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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 女聊齋志異
  • 賈茗
  • 4820字
  • 2015-12-26 13:30:05

判曰:“審看得白云娥與任宜男者,居本比鄰,幼而同學(xué)。盈盈弱女,僭稱冠帶之雄;渺渺丈夫,反襲裙釵之飾,陰陽顛倒,堪嗟兩老之朦朧;天地絪,宜有雙星之繾綣。繼而瓊田人去,碧海無歸;借斑管以描愁,托瑤箋而請命。既以參氏媒妁,好逑稱意之花,允宜鳳舞鸞歌,競唱定情之曲。而乃不容坦腹,徒悔噬臍。登簡傳心,愁甚衡陽之雁;捧書泣血,凄逾巴峽之猿。縞袂趨風(fēng),匹夫之志難奪;紅顏赴義,匹婦之諒可悲。遽爾雙璧同組,立絞鴛鴦之頸,循環(huán)合體,牢牽蛤蚧之身。雖事不可風(fēng),而節(jié)猶足齲律設(shè)大法,例順人情。因是殮以巨棺,俾作同工之繭;葬諸大陸,將生連理之枝。從此地下長眠,不羨人間短景。本縣特以表圭璋之堅志,非徒艷花月之新聞。此讞。”斷令合葬西湖之麓。風(fēng)流花判,傳誦一時。故土有往吊之者。鄉(xiāng)愚不知,謂其有所祈禱,尤而效之,有求必應(yīng),趨之如市;競于墳首立廟,香火大盛。至今廟貌猶新,其為發(fā)情止義之報耶。

妙女唐貞元元年五月,宣州旌德縣崔氏婢,名妙女,年可十三四。夕汲庭中,忽見一僧,以錫杖連擊三下,驚怖而倒,便言心痛。須臾迷亂,針灸莫知。數(shù)日稍間,而吐痢不息。

及瘥,不復(fù)食,食輒嘔吐。唯餌蜀葵花及鹽茶。既而清瘦爽徹,顏色鮮華。方說初昏迷之際,見一人,引乘白霧,至一處,宮殿甚嚴(yán),悉如釋門西方部。其中天仙,多是妙女之族。

言本是題頭賴咤天王小女,為泄天門間事,故謫墮人世,已兩生矣。賴咤王姓韋名寬,第大號上尊,夫人姓李號善倫。東王公是其季父,名括,第八。妙女自稱小娘,言父與姻族,同游世間,尋索至此。前所見僧打腰上,欲女吐瀉臟中穢惡俗氣,乃得升天。天上居處華盛,各有姻戚及奴婢。與人間不殊。所使奴名群角,婢名金霄、鳳樓。其前生有一子名遙,見并依然相識。昨來之日,于金橋上與兒別,賦詩,惟記兩句曰:“手攀橋柱立,滴淚天河滿。”時自吟詠,悲不自勝。如此五六日病臥,敘先世事。一日忽言,上尊及阿母,并諸大仙及仆隸等,悉來參謝,即托靈而言曰:“小女愚昧,落在人間,久蒙存恤,相愧無極!”其家初甚驚惶,良久乃相與問答。仙者悉憑之?dāng)⒀栽唬骸皶航栊∨c世人言語。”其上尊語,即是丈夫聲氣;善倫阿母語,即是婦人聲。各變其語如此。或來或往,日月漸久;談諧戲謔,一如平人。每來即香氣滿室,有時酒氣,有時蓮花香氣。后妙女本狀如故。一日妙女吟唱,是時晴朗,空中忽有片云如席,徘徊其上。俄而云中有笙聲,聲調(diào)清鏘;舉家仰聽,感動精神。妙女呼大郎復(fù)唱,其聲轉(zhuǎn)厲。妙女謳歌,神色自若,音韻奇妙,清暢不可言。其曲名《桑柳條》。又言阿母適在云中。如此竟日方散。旬時,忽言家中二人欲有腫疾,吾代其患之。數(shù)日后,妙女果背上脅下,各染一腫,并大如杯,楚痛異常。經(jīng)日,其主母見此痛苦,令求免之。

妙女遂冥冥如臥,忽語令添香于鐘樓上,呼天仙懺念;其聲清亮,與四方相應(yīng)。如此移時,醒悟腫消,須臾平復(fù)。后有一婢,卒染病甚困。妙女曰:“我為爾白大郎,請兵救女。”

即如睡狀,須臾卻醒,言兵已到。急令灑掃,添香凈室。遂起支分兵馬,匹配幾人于某處檢校,幾人于病人身上束縛邪鬼。

其婢即瘥如故,言見兵馬形像,如壁畫神王,頭上著胡帽子,悉金鈿也。其家小女子皆見,良久乃滅。大將軍姓許名光,小將曰陳萬。每呼之驅(qū)使,部位甚多,來往如風(fēng)雨聲。更旬時,忽言織女欲嫁,須往看之。又睡醒而說婚嫁禮,一如人間。言女名垂陵,子嫁薛氏,事多不備紀(jì)。其家常令妙女繡,忽言今要暫去,請婢鳳樓代繡。如此竟日,便作鳳樓姿容,精神時異;繡作巧妙,疾倍常時,而不與人言語,時時俯首笑。久之,言卻回,即復(fù)本態(tài),無鳳樓狀也。

言大郎欲與僧伽和尚來看娘子,即掃室添香,煎茶待之。

須臾遂至,傳語問訊。妙女忽笑曰:“大郎何為與上人相撲?”

此時舉家俱聞床上踏蹴聲甚厲。良久,乃去。有時言向西方飲去,回遂吐酒,竟日醉臥。一夕言,將娘于一魂,小娘子一魂,游看去。是夕娘子等并夢向一處,與眾人游樂。妙女至天明,便問娘子夢中事,一一皆同。如此月余,絕食。忽一日。悲咽而言,大郎阿母喚我歸,甚凄愴。言久在世間,戀慕娘子,不忍舍去。如此數(shù)日涕泣,又言不合與世人往來,汝意須往,如之奈何?便向空中辭別,詞頗鄭重。從此漸無言語。告娘子曰:“某相戀不去。既在人間,還須飲食,但于某一紅衫子著,及瀉藥。”如言與之,遂漸飲食。

雖時說未來事,皆無應(yīng)。不知其婢后復(fù)如何。

王夢蛟長樂馬某,操布業(yè),妻許氏,中年無子,遂娶王姬。姬身具鱗甲文,其母夢長蛟纏體而生者,名之曰夢蛟,記其瑞也。

歸馬,年僅十六;未幾,生一子,名鐸,許氏陽為喜悅,而陰實妒忌,思有以中傷之。王識其心,故防衛(wèi)惟謹(jǐn),母子不片刻離也。一日,許諭洗衣。王懷子,持衣登樓,當(dāng)窗以晾。許潛躡其蹤,自后推其母子墜樓,而作驚訝狀。馬聞之,趨救,王頭面雖傷,其子端坐無傷。馬察知其妻不能相容而畏之,遂成悸疾。其伙李某自遠方貿(mào)布回,生平相與之至篤者。泣告以故,出妾與子,屬之李。曰:“知己之托,敢當(dāng)重任,但某無家室,何以安如夫人也。”馬曰:“予籌之審矣,請以王姬侍足下,以存吾孤?”李推之不得。厚嫁之,帶其子鐸往。逾年,生一子,名之曰馬;蓋不忘其友之贈妾生子,以志其恩義也。未幾,馬某卒,而許氏亦顛沛死。李以馬贈嫁之資,經(jīng)營起家,富甲一邑。重聘延名師,以訓(xùn)二子,恩勤兼執(zhí)。馬鐸得中永樂壬辰狀元,其子李馬亦發(fā)解。李夫婦大悅,分馬鐸以家資之半,俾歸其宗。

鐸泣辭曰:“若非繼父,何有今?茲愿以空身守先人廬墓。”

李強與之。鐸以財產(chǎn)為弟游揚名譽,且與改名曰騏,以避嫌疑。

戊戌,李騏亦狀元及第。未幾,李夫婦以壽終。鐸欲黜其嫡母許氏,以王姬歸葬父所。騏不愿,曰:“若依兄命,則弟為無母之兒,于禮不順。”不得已,陳情于朝。帝命禮部議,曰:“王氏改嫁,義已絕于前夫,教子成名,理應(yīng)隆以異數(shù)。況李騏不能無母,而馬某本自有妻。論婦道之有終,應(yīng)砭后葬,嘉英才之連育,請錫榮封。事出創(chuàng)聞,后不為例。”議上,封以長樂縣君,諭祭葬。

白猿梁大同末,遣平南將軍藺欽南征,至桂林,破李師古、陳徹。別將歐陽紇略地至長樂,悉平諸洞,冞深入深阻。紇妻纖白,甚美。其部人曰:“將軍何為摯麗人經(jīng)此?地有神,善竊少女,而美者尤所難免。宜謹(jǐn)護之。”紇甚疑懼,夜勒兵環(huán)其廬,匿婦密室中,謹(jǐn)閉甚固,而以女奴十余伺守之。

爾夕,陰風(fēng)晦黑,至五更,寂然無聞。守者怠而假寐,忽若有物驚悟者,即已失妻矣。關(guān)扃如故,莫知所出。出門山險,咫尺迷悶,不可尋逐。迨明,絕無其跡。紇大憤痛,誓不徒還。

因辭疾,駐其軍,日往四遐,即深凌險以索之。既逾月,忽于百里之外叢筱上,得其妻繡履一只,雖侵雨濡,猶可辨識。紇尤凄悼,求之益堅。選壯士三十人,持兵負(fù)糧,巖棲野食。又旬余,遠所舍約二百里,南望一山,蔥秀迥出。至其下,有深溪環(huán)之,乃編木以度。絕巖翠竹之間,時見紅彩,聞笑語音。

捫蘿引纟亙而陟其上,則嘉樹列植,間以名花,其下綠蕪,豐軟如毯。清迥岑寂,杳然殊境。東向石門有婦人數(shù)十,帔服鮮澤,嬉游歌笑,出入其中。

見人皆慢視遲立,至則問曰:“何因來此?”紇具以對。相視嘆曰:“賢妻至此月余矣。今病在床,宜遣視之。”入其門,以木為扉。

中寬辟若堂者三。四壁設(shè)床,悉施錦薦。其妻臥石榻上,重茵累席,珍食盈前。紇就視之。回眸一睇,即疾揮手令去。

諸婦人曰:“我等與公之妻,比來久者十年。此神物所居,力能殺人,雖百夫操兵,不能制也。幸其未返,宜速避之。但求美酒兩斛,食犬十頭,麻數(shù)十斤,當(dāng)相與謀殺之。其來必以正午后,慎勿太早。以十日為期。”因促之去。紇亦遽退。遂求醇醪與麻犬,如期而往。婦人曰:“彼好酒,往往致醉。醉必騁力,俾吾等以彩練縛手足于床,一踴皆斷。嘗紉三幅,則力盡不解。今麻隱帛中束之,度不能矣。遍體皆如鐵,唯臍下數(shù)寸,常護蔽之,此必不能御兵刃。”指其旁一巖曰:“此其食廩。當(dāng)隱于是,靜而伺之。酒置花下,犬散林中,待吾計成,招之即出。”如其言,屏氣以俟。日晡,有物如匹練。自他山下,透至若飛,徑入洞中。少選,有美髯大夫長六尺余,白衣曳杖,擁諸婦人而出。見犬驚視,騰身執(zhí)之,披裂吮咀,食之致飽。婦人競以玉杯進酒,諧笑甚歡。既飲數(shù)斗,則扶之而去。

又聞嬉笑之音。良久,婦人出招之,乃持兵而入。見大白猿,縛四足于床頭,廁人蹙縮,求脫不得,目光如電。競兵之,如中鐵石。刺其臍下,即飲刃,血射如注。乃大嘆咤曰:“此天殺我,豈爾之能。然爾婦已孕。勿殺其子,將逢圣帝,必大其宗。”言絕乃死。搜其藏,寶器豐積,珍羞盈品,羅列幾案。

凡人世所珍,靡不充備。名香數(shù)斛,寶劍一雙。婦人三十輩,皆絕其色,久者至十年。

云:“色衰必被提去,莫知所置。又捕采唯止其身,更無黨類。

旦盥洗,著帽,加白袷,被素羅衣,不知寒暑,遍身白毛,長數(shù)寸。所居常讀木簡,字若符篆。了不可識,已,則置石鐙下。晴晝或舞雙劍,環(huán)身電飛,光圓若月。其飲食無常,喜啖果栗,尤嗜犬,咀而飲其血。日始逾午,即?然而逝。

半晝往返數(shù)千里,及晚必歸,此其常也。所須無不立得。

夜就諸床嬲戲,一夕皆周,未嘗寐。言語淹詳,華旨會利。然其狀,即蕏犭瞿類也。今歲木葉之初,忽愴然曰:“吾為山神所訴,將得死罪。亦求護之于眾靈,庶幾可免。‘前月哉生魄,石磴生火,焚其簡書,悵然自失曰:”吾已千歲。而無子。今有子,死期至矣。’因顧諸女,?瀾者久,且曰:“此山復(fù)絕,未嘗有人至。上高而望,絕不見樵者。下多虎狼怪獸。今能至者,非天假之何耶?‘”紇服取寶玉珍麗及諸婦人以歸,猶有知其家者。紇妻周歲生一子,厥狀肖焉。后紇為陳武帝所誅。素與江總善。愛其子聰悟絕人,常留養(yǎng)之,故免于難。及長,果文學(xué)善書,知名于時。

嬌紅記申純,字厚卿,祖汴人。也隨父入都,八歲通六經(jīng),十歲能屬文,天姿卓越,杰出世表,風(fēng)情動物,不減于斯,故賢士大夫,多推舉焉。宣和間,薦而不第,歸;郁郁不自勝。家居月余,因適鄰郡母舅王通判。信宿而至,則門枕碧流,目斷千里,波濤洶涌,風(fēng)景粲然,明滅遠出,特起望外。生既至,因入謁舅,舅見之,遂引生至中堂。妗出見,生進拜畢,就位。

舅有一子,名善父,年七歲,一名含。舅因呼善父出拜,再命侍女飛紅呼嬌娘出見。良久,飛紅附耳語妗,以嬌娘未經(jīng)妝為言。妗因怒曰:“三哥家人也,出見何害?”又令他侍女促之。

頃刻,嬌自左掖出拜。雙鬟綰綠,色奪圖畫中人,朱粉未施,而天然殊瑩。生起見之,不覺自失。敘禮竟,嬌因立妗后。生熟視之,愈覺絕色,目搖心蕩,不能禁制。妗笑曰:“三哥遠來勞苦,宜就舍少息。”因室之于堂之東,去堂二十余步。生歸館后,功名之心頓釋,日夕惟慕嬌而已。恨不能吐盡心素與款語,故常意屬焉。舅妗皆以生久不相見,款留備至,生亦自幸其相留,冀得乘間致款曲于嬌也。平常出入舅家,周旋堂廡,雖終日得與嬌游從,未嘗敢一邪言相及。生因察其動靜,見嬌言笑舉止,常有疑猜不定之狀,生知其賦情特甚也,求所以導(dǎo)情達意之便,而未能得。一夕,嬌晚繡紅窗下,倚床視荼縻花,久不移目,生輕步踵其后,嬌不知也。因浩然長嘆,生知其有所思,因低聲問曰:“爾何于此佇視長嘆也,將有思乎?將有約乎?”嬌不答,良久,乃曰:“兄何自來此?日晚矣,春寒逼人,兄覺之乎?”生知嬌以他詞相拒,因應(yīng)曰:“春寒固也。”

嬌正視,逡巡引去,生獨歸室。自后,日聚飲宴,或同歌笑,申生言稍涉邪,嬌則凝袂正色,若將不可犯。生雖慕其美麗,然見其不相領(lǐng)略,以謂嬌年幼情簡,不諳世事,因不介意。一日,舅有他甥至,舅妗亦留之。至晚,舅開宴,申生預(yù)坐。酒至半,妗起酌酒勸他甥,舅將酣,嬌時陪立妗后贊之,令溢觴。

酒至生,力辭。妗曰:“子素能飲,獨不能為我開懷乎?”生辭以失志功名,且病,又已醉甚,不能復(fù)加。

妗未答,嬌因參言其后曰:“三兄動容似不任酒力矣,姑止此。”妗因輟瓶授觴,生再拜而飲,因喜不自勝。既畢,妗退步酌酒勸舅。申生之前,燭燼長而暗,嬌因促步至燭前,以手彈燭,因流視語生日:“非妾則兄醉甚矣。”生謝曰:“此恩當(dāng)銘肺腑。”嬌微笑曰:“此乃恩乎?”生曰:“意重于此矣。”語未畢,妗因索水滌觴,嬌乃引去。自此,生復(fù)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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