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弟為仁之本
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是故“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于變時雍”。此之謂孝弟為仁之本。
察其所安
“求仁而得仁,安民。“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安之也。使非所安,則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矣。
子張問十世
《記》曰:“圣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矣。立權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別衣服,此其所得與民變革者也。其不可得變革者則有矣,親親也,尊尊也,長長也,男子有別,此其不可得與民變革者也。”自春秋之并為七國,七國之親為秦,而大變先王之禮。然其所以辨上下,別親疏,決嫌疑,定是非,則固未嘗有異乎三王也。故曰:“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
自古帝王相傳之統,至秦而大變。然而秦之所以亡,漢之所以興,則亦不待讖諱而識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此百世可知者也。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此百世可知者也。
媚奧
奧何神哉?如祀灶,則迎尸而祭于奧,此即灶之神矣。時人之語謂:“媚其君者,將順于朝廷之上,不若逢迎于燕退之時也。”注以奧比君,以灶比權臣。本一神也,析而二之,未合語意。
武未盡善
觀于季札論文王之樂,以為美哉,猶有憾,則知夫子謂武未盡善之旨矣。猶未洽于天下,此文之猶有憾也。天下未安而崩,此武之未盡善也。《記》曰:“樂者,象成者也。”又曰:“移風易俗,莫善于樂。”武王當日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而寶龜之命曰:有大艱于西土,殷之頑民迪屢不靜。商俗靡靡,利口惟賢,余風未殄。視舜之從欲以治四方風動者何如哉。故《大武》之樂雖作于周公,而未至于世風移之日,圣人之時也,非人力之所能為矣。
朝聞道夕死可矣
“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不知年數不足也,俛焉日有孳孳,斃而后已。”故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有一日未死之身,則有一日未聞之道。
忠恕
延平先生《答問》曰:“夫子之道,不離乎日用之間。自其盡己而言。則謂之忠;自其及物而言,則謂之恕,莫非大道之全體。雖變化萬殊,于事為之末,而所以貫之者,未嘗不一也。曾子答門人之問,正是發其心爾,豈有二邪?若以為夫子一以貫之之旨甚精微,非門人所可告,姑以忠恕答之,恐圣賢之心不若是之支也。如孟子言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人皆足以知之,但合內外之道,使之體用一原,顯微無間,則非圣人不能爾。”朱子又嘗作《忠恕說》,其大指與此略同。按此說甚明,而《集注》乃謂借嘗得盡己推己之目以著明之,是疑忠恕為下學之事,不足以言圣人之道也。然則是二之,非一之也。
慈溪黃氏曰:“天下之理無所不在,而人之未能以貫通者,己私間之也。盡己之謂忠,推己及人之謂恕。忠恕既盡,己私乃克,此理所在,斯能貫通。故忠恕者,所以能一以貫之者也。”
元載侗作《六書故》,其訓“忠”曰:“盡己致至之謂忠。”《語》曰:“為人謀而不忠乎?”又曰:“言思忠。”《記》曰:“喪禮,忠之至也。”又曰:“祀之忠也,如見親之所愛,如欲色然。”又曰:“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傳》曰:“上思利民,忠也。”又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忠之屬也。”《孟子》曰:“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禮矣,其橫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觀于此數者,可以知忠之義也。反身而誠,然后能忠;能忠矣,然后由己推而達之家國天下,其道一也。其訓恕曰:“推己及物之謂恕。”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恕之道也。充是心以往,達乎四海矣。故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恕也者,天下之達道也。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夫圣人者,何以異于人哉,知終身可行,則知一以貫之之義矣。
《中庸》記夫子言,君子之道四,無非忠恕之事。而《乾》九二之龍德,亦惟曰“庸言之信,庸行之謹”。然則忠恕,君子之道也。何以言“違道不遠”,曰:此猶之云“巧言令色,鮮矣仁”也。豈可以此而疑忠恕之有二乎?或曰:孟子言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何也?曰:此為未至首道者言之也。孟子曰:“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仁義豈有二乎!
夫子之言性與天道
夫子之教人文行忠信,而性與天道在其中矣。故曰:“不可得而聞。”
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謂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是疑其有隱者也。不知夫子之文章,無非夫子之言性與天道,所謂“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
子貢之意,猶以文章與性與天道為二,故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是故可仕、可止,可久、可速,無一而非天也。恂恂便便,侃侃訚訚,無一而非天也。
動容周旋中禮者,盛德之至也,孟子以為堯舜性之之事。夫子之文章莫大乎《春秋》,《春秋》之義,尊天王,攘戎翟,誅亂臣賊子,皆性也,皆天道也。故胡氏以《春秋》為圣人性命之文,而子如不言,則小子其何述乎?
今人但以《系辭》為夫子言性與天道之書。愚嘗三復其文,如“鳴鶴在陰”七爻。“自天佑之”一爻,“憧憧往來”十一爻,“履德之基也”九卦,所以教人學《易》者,無不在于言行之間矣。故曰:“初率其辭,而揆其方,既有典常,茍非其人,道不虛行。”
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認。”由是而充之,一日克己復禮。有異道乎?今之君子學未及乎樊遲、司馬牛,而欲其說之高于顏、曾二子,是以終日言性與天道,而不自知其墮于禪學也。
朱子曰:“圣人教人,不過孝弟忠信。持守誦習之問,此是下學之本。今之學者以為鈍根,不足留意,其平居道說,無非子貢所謂不可得而聞者。”又曰:“近日學者病在好高。《論語》未問學而時習,便說一貫;《孟子》未言梁惠王問利,便說盡心。《易》未看六十四卦,便讀《系辭》,此皆躐等之病。”又曰:“圣賢立言本身平易,今推之使高,鑿之使深。”
黃氏《日鈔》曰:“夫子述《六經》,后來者溺于訓詁,未害也。濂洛言通學,后來者借以談禪,則其害深矣。”
孔門弟子不過四科,自宋以下之為學者則有五科,曰“語錄科”。
劉、石孔華,本于清談之流禍,人人知之,孰知今日之清談有甚于前代者。昔之清談談老、莊,今之清談談孔、孟,未得其精而已遺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辭其末。不習六藝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綜當代之務,舉夫子論學、論政之大端一切不問,而曰“一貫”,曰“無言”,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股肱惰而萬事荒,爪牙亡而四國亂,神州蕩覆,宗社丘墟。昔王衍妙善玄言,自比子貢,及為石勒所殺,將死,顧而言曰:“嗚呼,吾曹雖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今之君子得不有愧乎其言?
變齊變魯
變魯而至于道者,道之以德,齊之以禮。變齊而至于魯者,道之以政,齊之以刑。
博學于文
君子博學于文,自身而至于家國天下,制之為度數,發之為音容,莫非文也。“品節斯,斯之謂禮。”孔子曰:“伯母、叔母疏衰,踴不絕地;姑姊妹之大功,踴絕于地,知此者,由文矣哉!由文矣哉!《記》曰:“三年之喪,人道之至文者也。”又曰:“禮減而進,以進為文;樂盈而反,以反為文。”《傳》曰:“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故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而《謚法》:“經緯天地曰文。”與弟子之學《詩》、《書》六藝之文,有深淺之不同矣。
三以天下讓
《皇矣》之詩曰:“帝作邦作對,自太伯王季。”則泰伯之時,周日以強大矣。乃托之采藥,往而不反。當其時,以國讓也;而當其時,讓王季也;而自后日言之,則讓于文王、武王也。有天下者在三世之后而讓之者;在三世之前,宗祧不記其功,彝鼎不銘其跡,此所謂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者也。《路史》曰:“方太王時,以與王季,而王季以與文王,文王以與武王,皆泰伯啟之也,故曰三讓。”
泰伯去而王季立,王季立而文、武興,雖謂以天下讓可矣。太史公序《吳世家》云:“太伯避歷,江蠻是適。文武攸興,古公王跡。”甚當。
高泰伯之讓國者,不妨王季,《詩》之言“因心則友”是也。述文王之事君者,不害武王,《詩》之言“上帝臨女”是也。古人之能言如此。今將稱泰伯之德,而行色奔、操之志加諸太王,豈夫子立言之意哉。朱子作《論語或問》,不取翦商之說,而蔡鐘默傳《書·武成》曰:“太王雖未始有翦商之志,而始得民心,王業之成實基于此。”仲默,朱子之門人,可謂善于匡朱子之失者矣。
《或問》曰:“太王有廢長立少之意,非禮也。泰伯又控其邪志而成之,至于父死不赴,傷毀發膚,皆非賢者之事。就使必于讓國而為之,則亦過而不合于中庸之德矣。其為至德何邪?曰:太王之欲立賢子圣孫,為其道足以濟天下,而非有愛憎之間,利欲之私也。是以泰伯去之,而不為狷;王秀受之,而不為貪;父死不赴,傷毀發膚,而不為不孝。蓋處君臣、父子之變,而不失乎中庸,此所以為至德也,其與魯隱公、吳季子之事蓋不同矣。”
有婦人焉
“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此陳師誓眾之言,所謂十人,皆身在戎行者。而太姒、邑姜自在宮壺之內,必不從軍旅之事,亦必不以后《山東并數之以足十臣之數也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方且以用婦人為紂罪矣,乃周之功業必藉于婦人乎?此理之不可通,或文字傳寫之誤,闕疑可也。
季路問事鬼神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左右就養無方,故其祭也,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未知生,焉知死?”人之生也直,故其死也,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可以謂之知生矣。”孔曰成仁,孟曰取義,而今而后,庶幾無愧!”可以謂之知死矣。
不踐跡
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所謂踐跡也。先王之教,若《說命》所謂“學于古訓”,《康誥》所謂“紹聞衣德言”,以至于《詩》、《書》六藝之文,三百三千之則,有一非踐跡者乎?善人者,忠信而未學禮,篤實而未日新,雖其天資之美,亦能暗與道合;而足己不學,無自以入圣人之室矣。治天下者跡然。故曰:“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不然,則以漢文之幾致刑措,而不能成三代之治矣。
異乎三子者之撰
夫子“如或知爾”之言,“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也;曾點浴沂詠歸之言,“素貧賤行乎貧賤,君子無入而不自得”也。故曰:“異乎三子者之撰”。
去兵去食
“乃積乃倉,乃裹侯糧,于橐于囊。”國所以足食,而不待豳土之行也。“備乃弓矢,鍛乃戈矛,礪乃鋒刃,無敢不善。”國所以足兵,而不淮夷之役也。茍其事變之來而有所不及備,則耰鉯白梃可以為兵,而不可闕食以修兵矣。糠核草根可以為食,而不可棄信以求食矣。古之人有至于張空弮,羅雀鼠,而民無貳志者,非上之信有以結其心乎?此又權于緩急輕重之間,而為不得已之計也。明此義,則國君死社稷,大夫死宗廟,至于輿臺、牧圉之賤莫不親其上,死其長,所謂圣人有金城者,此物此志也。豈非為政之要道乎?孟子言“制梃以撻秦、楚”,亦是可以無待于兵之意。
古之言兵,非今日之兵,謂五兵也。故曰:“天生五材,誰能去兵?”《世本》:“蚩尤以金作兵,一弓、二殳、三矛、四戈、五戟”;《周禮》“司右五兵”注引《司馬法》曰:“弓矢圍,殳矛守,戈戟助”是也。“詰爾戎兵”,詰此兵也。“踴躍用兵”,用此兵也。“無以鑄兵”,鑄此兵也。秦漢以下,始謂執兵之人為兵。如信陵君得選兵八萬人,項羽將諸侯兵三十余萬,見于太史公之書,而《五經》無此語也。
以執兵之人為兵,猶之以被甲之士為甲。《公羊傳》:“桓公使高子將南陽之甲,立僖公而城魯。”晉趙鞅取晉陽之甲,以逐荀寅與士吉射。
蕩舟
《竹書紀年》:“帝相二十七年,澆伐斟鄩,大戰于瀐,覆其舟,滅之。”《楚辭·天問》:“覆舟斟鄩,何道取之?”正此謂也。漢時《竹書》未出,故孔安國注為“陸地行舟”,而后人因之。
古人以左右沖殺為蕩陳,其銳卒謂之跳蕩,別帥謂之蕩主。《晉書·載記》:“隴上健兒歌曰:丈八蛇矛左右蕩,十蕩十決無當前。”《唐書·百官志》:“矢石未交,陷堅突眾,敵因而敗者曰跳蕩。”蕩舟蓋兼此義,與蔡姬之“乘舟蕩公”者不同。
管仲不死子糾
君臣之分所關者在一身,華裔之防所系者在天下。故夫子之于管仲,略其不死子糾之罪,而取其一匡九合之功,蓋權衡于大小之間,而以天下為心也。夫以君臣之分猶不敵華裔之防,而《春秋》之志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