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 明史紀事本末
- 谷應泰
- 4802字
- 2015-12-26 16:12:57
江陵柄政
世宗嘉靖四十三年秋七月,以諭德張居正充裕王講官。穆宗隆慶元年二月,加恩侍從藩邸諸臣,以禮部右侍郎張居正為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直內閣。四月,進禮部尚書、武英殿
大學士。二年春正月,進大學士張居正少保。八月,居正上疏陳大本急務六事:“一曰省議論。凡事不貴無用之虛詞,務求躬行之實效。欲為一事,須審之于初。及計慮已審,
即斷而行之,如唐憲宗之討淮、蔡,雖百方沮之而不為搖。欲用一人,須慎之于始。既得其人,則信而任之,如魏文侯之用樂羊,雖謗書盈篋而終不為之動。一日振紀綱。近年以來,綱紀不肅,猥以模棱兩可謂之調停,以委曲遷就謂之善處。伏望刑賞予奪,一歸公道,而不曲徇乎私情。政教號令,一斷宸衷,而勿紛更于浮議。一曰重詔令。近日以來,朝廷詔旨,多格廢不行,至十余年未竟者。文卷委積,多致沈埋。年月既遠,事多失真。遂使漏網終逃,國有不中之法;覆盆自苦,人懷不白之冤。是非何由而明,賞罰何由而當?伏乞敕下各司,嚴立限期,責令奏報,違者查參。一曰核名實。器必試而后知其利鈍,馬必駕而后知其駑良,今用人則不然。官不久任,事不責成,更調太繁,遷轉太驟,資格太拘,毀譽失實。臣愿皇上慎重名器,愛惜爵賞。用人必考其終,授人必求其當。仍敕吏部嚴考課之法,審名實之歸。一曰固邦本。今風俗侈靡,官民服舍俱無定制。外之豪強兼并,賦役不均,花分詭寄,偏累小民。乞敕內外諸司,悉心清理。一曰飭武備。今議者皆曰:兵不多,食不足,將帥不得其人。臣以為此三者皆不足患也。夫兵不患少而患弱。今軍從雖缺,而糧具存。若能按籍征求,清查冒占,隨宜募補,從實訓練,何患無兵!捐無用不急之費,以撫養戰斗之士,何患無財!懸重賞以勸有功,寬文法以伸將權,則忠勇之夫孰不思奮,又何患于無將!至于目前自守之策,莫要于選擇邊吏,團練鄉兵,并守墩堡。臣考前代及吾祖宗,俱有大閱之禮,以習武事而戒不虞。今京師內外,守備單弱,伏乞敕戎政大臣,申嚴軍政,設法訓練。每歲農隙之時,恭請大閱,以試將帥之能否,軍士之勇怯。注意武備,整飭戎事,亦足以伐外寇之謀,銷未萌之患。”疏入,上曰:“覽卿奏,皆深切時務,具見謀國忠悃,所司詳議以聞。”于是都御史王廷等覆“振紀綱、重詔令”二事,析為八則。疏上,上允行之。兵部覆飭武備事宜:“一議兵,一議將,一議團練鄉兵,一議守城堡,一議整飭京營。”又奏:“大閱之禮,宣宗、英宗嘗行之。恭請親臨較閱,如閣臣所奏。”上曰:“大閱既有祖宗成憲,允宜修舉。其先期整飭,俟明年八月舉行。余悉如議。”戶部議固邦本,言“財用之當經理者有十,宜嚴法整飭”。上一一允行之。
十二月,廢遼王。大學士張居正故隸遼王尺籍,至憲,頗驕酗,多所凌轢,居正銜之,而又羨其府第壯麗。會告王謀反,刑部訊治。侍郎洪朝選案驗無謀反狀,僅坐以淫酗,憲錮高墻,廢其府,居正攘以為第。后復恚朝選不附反律,謀殺朝選。三年九月,上大閱于京營教場,敕諭戎政官及諸吏卒。先是,給事中駱問禮言:“大閱非今時所急,不必仰煩圣駕。”居正力持其說,上遂行之。
四年十二月,大學士張居正秩滿,進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進少傅,兼建極殿大學士。六年春正月,進大學士張居正少師。五月,上不豫。己酉,大漸,召閣臣高拱、張居正、高儀至干
清宮受顧命。上倚坐御榻,皇后及皇貴妃咸侍,東宮立于左。上困甚,太監馮保宣顧命曰:“朕嗣統方六年,今疾甚,殆不起,有負先帝付托。東宮幼沖,以屬卿等。宜協輔,遵守祖制,則社稷功也。”拱等泣拜而出。翼日上崩。
六年甲子,皇太子即位,年始十歲,時太監馮保方居中用事,矯傳大行遺詔云:“閣臣與司禮監同受顧命。”廷臣聞之俱駭。一日,內使傳旨至閣。拱曰:“旨出何人?上沖年,皆若曹所為,吾且逐若曹矣。”內臣還報,保失色,謀逐拱。拱與居正俱負氣不相下,居正乃結保自固。時臺諫交劾保,必欲斥之。而高拱自以與居正及高儀同與憑幾,每慷慨收宮府權曰:“老臣謬膺托孤,不敢不竭股肱。凡內降命敕,府部章奏,自合公聽并觀。有傳奉中旨,所司按法覆奏,白老臣折衷之,以復百官總已之義。”拱內慮馮保專恣,與居正、儀謀去之。居正陰泄之保,乃與保謀去拱。六月既望,庚午昧爽,拱在直,居正引疾。召諸大臣于會極門,促居正至,拱以為且逐保也。保傳皇后、皇貴妃皇帝旨曰:“告爾內閣、五府、六部諸臣。大行皇帝賓天,先一日,召內閣三臣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親受遺屬曰:‘東宮年少,萊爾輔導。’大學士拱,攬權擅政,奪威福自專,通不許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驚懼。便令回籍閑住,不許停留。爾等大臣,受國厚恩,如何阿附權臣,蔑視幼主!自今宜洗滌忠報,有蹈往轍,典刑處之!”拱即日出朝門,得一牛車,立而附載,緹騎兵番踉蹌追逐,喪厥資斧,大臣去國,以為異聞。拱去,居正為乞馳驛,乃傳歸。而高儀未幾亦卒以病死,居正裒然首輔矣。
辛酉,上御平臺,召張居正慰勞之曰:“皇考屢稱先生忠臣。”居正傾首泣謝曰:“今國家要務,惟在遵守舊制,不必紛更。至于講學親賢,愛民節用,又君道所先,乞圣明留意。”上曰:“善。”隨賜酒饌銀幣。居正既柄政,慨然以天下為己任,中外想望豐采,一意尊主權,課吏實。嘗言:“高皇帝得圣之威者也。世宗能識其意,是以高臥法宮之中,朝委裘而不亂。今上,世宗孫也,奈何不法祖!”具詔草請于上,召群臣廷飭之,百寮惕然。
八月,張居正請開經筵,復請更定常朝日期,御門聽政。俱從之。上遂御文華殿,日講以為常。十一月,太監崔敏請買金珠寶石。居正上言:“前六月間,奉命
停止,今忽有此舉,是前詔不信也。乞暫停之,以蘇民力。”因封還敏疏,遂報罷。十二月,張居正進《帝鑒圖說》。上見捧冊進,喜動顏色,遽起
立,命左右展冊。居正從旁指陳大義,上應如響。因即宣付史館,賜居正銀幣。一日,上御文華殿講畢,覽至漢文帝勞軍細柳事。居正因言:“皇上當留意武備。祖宗以武功定天下,承平日久,武備日弛,不可不及早講求也。”上稱善。
甲戌,張居正奏請明年正月上旬,即御殿日講。但先帝喪未期,勿設宴,并免元夕燈火。上曰:“已早停止。每侍圣母膳,甚簡素。或逢節日,具果宴,不設樂。”居正稱善。尋諭光祿卿免節間供應七百余金。
戊寅,張居正上言:“制敕宜尚簡嚴,近來過為侈。臣諛其君,猶謂之佞,況以上諛下乎!乞戒代言諸臣,復古從實,毋壞制體。”從之。神宗萬歷元年春正月辛卯,命成國公朱希忠、大學士張居正知
經筵事。上甚敬禮居正,每日御經筵,居正以詩書入,在文華殿后,張小幄,造膝密語。一日,居正在直廬感病,上御暖閣,親調椒湯賜之。盛暑御講,上就居正立處,令內使搖扇。隆冬進講,以氈片鋪地。
庚子,早朝。上出干清宮,見一無須男子,偽作宦者狀,袖有佩刀,趨走惶遽。左右執之,馮保立鞫之。曰:“南兵王大臣。”“奚自?”曰:“自總兵戚繼光來。”保使密報居正。而居正令附保耳曰:“戚公方握南北軍,禁無妄指,可借以除高氏。”保故甘心陳內監洪,已逮洪,錮禁獄,令大臣供之矣。先是,大臣為戚帥三屯營南兵,不遂,流落都下。為人巧捷便佞,一中貴昵之。至是,令稱拱使,改籍武進縣。即令廁卒辛儒,衣大臣蟒,予二劍,劍首飾貓精異寶,送系廠中。入以聞,請究主使人。居正亦上疏如保意。上即付保鞫。保令辛儒屏語大臣曰:“第言高相君怨望,使汝來刺。愿先首免罪,即官汝錦衣,賞千金。不然,重掠死矣。”因使儒畀大臣金,美飲食之。儒日與大臣狎款,即令誣拱家人為同謀。獄具,保飛發五校械拱仆。而居正前疏傳中外,口語籍籍,謂且逮拱。居正乃密謀于吏部尚書楊博。博曰:“迫之恐起大獄。抑上神圣英銳,持公平察。高公雖粗暴,天日在上,安得有此!”居正面赤不懌。會大理少卿李幼孜者,居正鄉人,亦輿疾告居正曰:“公奈何為此?惡名污青史矣。”居正強應曰:“吾為此事,憂不如死,何謂我為?”居正禁科、道官不得有言。而御史鍾繼英上疏不敢明言,暗指之。居正怒,擬旨詰問。左都御史葛守禮語楊博:“過張公,必諍之。”博曰:“向已告矣。”守禮曰:“輿望屬公,謂公能不殺人媚人耳。大獄將起,公奈何以己告為解?”即共過居正。居正曰:“東廠獄具矣。同謀人至,即疏處之耳。”守禮曰:“守禮敢附亂臣黨耶!愿以百口保高公。”居正默不應。博曰:“愿相公持公議,扶元氣,廠中寧有良心?倘株連者眾,事更有不可知者。”居正堅不承。博與守禮因歷數先朝政府,同心輔政,及貴溪、分宜、華亭、新鄭相傾軋,相名坐損,可為殷鑒。居正憤曰:“二公意我甘心高公耶?”奮入內,取廠中揭帖投博曰:“是何與我?”揭帖有居正竄改四字,曰“歷歷有據”,而居正忘之。守禮識居正手跡,笑而納諸袖。居正覺曰:“彼法理不諳,我為易數字耳。”守禮曰:“機密重情,不即上聞,先政府耶?吾兩人非謂相公甘心高公,以回天非相公不能。”居正揖謝曰:“茍可效,敢不任,第何以善后?”博曰:“相公患不任耳,任則何難善后!須得一有力世家,與國休戚者,乃可委治。”居正悟,始言上前度處之。上即命馮保與左都御史葛守禮、都督朱希孝會審。而希孝懼,與其兄成國公希忠相對泣曰:“誰畫此策也,以覆吾宗。”急詣居正請命。居正曰:“第見冢宰大中丞。”希孝泣謁博,博曰:“欲借公全朝廷宰相體耳,何忍以身家陷公。顧亦何難,公第使善讠校尉入獄,訊刀劍口語所從來,雜高家仆稠眾中,令別識。且問見高公何所?今在何地?立辨矣。”希孝如博言,使善讠校尉密詢大臣何自來?則來自保所,語盡出保口。校尉即告大臣:“入宮謀逆者,法族。奈何甘此?若吐實,或免罪。”大臣茫然哭曰:“始紿我主使者罪大辟,自首無恙,官且賞。豈知當實言。”適高家仆逮至,希孝雜諸校中,令揚色,大臣不辨也。及會審,風霾大晦,尋雨雹不止。東廠理刑白一清者,謂保初問官二千戶曰:“天意若此,可不畏乎?高相國顧命大臣,本無影響,強我誣之。我輩皆有身家,異日寧免誅﹃耶?”皆曰:“馮公已為且詞,固有陰持之者,奈何?”一清曰:“東廠機密重情,安得送閣改乎?”頃之,天稍明,出大臣會問。故事,先雜治。大臣呼曰:“故許我富貴,何雜治也?”馮保即問曰:“誰主使者?”大臣瞪目仰面曰:“爾使我,乃問也?”保氣奪,強再問:“爾言高相國,何也?”曰:“汝教我,我則豈識高相國?”希孝復詰其蟒刀劍,曰:“馮家仆辛儒所予。”保益懼。希孝曰:“爾欲污獄使耶!”遂罷。保密飲大臣生漆酒,之,而內以拱行刺事上聞。有殷內監者,年七十余,奏上曰:“高拱故忠臣,何為有此?”隨顧保曰:“高胡子是正直人。張居正故懷忮刻,必殺之。我輩內官,何須助彼!”保大沮。而內監張宏亦力言不可。于是上下刑部擬罪,竟論大臣斬。拱被居正,杜門屏居。仕宦中州者,不敢過新鄭,率枉道他去。
六月,張居正上言:“稽劾章奏,隨事考成,有遷延隱蔽者,即舉劾。”上從之。冬十月,上御文華殿,張居正進講,言及宋仁宗不喜珠飾。上
曰:“賢臣為寶,珠玉何益!”居正曰:“明君貴五谷而賤珠玉,五谷養人,珠玉饑不可食,寒不可衣。”上曰:“然。宮人好冶妝,朕歲賜未嘗不節省。”居正曰:“皇上言及此,社稷生靈之福也。”上又曰:“秦始皇銷兵,梃可傷人,何銷兵為?”居正曰:“人君布德修政,以結民心為本。天下之患,每出所防之外。秦亡于戍卒,故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上曰:“然,人定真能勝天也。”
二年春正月,大學士張居正請上引見廉能官,仿祖宗午朝之儀。從之。甲午,上御皇極門,引見朝覲清廉卓異浙江布政使謝鵬舉等二十五人,特加獎勵。各賜金幣,并宴。
張居正進《講章疏》,略曰:“義理必時習而后能悅,學問必溫故而知新。臣今將今歲所進講章,重復刪定《大學》一冊,《虞書》一冊,《通鑒》四冊,進呈睿覽。雖淺近之言,然亦行遠登高之一助。”
四川西南都蠻平。初,隆慶時,都蠻作亂,張居正薦曾省吾往討之。省吾有偉略。而四川總兵劉顯以在閩事被彈,居正曰:“臨敵易將,兵家所忌。倘蜀事不效,當并閩事逮治之。”于是顯奮不顧身,受省吾方略,以平蠻自效。凡六閱月,諸寨悉平,俘蠻長三十六人,拓地四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