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示動處煉性一法，隨時隨處皆有天機(jī)勃發(fā)。總要在在發(fā)動，在在覺照，陡起精神去做一番，不要空過。如此日無虛度，心有余閑，自然妙義環(huán)生，無往而非道，無往而非修矣。或者曰：天機(jī)之發(fā)，如孟子乍見入井，有惻隱之心，一日能有幾何？必待此機(jī)萌動，而后采而煉之，是則空閑之時多，安得謂無間斷耶？不知孟子之舉特一端耳，其間庶事應(yīng)酬，不論為大為小，為己為人，均有前無所思，后無所憶，如心而出，因物以施，此即古云：“無心心即是道心”，“心到無時無處尋”是。學(xué)者能從凡百事為，與靜里無事時，用回光返照法，內(nèi)不見有我，外不見有人，即玄關(guān)竅玄牝門立其基矣。三教圣人之道，別無他法，總之一個收心于虛無氣穴之中。即如以火煉藥，必要此時此情渾無一事，方是元神發(fā)動，與孟子乍見孺子入井怵惕惻隱之真心同一機(jī)軸，此所以心無其心，神即元神，始可為煉丹之統(tǒng)帥。當(dāng)下一眼照定，一手捉定，即謂安爐立鼎。由是以元神發(fā)為真意，采取先天元?dú)庖詾榻Y(jié)丹藥物，庶不似修性一邊之學(xué)也。然在初學(xué)之士，若不得先天元精以涵孕之，又安得元?dú)庵陨罡痰伲烤绾勿B(yǎng)？必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yuǎn)，一日十二時中，不動一躁性，不生一妄心，庶凡火不起，而凡精從此而有形，元精亦從此而有象矣。凡精者何？即口中之甘露也。元精即甘露中一點(diǎn)白泡，如珠如玉，精致瑩潔者是。生等日夜之際，如有津液微生，即是微陽初動，總貴勤勤收斂，采而攝之于玄宮，不久自有氣機(jī)大動之時。但人不知，養(yǎng)之千日，敗之一朝者多矣。廣成子曰：“毋搖爾精。”精即汞，汞即心中之靈液，元神之所依托者也。油干燈息，汞竭人亡，此又不可不慎也。所望諸子于無知無覺時，或忽焉心地清涼，或時而甘津滿口，皆產(chǎn)元精之真驗也。能于此覺之即收，收之即煉，鼓橐籥之風(fēng)，一上一下，聽其往來，即煉精，即前行短、二候采牟尼之法也。吾道最重者，在此一刻間，呼吸之息，不失其機(jī)，即玄關(guān)竅開，水源至清之時也。從此一生一采，毛竅疏通，迨有晶瑩如玉之狀，此即精化氣時也，急忙采取，運(yùn)行河車，切勿失其機(jī)焉。靈液滋生，口有甘露，俱是后天有形之精，算不得真精。惟精明之精，庶幾近道。然精生有時，知真時者，便知真精。究竟精生之時，在人為何時哉？蓋精者，其靜而寂寂也，則為先天之元?dú)狻＜办o養(yǎng)久久，勿焉而有動機(jī)，此即鴻濛未判將判之時，元?dú)庖延袆訖C(jī)。元?dú)庵畡訖C(jī)，即靜為元?dú)猓瑒踊４藭r之精，非交感之物事也，亦非有形之精，周身踴躍也。必從混混沌沌中，無知無覺時，忽焉而有知覺，是元精化生也，又謂真知靈知也。總之，元精無形，惟此萬念齊蠲，一靈獨(dú)運(yùn)，煙然朗抱，渾然而知，即為精生，即為水源至清。從此一念不紛，即以此個真意主宰，督精為丹頭，又以一呼一吸之胎息為火，以慢慢的之呼吸神火燒灼此個元精于丹田之中，久之火力到時，則變化生焉，神妙出焉。何也？精生無形，不過一個精明之真知，只一心無兩念，從此以神主宰，以息吹噓，不久那丹田中忽有一股氤氳之氣，蓬勃之機(jī)，從下元涌起，漸漸至于身體，始猶似有似無，不大有力，孟子謂“平旦之氣”是。久則油然心安，浩然氣暢，至大至剛，有充塞天地之狀，自亦不知此氣從何而始，從何而終，此即精化氣時也。是氣也，雖有形可知可見，然元精元?dú)夥种畡t二，合之仍一，以其動言之則為精，以其靜言之則為氣。此氣之氤氳蓬勃者，皆后天有形之尸氣，元?dú)飧街危窃獨(dú)鈱?shí)有形也。知得此個元?dú)猓瑒t元神亦在其中。又非謂元?dú)饧丛褚病Ｔ谔斓匚从兄埃灰辉獨(dú)舛眩疤珮O一判，而三元分矣。從此元?dú)獍l(fā)生，采之而返于鼎中，則元神自此而增長焉。何也？夫以神無氣，則無依也。生等自氣生時，惟運(yùn)河車工法，那慧悟頻開、前知后曉自在個中矣。

二十三

吾教諸子以修身為本，而修身以凝神為要。夫既知收神光于兩目，則元神聚而此身有主，于是學(xué)孟子“持其志，毋暴其氣”，常常提撕喚醒，先將后天凡息持平，而先天胎息始克現(xiàn)象。蓋元?dú)猓笟庖玻ハⅲ託庖病Ｔ獨(dú)馀c胎息雖二，而實(shí)一也。若無先天元?dú)猓瑒t后天之胎息無以生；無后天胎息，則先天之元?dú)鉄o由寄。欲招先天元?dú)夥B(yǎng)于身中，必凝其神，調(diào)其息；迨至后天息平，先天胎息見，似有似無之內(nèi)，先天元?dú)庠⒀伞＞弥蚕㈩D滅，先天胎息自在個中，一往一來，陰陽造化，充滿于一身內(nèi)外，有不知其何自而起、何由而止者。人能于此直養(yǎng)無害，則跳出乾坤之外，包羅日月之中，較諸天地為尤大也。此豈別有法哉？要不外一神光之朗照，調(diào)后天呼吸，引起先天胎息，而元神元?dú)庾栽€中，為我身不朽之主也。是知凡息一停，胎息自動，而生死由我矣。到得真息大動，而神仙果證矣。生等須知胎息之用，有勉然自然之分，為文為武之用，而其要緊者，惟在萬緣皆空，一塵不染，如如自在，朗朗常明，我惟以元神化為真意主宰之而運(yùn)用之，毋令一念游移不覺，一息昏怠不明，常惺惺天，活潑潑地，如太陽之往來無停，日夜不息，而其光之所照，無一處有遺，無一刻不在也。如此久久，胎息常住于金鼎之中，不從口鼻出入，亦無明暗起滅，一息如斯，萬古如斯，始而結(jié)成刀圭妙藥，漸而凝成玄黃至寶，終則大而化，化而神，為千古不壞之仙矣。要不外以神為胎之主，以氣為胎之輔，以息助胎之成，故胎息即成仙之首務(wù)也。人能凝神調(diào)息，注意規(guī)中，呼吸綿綿，不徐不疾，神與氣兩相抱合，凝于丹田之中，即爐鼎安立矣。及至胎息和平，神凝氣聚，即陰陽持平，二八平分，正宜采取元陽真氣，以收回玄宮。既知采藥，尤要明得煉丹，知得服食。采藥是陽生事，是二候采牟尼、前行短法。煉丹是陽壯時事，行子午卯酉四正之工。服食之時，是藥氣收歸爐內(nèi)，慢慢溫養(yǎng)，如人家煮物一般。采烹二候，俱有工夫，惟服食之時，安享其成，坐而晏飲，不俟一點(diǎn)工夫為也。此殆所謂涵養(yǎng)太和之天，嬉游光天之下，有不知其所以然者。生如悟此，修煉工夫盡于此，大道亦了于此矣。

二十四

時將解館，群弟子出而請曰：“先生垂訓(xùn)多年，弟子等已漸開茅塞，但而今學(xué)人每以丹經(jīng)所言鉛汞戊己諸說，騫為奇異，爭競不已。先生何不纂集發(fā)明，以醒迷徒？”先生曰：“此當(dāng)今高賢亦有詳解之者，吾為諸子述之。”

神者，心中之知覺也，以其靈明，故謂之神。而神有先后天之分。先天神，元神也，神即性也。蓋神為心中之知覺，而性即心中至善之理，其始渾于一元。有生之初，知覺從性分而出，如孩提知愛，稍長知敬，知即神，愛即性也，見神即以見性，神與性未嘗分也，此為先天之神，此即乾得于坤之中爻而為離，所謂地二生火之空陰也。蓋人之有心，于五行屬火，于八卦為離。火外明而內(nèi)暗。外明者，以離有乾之二陽在外，陽故明也；內(nèi)暗者，以離有坤之一陰在內(nèi)，陰故暗也。然坤德至靜，靜則生慧，渾然在中之陰寂然不動，與上下二陽相安于靜。二陽明于外，一陰靜于內(nèi)，則天理渾于其中，靈明裕于其外。外陽等于乾父，內(nèi)陰同于坤母，陰陽皆太和之本體，是以為先天之元神。性原不在神外也，自蔽于私欲而神失其初矣，性亦為神所蔽矣。神之所發(fā)，常與性反，此為后天之神，蓋失其天而配于后焉者也。先天之神靜，后天之神動；先天之神完，后天之神虧；先天之神明，后天之神昏；先天之神，神與性合；后天之神，神與性離。道之修性，去其蔽性之私，絕其梏性之欲，寂之又寂，歸于至靜，洗其心于至清，滌其慮于至靜，所以有清凈因也。所謂修性者，即以養(yǎng)此先天之神而已。

氣者，體之充也，人所受之以生者也。而氣亦有先后天之分。先天之氣，元?dú)庖玻瑲饧疵病Ｃ吆危刻煲晕逍嘘庩栔畾馍耍耸艽嗽獨(dú)庖陨刑熘病９适卮颂烀簧幔^天一生水之空陽也。蓋人之有腎，于五行為水，于八卦為坎。水外暗而內(nèi)明。外暗者，以坎之上下二爻，坤之體也。內(nèi)明者，以坎之中陽，乾之精也。坎居至陰之北，陰極而陽生，此天一之?dāng)?shù)從此而生。天有此一陽之復(fù)而氣回，地有此一陽之復(fù)而物生，人得此一陽之復(fù)而為人，是為先天之氣。先天者何？蓋此氣為太極之氣，先乎天地而有者也。未有天地，先有此氣；有此氣，然后有天地，故曰先天。人得氣于天地，實(shí)得此先乎天地之氣也。有此氣則生，無此氣則死。是氣也，即人之命也，人欲固命，不可不固此氣。而氣有后天者何？呼吸之氣是也。呼吸，元?dú)庵T戶。有元?dú)舛箝_呼吸之竅，是之謂后天之氣，蓋以受天之氣而有于后焉者也。先天之氣，本也，后天之氣，末也；先天之氣，源也，后天之氣，流也；先天之氣，絲竹也，后天之氣，絲竹之音而已，絲竹壞而音杳矣；先天之氣，蘭桂也，后天之氣，特蘭桂之香而已，蘭桂凋而香息矣。人恐?jǐn)啻撕粑畾猓豢刹慌囵B(yǎng)本源以固此太極之元?dú)狻?

此神氣性命之辨也。大抵道之言性命神氣，與儒有異同。儒之言命，有主理言者，有主數(shù)言者，而道則專指為先天之氣。至言性之善，或與儒同，而道之修性，與儒之盡性又有異。儒之盡性有實(shí)工，道之修性為靜境；儒之言神，則圣而不可知之境也，而道則以養(yǎng)神為始基；儒之言氣，集義而生，道之言氣，養(yǎng)氣而生；儒者養(yǎng)成之氣，塞乎天地，功在一世；道者養(yǎng)成之氣，亦塞乎天地，功在一身。其論不同，其用各異，而要皆各有至當(dāng)不易之理。蓋儒之道大，道之徑捷；儒之理醇，道之理空；儒之道及于人，道之功成于己。此不可以強(qiáng)同者也。

是以養(yǎng)先天之神，謂之修性，養(yǎng)先天之氣，謂之修命，所謂性命雙修者，惟在神氣二者而已矣。而修煉之家又嘗以精與神氣配說，至叩其何者為精，則茫無以應(yīng)。即諸書亦有言精者，然而情詞恍惚，并無確據(jù)。間有執(zhí)交媾之精對者，至叩此精藏于何所，則又茫無以應(yīng)。不知此特后天有形之精，非元精也。元精無形，即寓于神氣之中，貫乎耳目百體而無可指。夫精者，粗之對也。如日者陽之精，月者陰之精，先天之神為離中之空陰，則元神即陰之精也。先天之氣為坎中之空陽，則元?dú)饧搓栔病Ｓ秩缢枵吖侵玻呷庵玻扔胸灪跛枧c脂之內(nèi)者，髓與脂乃流而不息、潤而不枯，則所謂元精者，即元神元?dú)忉j釀流行之精華也。臟腑配五行之氣，陰陽寓焉，濁氣為粗，清氣為精，所謂二五之精也，而坎離之神氣即寓于其內(nèi)。五官百骸，皆元神元?dú)庵y(tǒng)，亦即元精之所貫，則但言神氣而不必言精也。即如交媾之精，則神與氣感化通體無形之精，徐而成形以出者也。故養(yǎng)神于寂，養(yǎng)氣于靜，精無由泄矣。倘神與氣交感而動，而獨(dú)責(zé)精以不走，能乎不能？則所謂精者，無可著力，惟加意于神氣而已矣。

神氣何以養(yǎng)？神有知，氣無知，無知之氣必賴有知之神以養(yǎng)之。何也？心不靜則神不定，心不清則神不明，心不正則神不足。惟其不定，則甫為凝神于氣，神忽散而他往矣；惟其不明，則強(qiáng)為注神于氣，而神已昏然入夢矣；惟其不足，則勉為納神于氣，神終漠不相關(guān)矣，而究何益于氣？此后天之神，斷不可用也。故養(yǎng)氣先養(yǎng)神，養(yǎng)神必養(yǎng)心。孟子曰：“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必將一切私欲掃除凈盡，如《大學(xué)》所謂“欲正其心，先誠其意。”務(wù)使心如明鏡，絕無塵埃，此“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也，此即所謂先天之神。斯時之神，始可用之于氣矣。且用神于氣之時，凡視聽言動，不但非禮者勿云，以其有損于神氣也，所以其工在于靜坐。靜坐之工，必俟內(nèi)念不萌，外感不接，此心如停云止水，然后凝神而注于下田，合耳目與心皆交并于其間，如貓捕鼠，視于斯、聽于斯、結(jié)念于斯，此道家“顧諟天之明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