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部明文,諸交易文契雖以諸物成交,止合價錢,并以貫鈔,并不得書寫金銀絲絹綿布諸雜物貨。府司照得,濟寧一路諸雜交易,多寫絲貨絲價,或增或減,市色不定,以致詞訟不絕。府司遵依上司格例,今后諸交易文契并不得書寫雜貨,上寫貫鈔若干。違者先罪牙人、寫契人,買主賣主同罪。
昏田屋宇因事到官,縣司兩平斷定,各無詞訟,不半年一歲,吏人與奸人作弊,滅毀訖元斷文卷,再令翻告,新官新吏不知始末根因,見解處心公私不同,以致欺罔百端,反復無定。府司擬定,今后凡經官斷定土田房舍事業等事,隨即當官出結合同公據執照,令各人收執,如有翻告者,后官以為憑據。斷決公平依法者,不可改斷;偏曲不平者或欲改斷,備開前斷錯失,亦依前出結公據執給;庶幾杜塞紛競及官吏作奸之弊。
昏田相爭,事關農務,故有務開務停之限。濫官污吏不肯公心及早剖決,反執格限以為奸,是以累年不決。府司擬定,凡遇此事比三月務停不決者,照依格例稽遲日期,嚴行斷罪。
作奸造偽之人,務開之月不行告官,直至正月盡二月初將過務停興辭到官,雖遇明敏公平官吏往復移關勘會,亦不能處決。府司擬定,十月初為頭至正月上半月興詞赴官,官為受理;二月初興詞者,官司不須受理;是月占據爭奪人土田者,坐昏賴之罪。
昏姻聘財雖有定例,立格之日民已不從,蓋緣后有“自愿者聽之”一言故也。又兼立格之年絹一匹直鈔一貫,今即絹一匹直八貫,他物類皆長價八九倍十倍,雖嚴加罪責勿踰定例,民亦不從。百貫寶鈔能買幾多匹緞里絹金銀頭面?不若再立上、中、下三等嫁財,定立上戶嫁財緞子里絹各幾匹、金銀頭面各錢兩,非品官之家不得衣金衣服,中、下戶近減一等,永為定例。踰越者各杖七十下。
軍 政
本朝最偏重者,無若軍政;最紛亂者,無若軍政。貧富強弱,百倍相懸,非偏重而何?大無綱統,細無紀目,非紛亂而何?自有事江淮以來,分隸頻碎,源委隔絕,棼絲沸羹,互相爭奪。內立樞府,兵部無簿籍之可尋;外設行省,統軍萬戶府無一定之行伍。出入進退,更代逃亡,無法鈐制;貧苦病疾事故,無法憫恤;作奸造罪防閑,管軍官鄂勒[一]官文字往復,略無準則憑據。試以一歲較之,逃亡事故,應役放還,殆無虛日;起遣勘當,保結開申,吏不停筆;官吏走卒,監送遞遣,腹背相望;失期過限,呻吟捶楚之聲月不空旬。自開國至于今,執此之政,日甚一日,七十余年矣。夫物之剛健者無大于天地,生長于春夏,而收藏于秋冬,昭朗群動于白晝,而冥默安息于暮夜,飄風驟雨雷轟電掣于斯須,而和煦霡霂于永久,天地之動靜尚且若是,安有祖考子孫繼繼于勞苦征伐死亡殺戮,無息肩之涯涘,而不憊且困哉?一時之戰氣,強于一鼓,再鼓而衰,三鼓而竭,物力之必然,雖烏獲、賁、育兼人之勇亦不能久,而況常人乎?武克商,歸馬放牛,亂寧而與民休息。好殺無道莫過于秦,六國既平,猶銷鋒鏑。漢之滅秦,約法清靜,與民寧一。一亂一治,不得不爾。古人有言曰:“貴為一人,富有四海。”疆理天下,至于四海,則至矣,極矣,盡矣,無以加矣。海不可越,猶天之不可階而升。洪海之內,雖有一二島夷,鳥言獸形,得之不可以為臣妾,服食器皿皆不足用,山川土地不能立斥堠而城郭之,不能牧牛馬而田獵之,不惟不可取,抑亦不足取。今南方已定,六合混天意人心皆以太平安堵為可樂。天下雖安,兵不可忘,內立諸衛,外于要害設置折沖府三五十府,冗員亂卒俱合省并。三時務農,一時講武,毋使軍官憔悴而苦虐之。凡困窮老弱不堪服力者,一切放罷為農,十去三四,亦不為少。茍能休養生息,十年之內,力可數倍。舍此不務,縱恣貪暴好生事之小人,略不知止,非所以為宗廟社稷之福。
又重役重差之苦狀
軍政本無重役、重差之弊,始于展轉分擬,隸屬別管,頻繁細碎,各無籍帳。元屬老役,或占吞而不發,或朦朧收系。新管官司驗名追勾,鄂勒官兩依來文起發,督逼抑勒,無所控告。有父子二人兩處應當,兄弟三人三處應役。鄂勒官吏千百中間有一二肯為分解,淹延逗遛,申院呈省文字往復疏駁,南北迢遞二三千里,一問一答,動逾半年。或遇籍貫姓名元役今役少有爭差,奄忽一年二年不得替罷歸一。似此重并冤苦,一家之內并起二軍三軍,實可哀憐。又有軍已為民,已當絲銀差發,軍身不得放罷。又有民僉為軍,已當軍役,民籍不得除差。又有元系正軍,后為消乏貧難,各并于他人戶下,已為貼戶,猶當正軍身役。以此極多,申院申部,十余年不得結絕。
前件愚見:古人軍政至精至明,甚易知,甚易見,不當若是之重并。何以言之?自伍人為伍,十人為十,累至百戶、千戶、萬戶、元帥,雖所統千萬人,其法不出一人所管者九人耳。是以疾病死亡逃竄,即時周知其數;坐作進退,出入起居,無片時相離,悉知其狀,無所隱伏。故軍前明有軍籍,鄂勒官有鄂勒籍;軍前發還,鄂勒官即知其來家;鄂勒官起發應役,把軍官即知其在軍。替換有時,交代有法,死亡患難有所存恤,詐偽逃竄有所拘執。防閑何為若是之紛紛也?惟是數者,舉皆無法,官吏因緣而為奸。果使置籍明白,歸身無二屬;處心公正,不相侵紊;立法周密,無所隱伏;三者既備,此弊自除,民自不冤。
又二,軍前身死在逃之弊狀
吳起之用兵,與士卒同甘苦,士病疽則親為吮。古人之愛民也如是,故得人之死力,安忍有違背棄絕不相親附者哉!今之管軍官視軍如草芥,如糞土。少有技藝者日程月課,不得休息,不許人替代。無技藝者種田種菜,打墻蓋屋,打捕牧放,風雨寒暑,不勝困憊。十日半月一點集,一出令,責其所無之物,令于己家貴買。軍無盤費,不許于諸人處借貸,須于己家取債,不百日半年而出利過倍。所以勞苦憔悴,困餓愁戚,疾病、逃竄、死亡,無所不有。管軍官恐負逃軍之罪責,皆以死夭申報,復來鄂勒起發補數,本家執狀申訴曰:“我家某人累有家書,見于某所當役,不曾身故。”亦有貪財喜功,用兵無法,軍以敗亡,不敢以實報,復申曰在逃,本家執狀申訴曰:“茍若在逃,經今數年,本人有家有子,即今又無外國,何不還家?”鄂勒亦無可驗明。作奸之人乘此不誠相欺,務為欺謾,不貧難而告貧難,不殘疾而訴殘疾,不身死而告身死。孔子曰:“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豈虛言哉?
前件愚見:當戒諭軍官愛士卒如子侄,無得以私事困苦,私怨捶撻。有病者善為醫藥;必不能救而死者,當明注年月日、身死病證、牌子頭姓名、身故人司縣村莊、籍貫姓名、埋瘞處所。如在逃者,先罪責牌子頭、五十戶有失關防,及移文鄂勒詰問本人何故在逃。治罪起發,無有欺謾,不敢重并,庶幾不致逃竄。
又三,貧難消乏之弊狀
匹夫之身不三數年之中有疾病旺衰。數口之家或子侄兄弟衰旺,或家業興衰。旱乾水溢,年歲豐兇之無定,運命吉兇,人為巧拙勤惰之不既不能長富,亦不能長貧,此造物消長之理。故前人之為政,三年一大比,造戶籍,上計帳。每造凡三本,一留縣,一送州府,一申省部。覆實無偽,驗其力之增減而輕重其賦役,黠吏奸民不能詭偽,一富一貧不待申訴,如指諸掌,故下無妄訟,官無繁文,無廢事,良以此也。我朝之于軍民,一籍之后近則五七年,遠者三四十年,略不再籍。孰富強,孰貧弱,孰丁口增加,孰丁口消亡,皆不能知。臨事賦役,一出于奸吏之手,一聽奸民之妄訴。中間亦有實是消乏獨夫寡妻孤子無產業者,亦不能辨明。近年徒行虛文,每遇或告貧難,勒官吏依出軍例保結,從州府定擬。富強者執苞苴行賄賂,反以為貧乏而坐家作活。貧乏者持空拳無杯酒之禮,反以為富實而督勒出軍。強者愈強,弱者愈弱。若此冤抑,何以能明。
前件愚見:自開國簽軍累至近年,宜驗各簽年分,辟舉廉干官吏,分路排門,據即目實在丁口事產物力符同,給戶帖,造籍冊,仍細注元簽起時屬何屬,再撥屬何屬,目今見屬何屬當役,因而將民籍、站籍、匠籍、諸一切戶籍細細目睹,手抄造籍各三本,以為定例。自此之后,三年一籍。經手官吏冒偽不實者,若干戶杖罪,若干戶處死。經此一籍,逃亡事故不勞招誘,一一自見;貧難富強不必推排,一一明白。難者必曰似為搖動騷擾。經曰:“以佚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民,雖死不怨殺者。”又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一經著籍,既均且安,民何怨之有?姑息之言,恐不可聽。富強奸偽隱伏狡獪者多不愛此舉。朝廷茍從愚計,臨時細立程法,以防奸蔽。
又四,勾起正身之弊
簽軍與起軍法自不同。簽軍之時,不取丁多富強之家,則不能持久應役。起軍之際,不選踏弩挽弓負甲執殳視死如歸勇健強猛之人,則無以取勝破敵。用兵之意,不過如此,初不限以正身戶頭貼戶雇身。照得累簽軍戶,除農人服勞者正身堪以應役,于內亦有老幼懦弱疾病正身必不堪充者。又兼索居市井商賈、工匠、刀筆、醫藥諸雜一切不曾服力之人,一旦使之負重挽強,搴旗斬將,登城陷陣,不惟徒棄人命,又何以開疆勝賊,取威定亂?管軍官吏豈不知此,而每起必勾正身,不容雇覓,而正身未嘗應役者,豈忠誠為國之心哉?不過恃權歛賄而已耳。昔南方未平,猶可托曰正身則戀妻子,不投逆,雇覓則何所顧藉,或叛或逃,決不得用。今日四海為一家,何以藉口?
前件愚見:正身之弊,肥軍官之私門,削弱軍人之氣力,不可不丁寧誡約,明示責罰。除自愿正身出軍者聽,毋得抑勒勾追,聽從軍便,或雇覓,或親戚,或奴仆,取其堪充軍當役者出軍。
又五,印書之弊
立法防奸而不能欺者,良法也。可欺則不惟不能防奸,而因以生奸。即今軍前公文起軍,曰在逃,曰身死,本家赴鄂勒官申訴曰:“我家某人見于某處,應不身死,不在逃。”官司不信,視此近日印書,鄂勒官憑準合申,無印章白書則不準。且如兩家俱該起軍一行,正系乎有印無印耳。即今軍官自鎮撫、總把、百戶、千戶、萬戶、帥府、招討諸司百局,大小貴賤,有印章者不可勝數,印章出自吏手,計不難得,所刻字畫孰辨真偽?近年省印、部印尚有詐冒,而況卑官小職,江山遙遠,安敢必其無偽?又安知主鄂勒案牘之吏中間不假借以要利,助奸人而為地,不詐造以取賂乎?兼近日起軍,官卻不準印書,須要起遣。
前件愚見:私書使公印不可為法,雖有印亦不可憑據。請移文軍前,有司毋印私書,有事則公文往來,不敢欺謾,實為允當。
又六,保結之弊
軍無簿籍,富實貧難無實可照,一憑司縣依刷保結。由是觀之,是出軍不出軍,權不出于朝廷,一出于司縣之手。今日司縣官吏果皆廉明公干之人歟?私徇貪污,十蓋六七,習以成風。死且不懼,保結一言,何難脫口?按察司官吏雖往來如織,略不糾察舉劾,以富為貧,以強為弱,將焉是懼?總府官理難一一家至戶到,親身詢問,上司徒取文具,放富差貧,不勝情弊。
前件愚見:軍無簿籍,一聽貪污者高下其手,將朦蔽日深,真偽日亂。造籍劾實,庶革此弊。
又七,軍官有名無實之弊
國家駕御群才,激勸軍功,曰名曰實耳。何為名?百夫長、千夫長、萬戶、元帥等官是也。何為實?應所名之官而實有百夫、千夫、萬夫、三五萬夫之呼召指使,旗旄弓矢,導前擁后,賞功刑罪,殄寇樹勛者是也。自江淮用兵,人立戰功,國家不吝名器,隨即酬答。 昨日散軍,今日升為百戶,再一升而為千戶,又一升而為總官,又一升而為萬戶。一門之內,父子兄弟俱為勛官,錫爵既多,實不副名。名為萬戶,麾下無百余人;千戶則不滿二三十人;總把百戶,則無一二走卒之役使。負榮貴之名,而無榮貴之實;佩品官章服,而與小夫賤隸無異,安在其為報功也。
前件愚見:以功而貴,無降黜之罪,祿之可也,授之以實權可也。今欲足其軍卒之數,則無兵可與。久勞者宜享其逸,照依本等換除民官,何為而不可?不猶愈于輿臺胥史末技雜流叨居列位濫玷搢紳者乎?
又八,合并偏重之弊
古人兵農不分,一夫受田百畝,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八家同力公田之百畝,而官入其租。一井之賦,兵車甲士卒均有定數,三時務農,一時講武,無事則為農,有事則為兵。自井田廢,阡陌開,受田無法,取民無制矣。受田無法則貧富不均,取民無制則文案為奸,強益強,弱益弱矣。漢魏而下,猶立限田。近世以來,限田亦廢,兼并削弱自不能已,然而猶推物力以定賦役,無物力者無賦役。國制:兵自兵而農自農,肥瘠不相救助。每次簽軍,貧富強弱自已不同。自壬子至至元十一年,前后五次簽軍,例取上戶富強丁多有力之家。且如某村計一十戶,從上簽軍,鼠尾至第五次五戶,與第一戶一例當軍,強弱分撥,相懸奚啻數倍。密院知其偏重,近年分揀軍戶遂為貼并。官吏因法受賄,富與富并則氣力有余,貧與貧并主客皆弱,以致破家壞產,舉家逃竄。請以各年簽訖軍人籍帳推排考校,丁產強弱自見。地數十頃,親驅數十丁,又有門面營運,當軍一名;單丁、寡婦、無產業,當軍一名;如此不均,實為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