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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 日知錄
  • 顧炎武
  • 4866字
  • 2015-12-26 15:58:17

重黎

《左傳》蔡墨對魏獻子言:“少吳氏有四叔:曰重、曰該、曰修、曰熙,使重為句芒,該為蓐收,修及熙為玄冥。頹頊氏有子曰梨,為祝融。”梨即“黎”字異文,是重、黎為二人,一出于少吳,一出于頻頌。而《史記·楚世家》則曰:“帝顎頊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高陽生稱,稱生卷章,卷章生重黎。”《太史公自序》則曰:“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晉書·宣帝紀》:“其先出自帝高陽之子重黎,為夏官祝融。”《宋書》載晉尚書令衛瓘,尚書左仆射山濤、右仆射魏舒、尚書劉寔、司空張華等奏,乃云:“大晉之德始自重黎,實佐顓碩,至于夏商世序天地,其在于周不失其緒。”似以重黎為一人,不容一代乃有兩祖,亦昔人相沿之謬。

巫咸

古之圣人或上而為君,或下而為相,其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固非后人之所能測也,而傳者猥以一節概之。黃帝,古圣人也,而后人以為醫師。伯益,古賢臣也,而世有百蟲將軍之號。以彼事跡章章在經籍者,且猶如此,若乃堯之臣名羿,而有窮之君亦名弄;堯之典樂名夔,而木石之怪亦為夔;湯居亳,而亳戎之國亦名湯。夫茍以其名而疑之,則道德之用微而謬悠之說作。若巫咸者,可異焉。《書·君奭篇》:“在大戊,時則有若伊陡臣扈,格于上帝。巫咸義王家。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書序》:“伊陟相太戊,毫有祥,桑穣共生于朝,伊涉贊于巫咸,作《咸義》四篇。”孔安國傳曰:“巫咸,臣名。”馬融曰:“巫,男巫也,名咸,殷之巫也。”孔穎達正義曰:“《君奭》傳曰:“巫氏也。當以巫為氏,名咸。”鄭玄云:“巫咸謂之巫官。”按《君奭》,咸子巫賢,父子并為大臣,必不世作巫官,故孔言巫氏是也。則巫咸之為商賢相明矣。《史記》正義謂,巫咸及子賢家皆在蘇州常熟縣西海隅山上,蓋二子本吳人云。《越絕書》云:“虞山者,巫咸所出也。”是未可知。而后之言天官者宗焉,言卜筮者宗焉,言巫鬼者宗焉。言天官則《史記·天官書》所云:“昔之傳天數者,高辛之前重黎,于唐虞羲和,有夏昆吾,殷商巫咸”者也。言卜筮則《呂氏春秋》所謂:“巫彭作醫,巫咸作筮”者也。言巫鬼則《莊子》所云:“巫咸詔曰:‘來!’”《楚辭·離騷》所云:“巫咸將夕降兮,懷椒糈而要之。”《史記·封禪書》所云:“巫咸之興自此始。”許氏《說文》所云:“巫咸初作巫。”又其死而為神,則秦《詛楚文》所云:“不顯大神巫咸”者也。而又或以巫成為黃帝時人,《歸藏》言:“黃神將戰,籃于巫咸”是也。以為帝堯時人,郭璞《巫咸山賦》序言:“巫咸以鴻術為帝堯醫”是也。以為春秋時人,《莊子》言“鄭有神巫曰季咸”,《列子》言“神巫季咸,自齊來處于鄭”是也。至《山海經·海外西經》言:“巫咸國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從上下”也。大荒西經言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豐沮玉門,日月所人,有靈山巫咸,巫即、巫杁、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淮南子·地形訓》:“言軒轅丘在西方,巫咸在其北方。”則益荒誕不可稽,而知古賢之名,為后人所假托者多矣。

河伯

《竹書》:“帝芬十六年,雒伯用與河伯馮夷斗。”“帝泄十六年,殷侯微,以河伯之師伐有易,殺其君綿臣。”是河伯者國居河上而命之為伯,如文上之為西伯。而馮夷者,其名爾。《楚辭·九歌》以河伯次東君之后,則以河伯為神,《天問》:“胡弄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嬪?”王逸章句以“射”為“實”,以“妻”為“夢”。其解《遠游》:“令海若,舞馮夷。”則曰:“馮夷,水仙人也,”是河伯、馮夷皆水神矣。《穆天子傳》:“至于陽紆之山,河伯、無夷之所都居。”《山海經》:“極之淵,深三百仞,惟冰夷恒都焉。冰夷人面,乘兩龍。”郭璞注:“冰夷,馮夷也,即河伯也。”,《莊子》:“馮夷得之,以游大川。”司馬彪注引《清泠傳》曰:“馮夷,華陰潼鄉堤首里人也,服八石,得道為水仙,是為河伯。”是以馮夷死而為神,其說怪矣。《龍魚河圖》曰:“河伯姓呂,名公子;夫人姓馮,名夷。”以馮夷為河伯之妻,更怪。《楚辭·九歌》有河伯而馮夷屬海若之下,亦若以為兩人。大抵所傳各異。而謂河神有夫人者,亦秦人以君主妻河,鄴巫為河伯娶婦之類耳。《淮南子》:“馮夷、大丙之御”注:“二人古之得道能御陰陽者。”

《魏書人高句麗先祖朱蒙,朱蒙母河伯女,為夫馀王妻,朱蒙自稱為河伯外孫。則河伯又有女、有外孫矣。

《真浩》載:“有一人,旦旦詣河邊,拜河水。如此十年,河侯、河伯遂與相見,予白壁十雙,教以水行不溺法。”注曰:“河侯,河伯,故當是兩神邪?”

湘君

《楚辭》湘君、湘夫人,亦謂湘水之神,有后有夫人也。初個言舜之二妃。《妃》曰:“舜葬于蒼梧之野,蓋三妃未之從也。”《山海經》:“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郭璞注曰:“大帝之二女,而處江為神。”即《列仙傳》江妃二女也,《九歌》所謂湘夫人稱帝子者是也。而《河圖玉版》曰:“湘夫人者,帝堯女也。秦始皇浮江至湘山,逢大風,而問博士:‘湘君何神?’博士曰:‘聞之堯二女,舜妃也,死而葬此。’”《列女傳》曰:“二女死于江湘之間,俗謂之湘君。”鄭司農亦以舜妃為湘君。說者皆以舜涉方而死,二妃從之,俱溺死于湘江,遂號為湘夫人。按《九歌》,湘君、湘夫人自是二神,江湘之有夫人,猶河灘之有慮妃也。此之為靈,與天地并,安得謂之堯女?且既謂之堯女,安得復總云湘君哉?何以考之?《禮記》云:“舜葬蒼梧、二妃不從。”明二妃生不從征,死不從葬。且傳曰:“生為上公,死為貴神。”《禮》:“五岳比三公,四讀比諸侯。”今湘川不及四瀆,無秩于命祀,而二女帝者之后,配靈神只,無緣復下降小水而為夫人也。原其致謬之由,由乎俱以帝女為名,名實相亂,莫矯其失,習非勝是,終古不悟,可悲矣!此辨甚正。又按《遠游》之文,上曰:“二女御《九招》歌。”下曰:“湘靈鼓瑟。”是則二女與湘靈固判然為二,即屈子之作,可證其非舜妃矣。后之文人附會其說,以資諧諷,其瀆神而慢圣也,不亦甚乎!

禹崩會稽,故山有禹廟,而《水經注》言廟有圣姑。《禮樂緯》云:“禹治水畢,天賜神女圣姑。”夫舜之湘妃猶禹之圣姑也。

甚矣,人之好言色也。太白,星也,而有妻甘氏。《星經》曰:“太白上公,妻曰女媊。女媊居南斗,食厲,天下祭之,曰明星。”河伯,水神也,而有妻。《龍魚河圖》曰:“河伯姓呂,名公子。夫人姓馮,名夷。”常儀,古占月之官也,而《淮南子》以為羿妻,竊藥而奔月,名曰常娥。霜露之所為,雪水之所凝也,而《淮南子》云:“青女乃出,以降霜雪。”巫山神女,宋玉之寓言也,而《水經注》以為天帝季女,名日瑤姬。雒水宓妃,陳思王之寄興也,而如淳以為伏羲氏之女。山啟母,《天問》之雜說也,后人附以少姨,以為啟母之妹,而武后至封之為玉京太后金闕夫人。青溪小姑為蔣子文之第三妹,則見于楊炯之碑。廟碑》曰:“蔣侯三妹,青溪之軌跡可尋。”并州妒女,為介子推之妹,則見于李謓之詩。小孤山之訛為小姑也,杜拾遺之訛為十姨也,是皆湘君夫人之類。而《九歌》之篇,《遠游》之賦,且為后世迷惑男女,讀亂神人之祖也。或曰:《易》以坤為婦道,而《漢書》有溫神之文,張晏曰:“媼者,老母之稱。坤為凡故稱媼。”于是山川之主必為婦人以象之,非所以隆國典而昭民敬也已。

金元好問《承天鎮懸泉詩》注曰:“平定土俗,傳介子推被焚,其妹介山氏恥兄要君,積薪自焚,號曰妒女祠。“其碑大歷中判官李謓撰,辭旨殊謬,至有“百日積薪,一日燒之”之語。鄉社至今以百五日積薪而焚之,謂之祭妒女。其詩有曰:“神詞水之符,儀衛盛官府。頗怪詞前碑,稽考失莽鹵。吾聞允格臺駘,宣汾洮,障大澤,自是生有自來歸有所。假而。自經溝瀆,便可尸祝之,把典紛紛果何取?子肯鼓浪怒未泄,精衛銜薪心獨苦。楚臣百問天不酬,肯以誕幻虛荒驚聾瞽?自有宇宙有此水,此水綿綿流萬古。人言主者介山氏,且道未有介山之前復誰主?山深地古,自是有神物,不假靈真誰敢侮?稗官小說出閭巷,社鼓村蕭走翁嫗。當時大歷十才子,爭遣李謓閗陋語。”此是千古正論,杜氏《通典》:“汾陰后土詞,為婦人素像,武太后時,移河西梁山神素像就洞中配焉,開元十一年,有司遷梁山神像于祠外之別室。”夫以山川之神,而人為之配合,其瀆亂不經尤甚矣。

泰山頂碧霞元君,宋真宗所封,世人多以為泰山之女,后之文人知其說之不經,而撰為黃帝遣玉女之事以附會之;不知當日所以褒封,固真以為泰山之女也。今考封號雖自宋時,而泰山女之說則晉時已有之。張華《博物志》:“文王以大公為灌壇令,期年,風不鳴條。文王夢見有一婦人當道而哭,問其故,曰:‘我東海泰山神女,嫁為西海婦。欲東歸,灌壇令當吾道。太公有德,吾不敢以暴風疾雨過也。’文王夢覺,明曰,召太公。三日三夕,果有疾風驟雨自西來也,文王乃拜太公為大司馬。”此一事也。干主《搜神記》:“后漢胡母班嘗至泰山側,為泰山府君所召,令致書于女婿河伯。云:‘至河中流,扣舟呼青衣,當自有取書者。’果得達,復為河伯致書府君。”此二事也。《列異傳》記蔡支事,又以天帝為泰山神之外孫。自漢以來,不明乎天神地只人鬼之別,一以人道事之。于是封岳神為王,則立寢殿,為王夫人,有夫人則有女,而女有婿,又有外孫矣,唐宋之時,但言靈應,即加封號,不如今之君子必求其人以實之也。

又考泰山不惟有女,亦又有兒。《魏書·段承根傳》:“父暉,帥事歐陽湯。有一童子與輝同志,后二年,辭歸,從暉請馬,暉戲作木馬與之。童子甚悅,謝暉曰:‘吾泰山府君子,奉敕游學。今將歸,損于厚贈,無以報德,子后至常伯封侯。’言訖,乘馬騰空而去。”《集異記》言:“貞元初,李納病篤,遣押衙王祐禱岱岳,遙見山上有四五人,衣碧汗衫半臂。路人止祐下車,言此三郎子、七郎于也。”《文獻通考》:“援唐長興三年,詔以泰山三郎為威雄將軍。宋大中祥符元年十月,封撣畢,親幸,加封炳靈公。”夫封其子為將軍為公,則封其女為君,正一時之事爾。

又考管子對桓公曰:“東海之子類于龜。”不知何語?而房玄齡注則以為海神之子。又元劉遵魯《漠島記》曰:“廟中神妃,相傳為東海廣德王第七女。”夫海有女,則山亦有女,曷足怪乎?

共和

《史記·周本紀》:“厲王出奔于彘,厲王太子靜匿召公之家。周公、召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共和十四年,厲王死于彘,二相乃共立太子靜為王。”以二相為共和,非也,《汲家紀年》:“厲王十二年出奔彘。十三年,共伯和攝行天子事,號曰共和。二十六年,王陟于彘。周定公召穆公,立太子靖為王,共伯和歸其國。”此即左氏王于朝所謂“諸侯釋位,以間王政”者也,但其言共伯歸國者未合。古者無大子之世,朝覲訟獄必有所歸。《呂氏春伙》言:“共伯和修其行,好賢仁。周厲之難,天子曠絕,而天下皆來請矣。”按此則天下朝乎共伯,非。共伯至周,而攝行天子事也。共伯不以有天下為心,而周公、召公亦未嘗奉周之社稷而屬之他人,故周人無易姓之嫌,共伯無僣王之議。《莊子》曰:“許由娛于穎陽,而共伯得乎共首。”蓋其秉道以終,得全神養性之術者矣。

《左傳》:“鄭大叔出奔共。”注:“共國,今汲郡共縣。”《史記·春申君傳》:“通韓上黨于共,寧使道安成出入賦之。”《田敬仲完世家》:“王建降秦,秦遷之共,餓死。齊人歌之曰:‘松邪柏邪,住建共者客邪!’”《漢書·功臣表》有共莊侯盧罷師。《唐書·地理志》:“衛州共城縣。武德元年,置共州。”即今衛輝府輝縣。今輝縣有共姜臺,后人之附會也。

介子推

介子推事見于《左傳》則曰:“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呂氏春秋》則曰:“負釜蓋簦,終身不見。”二書去當時未遠,為得其實,然之推亦未久而死,故以田祿其子爾。《史記》之言稍異,亦不過曰:“使人召之,則亡。聞其人綿上山中,于是環綿上之山中而封之,以為介推田,號曰介山”而已。立枯之說始自屈原,燔死之說始自《莊子》《楚辭·九章·惜往曰》:“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公寤而追求。封介山而為之禁兮,報大德之優游。思久故之親身兮,因縞素而哭之。”《莊子》則曰:“介子推至忠也,自割身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于是瑰奇之行彰而廉靖之心沒矣。今當以左氏為據,割股燔山,理之所無,皆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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