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類[禮]
禮樂之存漢宋諸儒之功固大禮樂之廢漢宋諸儒之失亦不小漢儒不知禮樂而妄述禮樂其失也愚而誣宋儒知禮樂而過尊禮樂其失也拘而腐
見舉大石者前呼邪許后則應(yīng)之或左或右雜而不亂因舉謂孚光曰此處亦有禮樂
禮樂是儒家一個陣法陣法是兵家一個禮樂
林兆思禮射圖說大約仿古似亦可行然愚謂古人行禮所為可貴者非謂其一依圖說確然不移也亦謂古人舉事處處皆有秩序皆有儀文耳儀禮所載不過冩出一規(guī)模舉止以為楷式自君子行之必有本之而稍為變通者如三加之辭禮有明文而趙文子之冠見于諸卿諸卿皆有朂辭燕射之法禮有定式而孔子矍相之射使子路執(zhí)弓而請惟不失禮意而不泥禮跡故能行之久逺而無弊也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亦是此意今人遇事若不行古禮則喧囂錯亂畧無威儀一行古禮則又步步循彷依様葫蘆了無生趣非木偶則俳優(yōu)矣古禮之不復行者以此予故于此論之
祫禘之說諸家甚雜如公羊鄭康成王肅議論甚駁且無意義惟禮記大傳曰禮不王不禘又曰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喪服小記之言亦然義禮緯稽命征曰三年一祫五年一禘紀聞云祫則太祖東向毀廟及羣廟之主昭南穆北合食于太祖禘則祖之所自出者東向惟以祖配之此數(shù)言為明爽大抵三代去今已逺禮文殘闕今所據(jù)大約皆漢儒之說未能遽別其是非只以義理斷之可耳
南北郊分祀之說非禮也其說起于漢儒不知古禮穿鑿附會后世因之遂多聚訟史記漢武帝郊于雍問曰今上帝朕親郊而后土無祀則禮不合也由此觀之漢去古未逺當時亦止行祀天之禮漢詞臣寛舒等不能舉配祀之禮以對乃謂陛下親祠后土宜于澤中為壇分祀之南北郊之說始于此后又引周禮大司樂之文附會其說以為古者天子冬至祀天于圜丘夏至祀地于方澤夫圜丘方澤之言此論合樂非論大享也大宗伯大享之禮禋祀昊天上帝血祀社稷別無地祇之祀又四書五經(jīng)中凡言天子大祭只曰郊曰禘并無南北之文此可以知漢儒之謬
凡禮必有義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故宗廟之祭則以祖為主自祖以下皆從焉郊社之禮則以天為主自天以下皆從焉所以綂于一也若尊地與天抗便非綂于一之義
洪武中始為分祭繼以風雨不調(diào)改為合祭其諭禮部有云極陰之月不宜祭天極陽之月不宜祭地故改從仲春卜吉而祭夫無論陰月陽月只冬至冱寒夏至溽暑露立于郊豈能終禮勢必跛倚以臨其不敬非小失也仲春卜祭不惟協(xié)古禮亦且合天時人事之宜
古禮王者一歳凡九祭天至日圜丘正月祈谷孟夏雩季秋饗五時迎氣惟至日其禮至大故稱昊天上帝其余則稱上帝迎氣則稱五帝要之皆天也古之王者其治無為其禮儉約其靜也敬其動也簡故能無日不與天相通后世每一祭天所費無算無敬天之實而徒増事天之文是又不如歲一祭之之為愈矣
周人以冬至日祭天蓋周人建子冬至常在十一月是以歳首祭天也明制于仲春祭天亦此意然不如孟春尤為至當不惟歳首又三陽三陰交泰之時也
南北分祀始于漢元鼎四年蓋因?qū)埵嬷f立祠汾陰謂之后土其后成帝建始元年因匡衡之言作南北郊廢甘泉汾陰祠既以風變不旋踵而復平帝元始中王莽疏如匡衡議又分南北郊已而更為合祭天地共牢而食以高帝太后配三十年間天地之祀五徙由此觀之始于漢無疑蓋祖周禮大司樂之文也
讀周禮大司樂之文曰若樂六變則天神可得而禮若樂八變則地示可得而出曰若曰可得皆泛論合樂非真有是事
古不惟無分祀之禮并無合祭之說蓋古者郊祭只是祭昊天上帝其余社稷山川百神都從祀耳謂之合猶有分之見者也萬物本乎天只一天字百神皆可貫善乎魏莊渠之言曰天陽也君也父也陰不得與陽抗臣不得與君抗子不得與父抗斯言盡之矣
按漢唐以來千余年間分祭者絶少即有好議禮者主于分祭而分則輒合亦其勢也蓋祭天主于誠不在禮文之數(shù)數(shù)人主歳一祭天猶恐其誠之未至況數(shù)數(shù)乎繁則瀆瀆則不敬不敬則難久此分祭終不可行也
建始中廢甘泉泰畤作南北郊其日大風壞甘泉行宮拔折畤中大木十圍以上者百余成帝異之以問劉向向謂不可廢后成帝無嗣率復其祀按甘泉汾陰之祠未必合禮而變異若此蓋國初所作高祖之精誠在焉所謂有其誠則有其神也成帝荒淫敬天之意全無而漫作郊祀安得不召此變后光武再造采元始故事為南北郊甘泉汾陰不復祠亦不聞變異以此知開國之初其精誠為不可及也謀始豈可不慎
王莽合祭禮未為失但至比天地于夫婦共牢而食而又以高后配地祇則誠不敬之大者甚至孟春合祭之外復冬夏分祭而夏至之日獨奉高后以配尤為可訝
即魯之僭郊可知古無南北郊之禮何以言之蓋當時周禮之最重者莫如郊禘而魯僭之故春秋頻書其失使當時祭地之禮與郊并重則魯亦必僭之而春秋亦必書之矣何竟不一見也書曰肆類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而春秋所書亦云乃不郊猶三望則知當時周禮大約與唐虞相同祭地總在祭天中矣
祭天以誠為主自諸儒分合祭之論起而舉世相爭于儀文度數(shù)之末人主幾以祭天為禮家一套數(shù)而致恪致虔反不如好佛好道者之兢兢矣嘗讀宋寧宗嘉泰五年禮臣一疏具言郊壇中音樂之雜沓臭味之濫惡執(zhí)事供役之垢穢奔迸有不可言者雖大禮所在事繁人眾然必為之上者先無敬畏昊天之意故為之下者亦茍且忽畧至于此極試觀古者祭天不特王者七日戒三日齋即一國之中喪者不哭兇服者不敢入國門是何等畏敬此所謂合萬國之誠敬以事昊天故祭則受福今之儒者不能以誠敬導其君并以誠敬教其下而徒屑屑焉爭儀文之末吾見其不知量矣
史載南燕主慕容超祀南郊有獸如鼠而赤大如馬來至壇須臾大風晝晦隋煬帝祀天不齋于次至便行禮是日大風不能竟禮御馬疾驅(qū)而歸二人皆不旋踵而亡天威如此奈何不敬祭天必配以祖考此古禮也愚謂民生于三事之如一謂父生師教君成也若天子則當以天與親與師三者為主而均重今事天事親之禮郊禘備矣事師之禮春秋二丁殊不足以盡之中庸有云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然則孔子不配天地豈非萬世之闕典耶竊謂后王祭天地而議配斷當以祖考為主孔子為賓是亦禮以義起之事
祭天品物古今以來惟重一太牢故帝牛必在滌三月取其色取其角又加卜焉敬之至矣然愚以為此亦無可致敬姑以生人所享之極品為祭所謂祭用生者之祿也若以天視一牢不啻人身一蟣虱雖極其精潔可謂天之所享在是乎嘗竊論之天地以生物為心而人主則代天以子民者也人臣又皆寅亮天工者也昔趙清獻公日間所行之事夜必焚香告天人主以天地之心為心豈可終歳不一告之上帝乎故愚以為人主祭天必當齋戒竭誠以終歳用人行政之大畧為疏告天其余諸臣吏部則具進退人才之數(shù)戶部則具錢糧出入之數(shù)禮兵刑工及有職事之人皆然疏尾人君則書奉天子民無敢怠荒之意人臣則書一心為國為民無敢欺蔽之意其誠者天降之福其不誠者天降之殃如此則不惟得敬天之禮亦可警戒為君為臣使無逸豫庶幾不為無助
祭天品物當以五谷及九州島之貢物為主蓋天地以生物為心而五谷則又天之所生以生養(yǎng)萬物者也若九州島貢物則王者威徳所及以之祭天明能撫有九州島之意若一州不服而無所貢則不敢以之祭天示不敢欺也不然夸多斗靡于事天之禮何益乎
祖廟天子七諸侯五天子雖七廟其實亦五廟也天子諸侯之分雖不同然親親之殺則同高曽祖考四親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也故天子七廟其二為祧實止四親耳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徳追王太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夫周公制禮在成王之世成王而上由武王而至太王正四親也故追王止于太王由此見四親之于人無貴賤一也
宗廟之祭所以序昭穆非特以別世次也蓋羣昭羣穆莫非祖宗一人之所遺有天下者能保有此羣昭羣穆勿翦勿伐使之歳時共見于宗廟所謂合宗族之歡心以事其先王也今后世祭宗廟止天子主祭而宗族無與者所以待宗族者薄而所以待祖宗者亦薄矣積而至于削奪翦除惟恐不盡非一朝一夕之故所由來者漸也
諸儒之說云古人廟制皆南向主皆東向蓋古人之戶皆從東入以西為上也然此必時祭及時祫之時若大祫則羣昭羣穆咸在又有異姓諸侯助祭室中豈能容如許人乎人主向明而治則宗廟之主亦當向南不必泥古也
或問古者祭必立尸于義何如亦可行于今否曰古人用尸取一氣感通之義然其禮亦頗有不便禮曰所使為尸者子行也則是以叔而拜侄矣古人亦微有未安故禮又曰凡為子者祭祀不為尸避以父拜子之嫌也然則叔獨可以拜侄乎蓋尸禮必是古人思念音容偶然倡此后世遂因而不革非必圣人所制禮也故朱子又曰古人不用尸則有陰厭書儀中所謂閉門垂簾是也欲使神靈厭飫之也又曰杜佑理道要訣言上古時中國與四夷一般后世圣人改之有未盡者尸其一也今蠻洞中亦有此但擇美丈夫為之不問族類則尸無論不可行于今即在古亦非祭禮之至當也
按天子七廟之祭最難周徧陳氏禮書曰四時之享皆前期十日而齋戒一日而省視祭之日禮交動乎上樂交應(yīng)乎下自再祼以至九獻其禮非一舉自致神以至送尸其樂非一次以一日而歴九廟則日固不足而強有力者亦不能勝若日享一廟則前祭視牲后祭又繹彌月之間亦莫既其事矣因引王制之言以為天子犆礿祫禘祫嘗祫烝諸侯礿犆禘一犆一祫嘗祫烝祫蓋天子之禮春則犆祭夏秋冬皆合享諸侯之禮春犆夏一犆一祫蓋間一年行之秋冬則皆合享犆祭各于其廟合享同于太廟蓋古人亦慮犆祭難遍故制為此禮也然愚謂此禮雖善而犆祭之日周遍終難夫禮以義起者也義茍可行則酌而行之何必拘拘于古其法莫若以卑從尊制為等殺孟春則祭于太祖之廟以高曽祖考合祭仲春則祭于高祖考之廟以曾祖考合祭仲夏則祭于曾祖之廟以祖考合祭仲秋則祭于祖廟以考合祭仲冬則專祭考廟而兩世室則并于太祖周而復始明年亦然為禮不煩而各廟皆可躬親且其所以制為等殺者又皆以子孫從祖考各以世次而非有厚薄輕重之嫌也予于宗祭禮中頗言其詳未識議禮之家果能不至于聚訟否
程子謂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五服未嘗有異其祭皆須四代但疏數(shù)之節(jié)未有可考朱子謂程子此說最得祭祀本意則愚所云以卑從尊制為等殺之說使程朱而在亦必有取也
古者郊廟之祭皆人主親行自漢以來禮制隳壞郊廟之祭人主多不親行至唐中葉以后始定制于三歳一郊祀之時前二日朝享太清宮太廟次日方有事于南郊宋因其制于第一日朝享景云宮第二日朝享太廟第三日于郊壇或明堂行禮國史所書親享太廟大率皆郊前之祭然此乃告祭禮所謂卜郊受命于祖廟作龜于禰宮又魯人有事于上帝必先有事于泮宮是也若正祭則未嘗親行雖祫禘大禮亦命有司攝事累朝惟仁宗嘉佑四年親行祫祭禮一次而已蓋鹵簿鄭重禮節(jié)繁多故也書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又曰吾不與祭如不祭今以繁重而反致不能親祭為兩失之矣后世議禮者亦務(wù)為可行慎勿拘泥古禮而反致有廢格之患也
祫祭有二曾子問曰祫祭于祖祝迎四廟之主以入王制曰天子祫嘗祫烝諸侯嘗祫烝祫此時祭之祫也公羊傳曰大事祫也毀廟之主陳于太廟未毀廟之主皆升合祭于太祖此大祭之祫也祫祭之文惟此二條此外無余禮矣
祫祭年月經(jīng)無其文惟公羊文公二年大事于太廟傳云大事者何大祫也五年而再殷祭殷祭亦大祫之稱五年再祫猶天道三歳一閠五歳再閠也未有禘祭之文鄭康成因之乃謂三年一祫五年一禘漢儒援此以證祫禘相因之說徐邈又謂祫禘相去各三十月祫禘紛紛幾不可辨矣史載唐睿宗以后三年一祫五年一禘各自計年不相通數(shù)至二十七年凡五禘七祫其年夏禘訖秋又當?shù)劦劧E同歳太常議曰今太廟祫禘各自數(shù)年兩岐俱下通計或比年頻合或同歳再序或一禘之后并為再祫或五年之內(nèi)驟有三殷求于禮經(jīng)頗為乖失紛錯如此可謂瀆亂不經(jīng)矣
周禮天子祭諸侯必助祭蓋天子與諸侯既分國而治則來朝不能數(shù)數(shù)故制為禮法當其來朝之時即天子舉祭之時不惟一舉兩得亦以今日之諸侯皆昔日之功臣子姓故不敢以天子之威福臨之而直以祖宗之靈爽臨之也今天子歳有時祭三年祫五年禘而王制適有比年小聘三年大聘五年一朝之文則是時祭之時大夫助祭祫祭之時卿助祭禘祭之時諸侯助祭朝聘之與祭法適相表里也即使禮無明文亦可因之以起義況康成既有其說歴代因之亦何必以不載禮經(jīng)為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