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抨葉醫論選輯(16)
- 熱病衡正
- 柴中元
- 4751字
- 2015-12-26 14:57:27
屬白虎之經證和屬承氣之腑證,只是陽明病的二個常見證型。“‘陽明之為病,胃家實是也。’這一條是陽明病之提綱。”——這一說法,針對以上二個常見證型言,是可以的,但如果因之而認為陽明病全屬實證,沒有虛證,這就大失仲景之心法。因為陽明病不獨內傷雜病有虛證,即外感熱病亦是同樣。《傷寒論》中論陽明病虛證的條文很多,一一可以復核,筆者鑒于《傷寒論》中陽明病渚虛證罕見專文論述,故不揣淺陋,對此作一探討。
一、陽明病諸虛證之成因
1·陽虛中寒197條說:“陽明病,不能食,攻其熱必噦,所以然者,胃小虛冷故也。以其人本虛,攻其熱必噦。”這是胃陽虛虧:寒邪直中所引起,一般稱之為陽明中寒證。對此證,仲景在195、196、228、229等條中作了反復討論。因為這是屬虛寒的陽明病,故諄諄告誡:既不可誤攻其熱,亦不能重發其汗,否則,“亡其陽,詀語,脈短者死”(216條)。
2·胃熱傷津248條說:“脈浮而芤,浮為陽,芤為陰,浮芤相搏,胃氣生熱,其陽則絕。”《傷寒論講義》說,這一條是“陽明胃熱津虧的脈證。”此時已見芤脈,陽明氣津之傷已成為矛盾之主要方面,故雖與白虎湯證幾乎相似,但彼系陽熱亢盛為主,屬實;此則津虧陽絕,屬虛,二者不同。若與下述誤治轉屬一證相比較,則彼有燥結之標實,此有胃熱而無腑實,亦宜區別,但屬虛則一。此為陽明虛熱證。
3·誤治轉屬186條說:“太陽病,若發汗,若下,若利小便,此亡津液,胃中干燥,因轉屬陽明。”184條說:“少陽陽明者,發汗利小便已,胃中燥實煩,大便難是也。”這二條是太陽病與少陽病誤治轉屬之陽明病。之所以轉屬陽明,是因為誤治耗損津液,陽明里虛,邪得以內傳,所以,是屬于胃朋虛虧,津液內竭,病從燥化的一種虛證。但這種虛證往往因虛致實,因燥致結,成為一種本虛標實之證,但此時陰虧津竭,即有便難,亦不可攻下,否則愈耗其津,病必不去,且虛虛之禍,勢所難免。這是陽明虛中央實證。
4·陽虛不攝247條說:“脈陽浮而汗出少者,為自和也。汗出多者,為太過。陽脈實,因發其汗,出多者,亦為太過。太過者,為陽絕于里,亡津液,大便因鞭也。”這一條因虛致實的病理與上同。但陽脈微,汗出多,是陽虛不攝致津傷,其成因與上述異。若陽脈實,發之太過,是陽以汗而外泄,亦屬誤治之轉屬,這也是虛中有實的陽明病。
5·病后正虛235條說,“陽明病,自汗出,若發汗,小便自利者,此為津液內竭,雖鞭不可攻之。”陽明病最易損耗津液,在病后有正虛津損現象是很自然的,從仲景立通導之法而禁用汗、攻,亦不用清熱諸法為治來看,這一條作病后熱退正虛、液干便閉之陽明虛證看甚合。從臨床來說,熱病后期,邪退正虛、腸枯液燥之“胃家實”證,殊不少見,此種病機,與誤治轉屬者相比較,則前者仍多兼外邪未解,此則純屬津枯燥結。
二、陽明病諸虛證之證治
陽明經病之屬虛者有三:
1·氣津兩虛證201條說:“陽明病,法多汗,反無汗,其身如蟲行皮中狀者,此以久虛故也。”這是胃氣久虛而無燥結之陽明病,因胃為營衛生化之源,胃虛則營衛亦虛,營衛俱虛則汗乏化源,故這時無汗身癢既有津液不足一面,亦與胃陽虛失其溫化之力有關。此時可用桂枝加黃芪湯治療。如反誤用麻黃劑,發汗多,或重發汗,就會亡其陽,甚至可能如216條所論,出現詁語,脈短等證而死亡。
2·陰虛而熱證如248條所述為胃陰虛而兼熱之經證,如陰津已虛而陽邪尚盛,見有脈芤而大,大煩渴不解,汗出惡寒,身熱等證,則宜用白虎加人參湯,如虛象明顯,脈象散大,宜倍參用之。如病在后期,元氣雖傷,津液不足。但余熱也不太盛,則宜竹葉石膏湯,如胃陰虛虧而余熱已退,則《溫病條辨》之益胃湯,可以取用。
3·陽虛而寒證196條說:“陽明病,若中寒者,不能食,小便不利,手足濈然汗出,此欲作固瘕,必大便初鞕后溏。所以然者,以胃中冷,水谷不別故也。”這是胃陽虛而兼寒之證,此時如以食谷欲嘔為主證,則按245條所示:“吳茱萸湯主之”。如寒邪盛,有下利、格陽之證,則按228所云:“四逆湯主之”。
陽明腑病之屬虛者亦有三:
1·液干兼熱之燥結證上述太陽、少陽誤冶轉屬之燥結證,不但因虛致實,因實致虛,虛實互為因果,且仍多兼有邪熱未解,此時虛實癥狀錯見,治法最難。仲景在217、219等條中,對此作了討論,認為:“脈弦者生,澀者死”,如用小承氣湯之后,“明日又不大便,脈反微澀者,里虛也,為難治,不可更與承氣湯也。”這是正確的,但脈澀里虛者,虛不可不補,實不可不去,《傷寒論》中諸承氣湯均不合適,似以參考后世溫熱學派著作,酌用護胃承氣,增液承氣,新加黃龍諸方為宜,而不應局限地只在《傷寒論》中尋治方。
2·液干夾淤之燥結征因液干可致燥結,亦有因燥結而致淤熱者。或在胃中干屎不下,食難用飽的情況下,飲食不慎,強食飽食,食復生熱,則除了脈遲,腹滿諸證之外,還可引起發煩頭眩,發黃等證,即屬燥淤黃疸,此時宜豬膏發煎潤導行淤,此法與《金匱要略》互參,不難窺知。因本證極易誤作實證攻下,故200條說:“陽明病,脈遲,食難用飽,飽則發煩頭眩,必小便難,此欲作谷疸。雖下之,腹滿如故,所以然者,脈遲故也。”然注家多將此條作太陰病看,眾說紛紜,致仲景之奧旨未得昌明,故余有“傷寒論第200條解疑”一文之所作,《冉注傷寒論》之見解與余大體同。
3·液干邪退之燥結證病后正虛的便閉,亦系腸枯液燥而致,但已刁二兼邪熱,此時雖有便難腹滿,食難用飽等陽明腑病的部分癥狀,但只能潤導,不可攻下廣。208條說:“陽明病,本自汗出,醫更重發汗,病己差,尚微煩不了了者,此必大便鞕故也。以亡津液,胃中干燥,故令大便鞭,當問其小便日幾行,若本小便日三四行,今日再行,故其大便不久出,今為小便數少,以津液當還入胃中,故知不久必大便也。”這就是說,仲景認為陽明病恢復期的小便漸少,是津液來復,胃中津液不偏滲于膀胱的表現,憑此可以判斷“大便不久出”,這是仲師經驗,所以,可以不予治療。當然,也可予服一些涼潤之品。但如“小便自利者,此為津液內竭,”因胃中津液偏滲于膀胱,自行恢復排便還有困難,此時則當用蜜煎導,土瓜根及豬膽汁之類導之,可促其除舊布新,加速康復。
三、陽明病諸虛證之討論
總的來說,陽明病多實證,不可否定,陽明病有虛證,不可不講。這在傷寒雜病,都是同樣的,現對此作進一步的說明:
1·從“陽道實,陰道虛”的陰陽學說原理來說,六經病以三陽為實,以三陰為虛,但六經中的八綱概念,含有相對性原理。所以,若就三陽來說,太陽為虛,陽明為實,因太陽為虛,故仲景在太陽篇先出桂枝湯,且列述許多條忌汗之文,反復審不可汗之戒,說明太陽為三陽之虛,故治法重視和營衛而不主強發其汗。因陽明為實,故仲景治陽明病先出承氣湯,且論下之文獨多,攻下之法最詳,說明陽明病為三陽之實,故治法重攻腑結而不主姑息養奸。如再進一步講,太陽病亦可以經證為虛,以腑證為實,而經證可以麻黃湯證為實,以桂枝湯證為虛;腑證可以五苓散證為虛,以抵當湯證為實。陽明病亦可作如是觀。故筆者認為:以陽明經腑證言虛實,則經證為虛,腑證為實。以經證言,則白虎湯證為實,竹葉石膏湯證為虛。以腑證言,則諸承氣湯證為實,豬膏發煎、蜜煎導類為虛。
2,從“六經為百病立法”的角度來看,陽明病有虛證,更不足為怪了。因六經聯系著五臟六腑,陽明內絡屆胃腸,外維系肢節,故胃腸肢節的病變,即為陽明病之實質,并非是除掉胃腸肢節之實體,還另有獨立存在的陽明病。同時,六經分證本是《傷寒雜病論》的辨證論治方法,并不僅僅是《傷寒論》的辨證論治方法,雖“六經辨證用于外感,臟腑辨證用于雜病”的論點曾為許多中醫所接受,但是否仲景本意,實很難說明。柯琴說:“仲景傷寒已兼六氣,六經主病已賅雜證,非專指傷寒立言。”歷來共此觀點者,亦素不乏人,筆者曾將《金匱》中的一些雜病,如嘔吐等,按六經歸納了其方證,亦均發現陽明病有虛實二證,此可參閱“傷寒論六經與嘔吐方證的探討”(見《遼寧中醫雜志》1981年第1期)等文。
3·單就外感所致的陽明病來說,也有虛實二證,《溫病條辨》中焦篇,對此論述頗詳。如腑證,吳鞠通說:“溫病之不大便,不出熱結液干二者之外。”因此,他對邪盛之證,宗法仲景,主用承氣,所以攻下其實;對正虛之證,仿效葉氏,“則用增液,所以迥護其虛。”因此,治外感所致的陽明病,辨證也要以虛實為綱,方不致誤。后人認為外感之陽明病全是實證,沒有虛證,這實在是一種誤解。從《傷寒論》來看,對陽明病諸虛證之論述并不少,但有些人把“實則陽明,虛則太陰”這本是相對而說的二句話,理解為陽明病沒有虛證,虛證都屬于太陰,這是不正確的。
結語
1,根據以上分析,筆者認為:謂“胃的功能減弱或胃的陰液被邪熱耗傷為主要臨床表現”的虛證,如胃陰虛、胃陽虛諸證,只見于臟腑辨證中,而不存在于六經辨證內,從而提出:“就六經辨證來說,是實則陽明,就臟腑辨證來說,是實則未必陽明”的說法,實際上是不妥當的。
2·論陽明病諸虛證之文,《傷寒論》中很多,但治法后世有很大發展,因此,研究陽明病諸虛證之證治,尚須結合溫熱學派之著作,方才完善。但本文著重就《傷寒論》一書而言,故其他書中的內容論述從簡。
吳鞠通論燥治燥略評
清后,鞠通之學,影響日大,信奉者很多。其著《溫病條辨》,近亦有人推其為中醫四大經典之一,《吳鞠通醫案》也頗受人重視。但此兩書的論燥治燥,很值得商榷,現略作述評,以供參考。
一、寒燥二氣,混為一談,名曰治燥,實是治寒。
鞠通認為:“秋燥之氣,輕則為燥,重則為寒”,“燥氣寒化,乃燥氣之正。”所以他稱“燥為小寒”,謂是“陰邪”。關于燥氣之傷人,鞠通認為有大邪傷表與小邪中里兩種形式,他說:“大邪中表之燥證,感而即發者,誠如沈目南先生所云,與傷寒同法。”《溫病條辨》中,“傷燥,如傷寒太陽證,有汗、不咳、不嘔、不痛者,桂枝湯小和之。”等條,即是這種治療主張之體現。至于小邪中里,雖有深入下焦與血相搏、久伏下焦不與血搏以及直中傷陽等之不同,但概主以溫法(治復氣則否),故治與血相搏之化癥回生丹與治不與血搏之復亨丹等方,都是如此,《吳鞠通醫案》中燥門諸案,亦莫不如此。如李四十六案,感受燥金之氣為病,初診即予剛燥溫熱,就是基于“燥為小寒”、“陰邪”之認識。五月初二,三診時,雖云治燥此類藥不宜久任,但轉方取桂枝湯加減,藥用桂枝、白芍各四錢,炙草、干姜各二錢,大棗二枚,生姜、廣皮各三錢,半夏、生米仁,云苓塊各五錢,仍不離乎溫法。又如張女十五歲案;“燥金之氣,直入中里,六脈全無,僵臥如死,四肢逆冷,已過肘膝,腿痛轉筋,與通脈四逆湯加川椒、吳萸、公丁香一大劑,厥回脈出一晝夜,次日以食粥太早,復中宛如前證,脈復厥,體厥又死去矣,仍予前方,重加溫熱,一劑厥回其半,又兩荊而復活,后以補陽收功。”對以上理論和治法,現述不同意見如次;
1·寒、燥各為六氣之一氣。六氣中,寒與熱對,指溫度言;濕與燥對,指濕度言。濕度高并不等于熱,燥氣重亦不等于寒,故寒自為寒,燥自為燥,兩氣不能互混。鞠通不知別此,謂燥重為寒、(寒)輕為燥,這在理論上是錯誤的(鞠通論六氣,常犯混二氣為一氣的錯誤,如謂暑系濕熱二氣所合成,亦一例,此已見駁于孟英,不復贅)。就上二案來說,李氏案如果說是寒之輕者,尚可稱燥,則張氏案明是燥之重者,當稱中寒,不當再稱為中燥,既稱中燥,又用大熱藥來治療,這與寒輕為燥之說,便有矛盾之嫌。實際上,對寒燥兩氣,鞠通確實是混為一談,概念模糊,分劃不清的。所以他治足太陰寒濕,主以椒附白通湯,今治燥邪直中,主以通脈四逆湯加川椒、吳萸、公丁香,這二者在藥法上實無甚區別。余謂就一般情況論,治寒須溫熱,治燥須柔潤,如只溫不潤,實無涉于治燥。張氏一案以及中燥門其他但溫不潤的一些醫案,與其說是治燥,到不如說是治寒,否則,已立中燥一門,似亦不必再另立寒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