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乙巳,遣使諭傅友德、沐英曰:“得報,知永昌侯駐兵建昌,大軍七月二十八日己擊破烏撒,次第搜捕林箐諸蠻。然此地山高道隘,慎勿輕動。人自七星關來者,又曰:‘芒部、烏撒蠻至夜舉火,挈家入靄翠。’符至,可諭靄翠之民,縛送軍前。其關索嶺非古道,古道又在西北。可以大軍蹂之,開此道以接普定,即芒部渠長可盡獲,將軍其熟圖之。”已,復遣使諭曰:“云南士卒既艱食,不宜分屯。止于赤水、畢節、七星關各置一衛;黑張之南,瓦店之北,中置一衛。如此分守,則云南道路,往無礙矣。靄翠之地,必用十萬眾乃可定也。凡此者,朕所見大概耳。萬里之外,豈能周知,將軍便宜自處置。”
九月,傅友德、沐英等分兵攻未服諸蠻,以指揮馮誠守云南。諸蠻見大軍出,謂城守虛弱,遂相煽叛。土官楊苴尤杰黠,紿其下曰:“總兵領大軍歸矣,云南城可圖也。”遂糾眾至二十萬,會于城下,合三十六營兵攻城。時城中乏食,士卒多病,倉猝聞寇至,頗以為憂。誠與指揮謝熊以孤軍嬰城拒守,備樓櫓戰具,多置強弓弩于城上。賊至,輒射之,多應弦而斃。伺賊少怠,出奇兵擊之。賊不能攻,遂圍城為久困計。時沐英駐師烏撒,聞之,選精騎萬余來援。至曲靖,先遣人潛入城報知,為賊所得,紿之曰:“總兵官領大軍三十萬至矣。”賊相顧駭愕,拔營夜遁去,至安寧、羅次、邵甸、普寧、大祺、江川等處,據險樹柵,欲圖再舉。英至,與馮誠等合兵剿捕之,斬首六萬余級,生擒四千余人,諸部復定。誠,國用子也。
十六年春二月,傅友德等遣人送故元云南右丞觀音保、參政車里不花及渠長段世等一百六十人至京,各賜其家衣服。以觀音保為金齒指揮使,賜姓名李觀。時友德等平蒙化府、鄧川州,破佛光砦,過金沙江,攻北勝府,擒其平章高生。復平麗江府、平津等州,蠻民降者數十萬戶。
三月甲辰,上以云南平,命耿炳文往諭傅友德、藍玉等班師,而副將軍沐英以數萬眾留填之。云南麓川之外,有國曰緬;車里之外,有國曰八百媳婦,皆請內附。上復置大理指揮使司,命周能為指揮,統兵守之。
五月,命六安侯王志、安慶侯仇成、鳳翔侯張龍督兵往云南、尋甸等處,繕城池,立屯堡,安輯其人民。十七年三月,征南將軍傅友德、左副將軍藍玉班師。友德平云
南,上前后下璽書數十,懸斷萬里外,委曲皆中。友德奉行不敢失,因土俗,定租賦,興學校,瘞戰骨,廣屯田,遠邇畏悅,以是遂大定。夏四月壬午,論平云南功,進封傅友德潁國公。列侯藍玉、仇成、王弼子孫世及。陳桓普定侯,胡海東川侯,郭英武定侯,張翼{宀隹}慶侯。將校升有差。
秋八月壬申,平緬宣慰使思倫發遣使獻方物,上元所授宣慰司印。平緬在西南夷稍遠,自大理越金齒至其地。有城郭宮室,其人皆樓居。地產象馬,官民皆髡如僧,出入則乘象。自前代未嘗通中國,元始遣使招諭,遂入貢。至是,大兵下金齒,與平緬壤地相接。思倫發聞之,懼,故遣使朝貢。
冬十月乙酉,景川侯曹震奏言:“四川至建昌驛道,所經大渡河,往來之人多死于瘴癘。臣問諸父老,自眉州峨眉至建昌,有古驛道,平易可行,無瘴毒之患,而年久蔽塞,已令四川軍士乘閑暇時開通其道,以溫江至建昌各驛馬移置峨眉新驛為便。”詔從之。
十八年春正月,東蘭州韋富亂,沐英討平之。英在滇,仞方物,定貢額,視民數,均力役,云南民賴以安。分兵剪廣西維摩余孽,通四川糧道。上喜曰:“英能如是,吾無南顧憂矣。”
冬十二月,思倫發,率眾寇景東,馮誠擊之,失利,千戶王升死之。十九年春二月,云南臻洞、西浦、擺金、擺榜諸蠻叛,命傅友德率師討之。友德復移兵討平越蠻麻哈、楊孟等,平之。
秋九月庚申,沐英奏:“云南地廣,宜置屯田,令軍士開耕,以備儲畜。”詔從之。二十年夏五月庚申,敕諭沐英等勿遣使往平緬,但葺壘金齒、楚雄、品甸及瀾滄江中諸道,固守待之。英自楚雄至景東,每百里
置一營,率兵屯種,以備蠻寇。已復命景川侯曹震選四川精兵駐云南尋甸,普定侯陳桓、靖寧侯葉升總制云南諸軍,駐定邊、姚安、畢節、曲靖、越州諸處,立營屯種,候征討。
二十一年春正月,思倫發入寇,結砦于摩沙勒。沐英遣都指揮寧正擊破之,斬首一千五百級。三月,思倫發悉其眾號三十萬,戰象百余,復寇定邊,欲報摩沙勒之役,勢甚猖獗。沐英選驍騎三萬,晝夜兼行,凡十五日抵賊營,隔壘而陣。遣都督馮誠先出輕騎三百挑之,賊以萬人驅象三十余逆戰。云南前衛指揮張因率騎卒五十余人為前鋒,其渠帥跨巨象直前,我軍注矢連發,矢中象左膝及脅,象仆地,渠長中矢走,追射殺之。諸軍噪而前,殺賊數百人,獲一象而還。英喜曰:“賊不足平也。”乃下令軍中,置火銃神機箭三行,列陣中。俟象進,則前行,銃箭俱發;不退,則次行繼之;又不退,則三行繼之。詰旦,分軍為三隊,命馮誠領其前,寧正領其左,都指揮湯昭領其右,將士皆鼓勇而進。賊悉眾出營,結陣以待。其渠帥把事招綱等皆乘象,象披甲,皆負戰樓若欄,懸竹筒于兩旁,置短槊其中,以備擊刺。陣既交,群象突而前,我軍擊之,矢石俱發,聲震山谷,象皆股栗走。指揮張因、千戶張榮祖率騎士乘之,直搗其柵,遂縱火焚其寨,煙焰漲天。還,復以兵邀擊之,殺傷甚眾。賊黨有昔刺者,亦驍勇,復率眾殊死戰。我左師小卻,英登高望之,命左右取帥之首來。左帥遙見一人拔刀飛騎而下,率眾更進。英督戰益急,三軍大呼而鏖。不移時,賊眾大敗,斬首三千級,俘萬余人,生獲象三十有七,余皆被矢如猬死。渠帥刁斯郎理各中百余矢,斃象背上,余賊潰,英帥師追襲之。賊連日不得食,死者相枕藉,思倫發遁去。
夏六月,東川蠻叛,命傅友德為征南將軍,沐英、陳桓為左、右副將軍,曹震、葉升為左、右參將,率馬諸軍討之。八月壬寅,沐英遣都督寧正從傅友德討東川。
九月,越州土目阿資叛。阿資故種苦麻部。土師南征,沐英駐兵其地之湯池山,諭降之,至是叛。傅友德等將兵討之,道過平彝,以其山勢峭險,密邇阿資,遂遷其山民往居早上村,留神策衛千戶劉成等駐兵,立柵其上,后以為平彝千戶所。阿資等復帥眾寇普安,燒府治,大掠。友德進擊之,斬其渠滿已青。
二十二年春正月,阿資退屯普安,倚崖壁為砦。傅友德以精兵蹙之,蠻眾皆緣壁攀崖,墜死者不可勝數,生擒一千三百余人,阿資遁還越州。沐英遣寧正從友德擊阿資于越州,大敗之,斬其黨火頭弄宗等五十余人。初,阿資之遁也,揚言曰:“國家有萬軍之勇,而我地有萬山之險,豈能盡滅我輩!”英乃請置越州、馬隆二衛,扼其沖要,分兵追捕之,阿資窮蹙降。甲午,曹震、葉升領兵分討東川叛蠻,悉平之。
冬十一月,思倫發遣把事招綱等來言,叛逆之謀,皆其下刁廝郎等為之。以象馬白金入貢,愿輸貢賦。百夷遂平。二十四年冬十二月,沐英以阿資叛服不常,請徙越州衛于陸涼
鎮之。阿資復叛,平羌將軍何福督兵討之。至越州,阿資援絕,降。福扼險置寧越堡。二十五年夏六月丁卯,西平侯沐英卒于云南。云南二十郡,左
右分畫,界以大江,東北曰金沙,西南曰蘭滄,俱入海,幅員萬里。英鎮云南,簡官僚,修惠政,剔奸蠹,興學校,治水利,墾田一百一萬二千畝,軍食嬴足,恩威并著,教化大行,云南遂為樂土,嘗入朝,賜宴奉天殿,赍黃金彩幣。陛辭,上撫之曰:“使我高枕無南顧憂者,爾也。”既卒,追封黔寧昭靖王,命其子春襲封西平侯鎮云南。
二十八年春正月,阿資復叛,西平侯沐春、平羌將軍何福擒斬之于越州。三十年春正月,置云南按察司。秋九月,平緬諸蠻刁干孟叛,逐宣慰使,思倫發奔訴京師。命
西平侯沐春為征南大將軍,都督何福、徐凱為左、右副將軍,率云南、四川兵討之。冬十二月乙巳,遣思倫發還云南,駐怒江。上命沐春令刁干孟歸而主,母為不臣。
三十一年春二月,刁干孟請入貢。夏五月,西平侯沐春進兵擊平緬,先以兵送思倫發于金齒,使人諭刁干孟,不從,乃遣左軍都督何福、瞿能等將兵五千往討之。
福等躋高良公山,直搗南甸,大破之,殺其渠刁名孟,斬獲甚眾。還兵擊景罕寨,寨乘高據險,堅守不下,官軍糧械俱盡,賊勢益盛。福使告急于春,春率五百騎往救之,乘夜至怒江。詰旦徑渡,令騎馳躪寨下,揚塵以警之。賊乘高望見塵起蔽天,不意大軍卒至,驚懼,遂率眾降。春乘勝復擊崆峒寨,賊夜潰走。刁干孟乃遣人乞降,帝以其反復,不之許。尋春病卒,何福討擒刁干孟,思倫發始得還,平緬悉定。
谷應泰曰:梁王以故元宗室,裂土滇南,國亡君死,偷視蠻陲,此其勢非同天水之坐大隴西,子陽之稱尊白帝也。大義自裁,誓不反顧,則北地劉諶猶能殉漢,烏孫公主義不忘隋。瘞王于北寺,斬吳云于沙塘,死從余闕,生鬼危公,討非得已,節斯烈矣。若以大命既去,新主有歸,天子北門,已棄中原于敝屣,孤臣天末,難填滄海于丸泥,則子嬰軹道,詎是亡秦,劉禪長安,無須思蜀。稱臣歸命,納土入朝,頡利蒙留灞上,突利老死并州,我其臣仆之悲,亦明哲保身之智也。而乃猶豫兩端,徘徊去就。旌旗舳艫,蔽江西上,乃始開閫平章,斂兵曲靖。不知烏撒之師,分出永寧,普定之兵,專攻曲靖,大軍直搗云南,偏師還赴大理,堂陛有聚米之形,將帥成破竹之勢,中游魂,久己在太祖握中矣。倉皇聞敗,六宮出走,龍衣焚于寶殿,闔門驅死滇池,鼠輩乃爾,何因倔強如是耶!或亦魯連帝秦,愿蹈東海,田橫入朝,道刎客舍之志與?
而太祖之下云南也,運籌萬里,料敵如神,山川險厄,俱似躬行,進退指揮,不爽尺寸。史稱漢祖,止于百敗不折,敵畏唐宗,不過身先諸將,方其雄略,瞠乎后矣。若夫曲靖之戰,沐英決策,冒霧疾驅,兵臨白石,寧我薄人,毋人薄我,此先軫所以克也;張幟展角,潛出敵背,此陳余所以擒也;臨江結陳,退不能止,此苻融所以死也。甲高熊耳之山,馬飲昆明之水,路俞萬里,時才百日,耿功震祝阿,李靖風行突厥,潁川、黔寧,何多讓焉。雖其后竊發時聞,不煩左顧,而軍若驚飚,彼同敗葉,遙傳仁貴,咋舌稱神,爭識令公,望塵羅拜,沐氏父子所以威行萬里也。
夫武帝用事西南夷,夜郎、邛笮遂成荒服。唐復陷入吐蕃,宋乃割于西夏。元極兵威,始分桐葉。而黔寧永鎮,三百年來,不獨貝金象齒來自殊方,抑且金馬碧雞入參侍從,豈非春風所及,鷹眼能慈,泮水之林,鶚音速化,猗與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