吏部推總督兩廣右都御史熊繡掌南京都察院事,劉瑾矯詔令致仕。繡在兵部,結怨中貴。至兩廣,供應裁革,日唯廩給數升而已。瑾使人蹤跡,其人嘆息而去,瑾竟不能害。致仕歸之日,雖紙筆藥餌,一無所取。
六月,給事中許天錫手具登聞鼓狀,力陳時弊,懷中不敢奏,自經屋梁死。天錫在弘治中素言事,有氣節。時給事中郄夔覆視榆林功次,瑾私人冒功多,夔難所紀敘,亦自經死。給事中周鑰使還,當賂瑾,無所借資,自刎桃源舟次。
劉瑾議革天下提學官,吏部尚書許進謂提學作育人材之本,執奏不可,止之。太監李榮傳旨:“御馬太監谷大用父奉、御用太監張永父友俱升錦衣衛指揮使。”尋俱進都督同知。此內臣父兄授官之始。
秋八月,欽天監五官監候楊源奏:“自正德二年以來,火星入太微垣帝座之前,或東或西,往來不一。”勸上思患預防,意蓋指劉瑾也。瑾大怒,曰:“源何官,亦學為忠臣耶!”矯旨逮送錦衣衛,杖三十,謫戍肅州,至懷慶卒,妻度氏斬蘆荻覆尸,葬于驛后。源父御史以劾曹、石謫戍嶺外,猶幸生還。源忠直不愧其父,而身遂不免,朝野悲之。
劉瑾改其侄婿納粟監生曹謐為千戶,起其妹夫致仕禮部司務孫聰贊畫大同軍務。冬十月,南京戶部尚書楊廷和入朝,命改廷和為戶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南京尚書入閣,自廷和始。
起張彩復為文選司郎中。彩美豐儀,先為文選郎,與焦芳相得,給事中劉劾歸。至是,芳薦彩于劉瑾。彩,故瑾鄉人。謁朝數日后,始往見瑾,瑾喜迎,笑曰:“好鄉里。外官多不知事,朝后即來。鄉里遲來,最得也。”時許進議調驗封郎中石確于文選,疏已入,而瑾欲復用彩,迫進追回用石確疏,以彩易之。尋復以彩為右僉都御史。而合水韓鼎者,亦由瑾升戶部侍郎,與彩同廷謝。鼎先謝老不任,拜起,又吃吃不能致詞,谷、張輩屏后群笑之。瑾甚愧,曰:“且看此人!”既謝,皆嘆曰:“好男子,此不負所舉矣!”彩歸過瑾,瑾設酒肴預待,曰:“非都憲,我為老韓愧死矣!”相得益歡。
十一月,劉瑾矯詔革天下巡撫。始遣科道查盤各邊芻糧。劉瑾素知邊方召商中納積弊,遣科道官三年一次查盤。回奏內有糧粗比草爛者,瑾矯旨逮系各巡撫及
管糧郎中下獄。既至,鎖扭押至所任地方,勒令加倍賠償。凡各商人納過糧草,未給價銀,皆沒官不給。由是商賈困弊,邊儲日乏。劉瑾矯詔裁革天下按察司兵備官。
十二月,逮順天府丞趙璜下詔獄,斥為民。璜任濟南知府,裁抑鎮撫中貴,故瑾恨之。巡撫四川都御史劉纓謂蜀水惡,請開通巫山道,可自彝陵達夔
州。旨未下,遂開道。瑾矯旨械纓下詔獄,廷臣論救,釋之。三年春正月,劉瑾令朝覲官,每布政司納銀二萬兩。考察朝覲官,既上奏,翰林學士吳儼家故富,劉瑾嘗有所求,儼不與,御史
楊南金者,都御史劉宇廷撻之,不堪辱,養病去,瑾矯旨綴奏尾,曰:“學士儼,幃莫不修,其致仕。御史南金,無病欺詐,其為民。”逮李夢陽下錦衣衛獄,尋釋之。夢陽代韓文草疏,瑾已謫出之,
猶未釋也,復羅以他事,械至京下獄,將置之死。時翰林修撰康海與夢陽同有才名,各自負不相下。瑾慕海,常欲招致門下,而海不往。瑾恒先施,海輒間亡答之,竟不一見。至是,夢陽客左氏者,詣獄語夢陽曰:“子殆無生路矣!惟康子可以解之。”夢陽曰:“吾與康子素不相下,今死生之際始托之,寧不愧于心乎?”左曰:“不謂李子而為匹夫之諒也!”強之再,夢陽乃以片紙書數字,曰:“對山救我,唯對山為能救我。”對山者,海別號也。左持書詣海,海曰:“是誠在我,我豈吝惡人之見,而不為良友一避咎也!”遂詣瑾。瑾大喜,延置上座。海曰:“昔唐玄宗任高力士,寵冠群臣,目為李白脫靴。公能之乎?”瑾曰:“即當為先生役。”海曰:“不然。今李夢陽高于李白,而公曾不為之援,奈何欲為白脫靴哉!”瑾曰:“此朝廷事。今聞命,當為先生圖之。”海遂解帶與之飲,達曙別去。夢陽由是得釋,而海與瑾往復,竟罹清議矣。
左都御史屠氵庸掌院事。一日,上審錄重囚本,內寫“劉瑾傳奉”字重復數多,瑾怒罵之,氵庸率十三道御史謝罪。御史跪于階下,瑾數其罪斥責,皆叩頭不敢仰視,久乃起。
二月,起前都御史雍泰提督操江。先是,馬文升、劉大夏交薦之。及給事中潘鐸等復疏:“泰有敢死之節,克亂之才。”許進薦于瑾,瑾以同鄉故起之。鄉人諭泰謝瑾,泰曰:“進退在天,若奈我何!”
三月,改翰林院編修顧清等為部屬。時焦芳子焦黃中會試中式,芳意欲得大魁。既而取呂冉第一,黃中居二甲首。芳謂諸執事抑之,遂入言于劉瑾,改清等官,而授黃中簡討及劉宇子劉仁等六七人俱為庶吉士。數月,黃中、仁等俱擢編修。
劉瑾修理莊田,擅掘天、地壇后土,侵廠官地五十余頃,毀官民房屋三千九百余間,發民間墳二千七百余冢。降湖廣按察司僉事湯沐為武義知縣,罷江西按察司副使陳恪。
恪、沐為御史時忤瑾,故降之。逮御史涂禎下獄死。禎,江西新淦人。初為江陰令,治行奏天下第一,征為御史,差巡長蘆鹽課。劉瑾欲令割送該年余鹽銀兩,
禎不從,瑾銜之。后禎復命,俟于朝門。遇瑾不為禮,即矯旨下錦衣衛獄,杖戍肅州衛,禎重傷死于獄。仍行原籍,查禎男涂樸,起解補伍。瑾敗,始得釋。
逮前總制三邊都御史楊一清下獄,尋釋之。先是,一清巡邊,上疏陳戰守之策,請復守東勝,開屯田數百里,省內運。奏上,報可。一清遂興筑邊墻,克期完工。而劉瑾憾一清,罷之,工亦止。至是,又惡其筑邊糜費,下詔獄。大學士王鏊言于瑾曰:“一清有高才重望,為國修邊,可以為罪乎!”李東陽亦力救,乃得釋。
夏四月,劉瑾假湖廣災傷為名,奏遣同鄉侍郎韓福出理糧餉。福科斂剝削,饋銀數萬。已,復命福兼副都御史,督理湖廣逋賦,民甚苦之。逮御史王時中下獄。正德初,時中抗疏論瑾,瑾銜之,識名于
屏。已而時中巡按宣、大,見綱紀隳弛,極意振厲。總督劉宇,瑾私人也,常以贓吏囑時中,不從。瑾既憾時中,宇復讠替之。瑾矯詔逮系,令荷重枷,露立三法司之前三日,數踣且殆。李東陽援之,得釋。
以王佐為南京戶部尚書。時遣科道稽核各邊糧芻,先后巡撫憲臣多坐累系獄。佐一日同尚書顧佐等見瑾,瑾言及茲事,曰:“朝廷必大誅戮,乃大懼耳。”佐曰:“本朝未嘗戮大臣。”有毀尚書許進者,瑾語諸大臣曰:“許進奸邪,若尚書劉宇可為吏部。”佐曰:“佐與劉尚書素厚,與許尚書交淺;然許素有望,恐劉尚書不如也。”毀之者因曰:“王佐黨進。”瑾怒,遂有是遷,欲姑遣之去而徐圖之。
劉瑾矯詔令進士陳璋致仕。璋登弘治乙丑進士,既歸,欲終身養母,母讓之曰:“不聞舍孝子而為忠臣者乎?吾得汝祿養足矣。”促北上。至是抵京,值瑾竊政獲罪,遂矯命令致仕。許進宣言于朝,曰:“古今曾有進士致仕者乎?”欲援之而力不能。同事強璋賄瑾,璋曰:“官以賄成,吾不為也。”怡然就道,及家甫二旬而母終,議者謂天所以成孝子也。后瑾誅,應詔起用。
五月,南京大饑,劉瑾矯詔敕運米三十三萬石,轉恤鳳陽。南京兵部尚書何鑒執奏,言留都地方重于鳳陽,災傷甚于淮西,止之,始得遣官賑濟。劉瑾矯詔籍沒已故戶部尚書秦、通政強珍財產,家屬遣戍。
西廠太監谷大用遣邏卒四出,刺南康民吳登顯等三家,以端午競渡,擅造龍舟捕之,籍其家。自是,偏州下邑,見華衣怒馬,京師語音,輒相驚告。官司密賂之,人不貼席矣。
六月,鎮守太監廖堂薦舉內外官,預擬升調,吏部多徇之。吏科給事中何紹正劾堂雖奉旨,察賢否注遷,當付吏部。上責堂,下所薦于御史。執朝官三百余人下詔獄。時早朝有遺書丹墀者,上命拾以進,
則告瑾不法狀也。瑾大怒,矯旨跪百官奉天門下,諸監立門東監之。有頃,命大臣出。翰林院官東向跪,曰:“內監雅待眾翰林,敢爾?”亦使出。御史等官東向跪,曰:“御史習知法度,亦寧敢爾?”瑾不聽。時暑甚,僵偃十數人,命曳出。內監黃偉忿曰:“書中所言,皆為國為民。好男子死即死耳!何不自言,嫁禍他人為?”瑾努目曰:“是何好男子!不露章,乃匿名。匿名,固死也,矧御前!”拉諸監入,李榮曰:“入矣,公等亻免而舒。”令內豎擲冰瓜焉。有頃,瑾還來,榮曰:“來矣!”皆還跪。瑾目之怒,復入。至暮,盡送下詔獄,長安鬻飯者,爭飯百官市中。明日,李東陽疏救,瑾微聞出內寺,乃得釋。上手匿名書,曰:“汝謂賢,吾故不用;汝謂不賢,今用之。”遂退李榮、黃偉,任瑾益專。
逮前戶部尚書韓文下獄。瑾已勒文落職,怒不已,乃以戶部廣東司遺失簿籍,遣官校械系至京,下錦衣衛考訊,欲置之死。監禁數月,罰米二千石,赴大同親納。時諸大臣忤瑾去者,瑾俱誣以舊事,令輸粟塞下。尚書王佐、張縉、楊守隨、何鑒,都御史熊繡、孫需、戈等皆不免。鬻產不能給,稱貸以償,縉紳為之騷然。
給事中安奎、潘希曾,御史張、劉子勵俱以查盤,后先忤瑾意,下獄。奎、荷校且死,李東陽疏救之,始釋。希曾、子勵杖三十為民。秋七月,以雍泰為南京戶部尚書。瑾以泰不附已,恨之,并欲
逐許進。尋遂矯詔令泰致仕。時保國公家人朱瀛者,謀傾許進,以劉宇代之。因進嘗薦雍泰,乘間言于瑾曰:“許尚書佯為恭謹,而外示抗直。如雍泰為山西按察使及宣府巡撫,皆以剛暴辱屬吏,朝廷屢貶不用。今進欺公舉用,又揚言公因泰同鄉用之,非吏部本意。”瑾大怒,立召原任文選郎中張彩入內,詰問雍泰貶謫事,如何不備入奏內?彩曰:“奏稿備載,許尚書涂之。”瑾索原稿視之,果然。于是擬旨以進欺罔,斥致仕,尋除名為民。馬文升、劉大夏俱以薦雍泰削籍,編修劉瑞亦以薦泰罰粟二百石,輸大同。
八月,逮前兵部尚書劉大夏、南京刑部尚書潘蕃下獄,謫戍。大夏在中樞,議革勇士,節光祿無名供饋,歲省官府浮費數百萬,近幸滋不悅。大夏既歸,有激怒于上者,太監寧瑾素重大夏,叩頭諫曰:“此先帝意,非大夏建白。”乃免。又孝宗召見,嘗言劉宇在大同私養官馬,饋送權貴。孝宗密遣錦衣衛百戶邵琪往察之,以養馬未送回奏,太監李榮為解得免。至是,宇銜舊怨,言于劉瑾,謂籍大夏家,可得數萬金,焦芳亦共讠替之。會土目岑猛怨潘蕃,圖還田州。納賂瑾,瑾簡蕃原奏岑猛獄詞、大夏在兵部議覆。遂矯詔以猛為田州同知,逮大夏、蕃至京下錦衣衛獄,將坐以“激變土官”罪死。大學士王鏊曰:“岑氏未叛,何名為激變?”都御史屠氵庸亦言:“大夏不宜深罪。”瑾怒,罵曰:“即不死,可無戍耶!”李東陽婉解之。瑾使使讠大夏家實貧,乃與宇謀,與蕃俱擬戍廣西。焦芳曰:“是送二人歸也。”遂發甘肅衛。大夏雇騾車出都門,觀者如堵。所在罷市,父老涕泣,士女攜筐進果食。有焚香密禱,愿大夏生還者。
以南京右都御史張泰為南京戶部尚書,致仕。泰素清貧,為都御史,奉表賀圣壽,以土葛遺瑾,瑾銜之。會吏部推補是職,瑾矯旨致仕。劉瑾矯詔以劉宇為吏部尚書,曹元為兵部尚書。
南京提學御史陳琳上言:“惜老成,宥狂直。”謫廣東揭陽縣丞。琳因瑾排大臣出臺諫,故言及之。九月,江西按察司副使王啟忤劉瑾,降廣西容縣知縣。啟為御
史時,敢言,忤中貴。瑾銜之,故有是降。尋又令廣西巡按提問,罰米三百石輸官。瑾又矯旨留巡按御史胡瓚二年。瑾以已陜西人,瓚不附已,故留之。未幾,論遼東事,罰米三百石。
劉瑾禁各處有司,不許奏災異。冬十月,劉瑾矯詔以翰林學士張為鎮江府同知,修撰何瑭為開封府同知。、瑭皆抗直,見瑾不為禮,坐事謫之。
下陜西舉人郝序于獄。序,戶部侍郎郝志義子。志義卒,序援例乞祭葬,瑾謂洪武禮制無此例,下錦衣衛獄,謫戍。瑾自擅政,馬永成等八黨父俱封都督,造墳葬祭。所命祭文,皆李東陽撰,臺諫不敢言。
劉瑾矯旨改惜薪司外廠為辦事廠,榮府舊倉地為內辦事廠。時既立西廠,以谷大用領之。瑾又自領內廠,比東、西廠尤酷烈。中人以微法,往往無得全者。市井游食無業之人,如磨工、鬻水者,皆逐之四出,千余人集城外東郊,持白挺劫人,聲言欲甘心瑾。瑾懼,乃復之。瑾又令寡婦盡嫁,及停喪未葬者盡焚棄之,京師然。瑾恐有變,乃罪其首倡言者一人,以安眾心。皆立內廠以后事也。
劉瑾矯詔天下,發遣盜賊連親屬。十一月,劉瑾創玄真觀于朝陽門外,大學士李東陽為制碑文,極稱頌。四年春正月,總督漕運副都御史邵寶致仕。時公卿多出入瑾門,
寶一無所通。瑾數以危言撼之,不為動。瑾惡平江伯。平江伯,漕帥也,事與寶相關。瑾怒,禍且不測。李東陽力解之,乃得致仕去。以山西提學副使王鴻儒為國子祭酒。鴻儒在山西有聲,劉大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