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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胡適談儒學:修仁以為己任(1)

  • 胡適講國學
  • 季風
  • 4948字
  • 2016-01-28 14:28:20

長期以來,新文化的主要旗手胡適被認為是全盤西化論的奉行者,反對孔子和儒家的急先鋒。這個看法其實并不完全符合事實。生活在新舊文化交替時代的胡適,與其他學者一樣曾經受過多年的“舊學”(儒學)教育。儒家學說在胡適的思想內核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而且這種影響貫穿了他的一生。

胡適對儒學的態度曾經發生過不小的變化——自從留學海外后,他拜美國實用主義哲學家杜威為師,還吸收了不少西方思想家的學術養分。回國后,他曾一度贊成“打倒孔家店”的口號,但不久之后,他轉而以更理性的眼光看待儒學。

儒家孝道觀在新文化運動中被當成“封建禮教”批判。但胡適在批評封建禮教的同時,又指出原始儒家的孝道觀與后世儒家不同。此類認識在胡適對儒學的研究中比比皆是。他尊崇孔子與孟子的“真精神”,并將其與西方實用主義哲學相結合。胡適不僅深受儒家“實學”影響,就連治學方法也不全是采用西方學術標準,還帶有許多清儒治學的痕跡。

胡適不僅在學術研究領域深受儒學影響,其為人處世也下意識地遵守儒家的君子規范。他在借鑒西方自由主義、個人主義思想的同時,秉承了儒家的為人處世之道。到了晚年后,他的儒家思想特征越來越濃厚。

什么是“做圣”與“率性”?

一個學者在不同階段的思想可能會發生不小的變化。假如掩去姓名,讀者說不定會以為某位學者不同時期的作品是兩個人寫的。隨著社會閱歷的增長與學術研究的深入,幾乎所有治學態度嚴謹的學者,都會不斷修訂自己提出的學說,甚至推翻自己早年構建的理論體系。這種現象在胡適身上也出現過。尤其在他對儒家學說的看法上,表現得十分明顯。

相對于梁啟超等大學者,胡適的學術思想比較穩定,前后反差沒到霄壤之別的地步。

胡適對儒家的看法大體可分為這樣幾個階段:少年時代受家庭環境影響,和大多數讀書人一樣尊孔習儒;在美國留學之后,一度趕時髦堅決反孔批儒,但沒多久就轉變立場,以批判的眼光研究儒家學說,并高度肯定孔子的歷史貢獻;他在晚年時,無論為人處世還是價值觀,都有著濃厚的儒家傾向。

羅志田教授曾用“做圣”與“率性”兩個詞來概括胡適的性格。“做圣”是傳統儒者的人生目標。“率性”出自儒家四書之一的《中庸》,原文是“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由此可見,儒家思想一直對胡適有著深刻的影響。

融新思想與舊道德于一身,是胡適的一大特征。他在文學上一直主張白話文,對文言文持否定態度。這在當時無疑是一種激進的新思想。然而,他在行文寫作時,往往又會替讀者著想,生怕自己的文章不夠通俗,不能被廣大讀者看懂。這種處處從細節上替他人考慮的作風,恰恰來自于其自幼打下的儒學功底。

胡適出生于晚清時的一個官僚家庭。其父胡傳是秀才出身,對程朱理學略有研究,信奉儒家思想,參與過許多救亡活動。盡管他在胡適不滿4歲時便去世,但留下了“經籍所載,師儒所述。為人之道,非有他術”的家訓。

在家庭環境的影響下,讀了9年私塾的胡適,心中對儒家創始人孔子滿是敬仰。據白吉庵的《胡適傳》稱:“胡適小時候不信鬼神,但對孔夫子是崇拜的……他找來一只匣子,做圣廟大庭;又把匣子中間挖空一方塊,用個小匣糊上去,作為圣廟的內堂,堂上設有祭桌、神位、香爐等物,兩邊又增設了顏淵、子路等神位……每逢初一、十五,胡適便焚香跪拜。”

由此可見,胡適在少年時期尊孔尊儒,并有儒家士子“做圣”——實現“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的人生抱負。

近代以來學貫中西的人很多,其中不少人既是新思想的啟蒙者,也被世人尊為最后的一批“大儒”。胡適從來不以儒者自居,自從留學美利堅之后,更是以西方文化價值觀為自己的主要思想內核。但他實際上頗得先秦儒家的精髓。自由主義色彩濃厚的胡適,十分贊賞“仁以為己任”的孔子,稱其為自由人文意識的開創者。因此,孔夫子“以仁為本”的為人處世之道,也對胡適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

儒家學派極其重視個人的修身養性,致力于把每個人都改造成文質彬彬且仁義禮智信俱全的道德君子。有人將儒家主張稱之為“道德上的個人主義”。這種觀點很對胡適的胃口。

胡適的價值觀有很大的比例來自西方文化。他鼓吹自由主義與個人主義,甚至在研究中國古典文化時,也以此為衡量標準。根據他的總結,先秦儒家不僅有尊重智慧的蘇格拉底傳統,還具有強烈的自由精神、人文主義、唯理主義特征。這些恰恰是胡適最看重的東西。也正因為如此,胡適在晚年才對孔子與儒家愈加肯定。

程朱理學與封建禮教讓人們以為儒家是一個扼殺人性、“以理殺人”的惡毒學派。胡適身為“打倒孔家店”的主要倡導者,也對儒家的陰暗面提出了尖銳而強烈的批評。但他并不否定儒家正源孔子的思想,而是認為程朱理學背離了孔子開啟的自由人文意識與理智精神等優良傳統。他性格中的“率性”成分,恰恰符合《中庸》的本意。

《中庸》有言:“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這段話的意思是:人們與生俱來的天然稟賦是“性”,順著天性為人處事叫作“道”,順著大道來修心養性叫作“教”。“道”是片刻也不能偏離的客觀真理。可以偏離的東西不可能是真正的“道”。因此,有道君子在無人看到的地方照樣謹慎做事,在沒人聽到的地方依然保持戒懼之心。

君子應當戒懼戒慎,時刻保持良好的道德修養。但“率性之謂道”,做君子不是做古板教條的機器人,而應該順應天賦人性來生活。從這個角度說,先秦儒家的人文關懷與人情味恰恰與胡適的處世哲學不謀而合。

胡適為人隨和,講話風趣幽默,時常逗樂眾人。其秘書兼學生胡頌平曾經有幾天沒回家,胡適故意擺出一副嚴肅臉對其開玩笑說:“我的PTT證(怕太太證)不能頒發給你了,因為你還不夠資格。”當胡適發現胡頌平悄悄記錄自己的言談舉止時,一度很緊張。但在他得知原委后,卻大度地說:“你還是當我不知道的記下去,不要給我看。將來我死了之后,你的記錄有用的。”到了晚年時,胡適這種“率性”的性格仍然隨時顯露。

推崇《中庸》的儒家程朱理學,以“存天理,滅人欲”為宗旨。雖然程朱理學對“人欲”的定義并不完全等于當代學術語境下的“人性”,但其實踐結果卻是“終于在八百年來,漸漸造成了一個不人道、不近人性,沒有生氣的中國”。

胡適在美國留學7年,易卜生的個人主義、赫胥黎的懷疑精神以及杜威的實驗主義在他的頭腦中深深扎根。這是胡適一度批孔批儒的主要原因。他反對以程朱理學為指導思想的封建禮教,提倡新思想、新文學、新道德。

他在《吳虞文錄序》一文中指出:“這個道理最明顯:何以那種吃人的禮教制度都不掛別的招牌,偏愛掛孔老先生的招牌呢?正因為兩千年吃人的禮教法制都掛著孔丘的招牌,故這塊孔丘的招牌——無論是老店,是冒牌——不能不拿下來,錘碎,燒去!”

由上述內容可見,胡適在新文化運動中明白無誤地反對(以程朱理學為主的)儒學。然而到了1930年,胡適發表了一部長達103頁的學術專著——《說儒》。這是一部借助西方學術理論系統研究儒學的專著。此書不僅標志著胡適對儒家研究的全面深化,也暗示了其對儒家的態度已經發生轉變。

在《說儒》中,胡適既不同于少時盲目崇拜孔子,也不再極端反對孔子,而是以批判的眼光理性地評價孔子的歷史地位與偉大貢獻。自從發表《說儒》之后,他幾乎再也沒提出過什么非儒反孔的言論。

胡適認為孔子學說的核心是“仁”。他曾說:“孔子時時提出一個‘仁’字的理想境界。”關于“仁”的內涵,孔子在《論語》中給出的答案因人而異,有深有淺,看似沒有一個相對固定的定義。但胡適指出,孔子所謂的“仁”就是“愛人”,是“盡人道”。他曾對馮炳奎、楊一峰說,孔子的“仁”說的是人類的尊嚴,“仁”之一字可以說是代表著真理。他還為孔子辯護說:“我們的老祖宗孔夫子是近人情的,但是到了后來,人們走錯了路子,纏小腳、八股文、駢文,都是走錯了路。”

從胡頌平所著的《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一書中可以看出,晚年的胡適在言行舉止中處處恪守孔子提出的“仁”與“禮”的君子規范。這位一生提倡新文化的學者,在用大半生批判了儒學的糟粕后,依然流露出老式文人常有的儒家傾向。儒家的“做圣”與“率性”,則貫穿了胡適的整個人生。

胡適眼中的儒圣——孔子

儒家學說發端于孔子。無論后世的儒家各學派分歧如何嚴重,都將孔夫子視為最偉大的圣人。這個基本共識,也被胡適所繼承。盡管胡適在新文化運動中鼓吹“打倒孔家店”的主張,還多次批評儒教,但他對孔子的歷史地位與學術貢獻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尊孔在當時的學術界并非新鮮事,新鮮的是胡適對孔夫子的定位。他經過周密地考證后,稱贊孔子是一位人格十分偉大的儒家宗師。孔子作為殷商遺民后裔,超越了狹隘的畛域之見,打破了世襲貴族對儒文化的壟斷,致力于將儒家思想推廣到整個周朝天下。

在胡適看來,周王朝的統治階級周民族,在文化上落后于商王朝的主體——殷民族。周朝建立之后,通過“損益”殷商的典章制度發展出自己的“周禮”。這實際上是一個周民族被殷商文明逐漸征服的過程。殷周兩族的融合包含了自覺的方式與不自覺的方式。“不自覺”的方式是指兩族在日常生活交流中趨于“同化”。而“自覺”的方式主要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儒者,主動向諸侯與士民推廣源于殷商文化的儒學。

按照胡適的研究成果,“儒”原本是殷民族的“祝人”(負責祭祀的官員)。商周文化不同,故而舊“儒”學長期以來僅限于殷民族內部傳播,并不是天下列國普遍認可的思想文化。

孔夫子的杰出貢獻在于,把“儒”的范圍擴大化,讓“儒”從殷民族的祭祀者變成了全國上下的傳道授業之師。胡適認為這個轉變標志著“儒”的中興。被放大后的“儒”學,不再局限于殷商遺民的小圈子,而是可以與周文化及各諸侯國文化相兼容的新思想資源。假如沒有孔子的改革,殷周兩族的文化融合也許會演變成另一副模樣。

胡適在《說儒》中指出:“孔子所以能中興那五六百年來受人輕視的‘儒’,是因為他認清了那六百年殷周民族雜居,文化逐漸混合的趨勢,也知道那個富有部落性的殷遺民的‘儒’境無法能拒絕那六百年來統治中國的周文化,所以他大膽地沖破那民族的界限,大膽地宣言:‘吾從周!’”

殷商遺民往往更欣賞本民族的傳統文化,認為周文化比較落后。但孔子沒有被這種畛域之見所束縛。他公然宣布:“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孔子認為,周朝繼承發展了夏商兩朝的禮樂法度,已經達到了一種豐富多彩的境界。所以,他選擇尊崇周朝的禮樂文明,并終生致力于恢復周禮。

需要指出的是,此時西周王朝已滅,歷史進入了“禮崩樂壞”的春秋時代。孔子心中的周文化,并不是武王伐紂時周民族的原生態文化,而是承襲夏商文化而發展出來的周文化。這種周文化本身已經包含了大量殷商文化的成果。

胡適曾論證道:“在五六百年中,文獻的喪失,大概是由于同化久了,雖有那些保存古服古禮的‘儒’,也只能做到一點抱殘守缺的工夫,而不能挽救那自然的趨勢。可是那西周民族在那五六百年中充分吸收東方古國的文化;西周王室雖然漸漸不振了,那些新建立的國家,如在殷商!日地的齊魯衛鄭,如在夏后氏!目地的晉,都繼續發展,成為幾個很重要的文化中心。所謂‘周禮’,其實是這五六百年中造成的殷周混合文化。舊文化里灌入了新民族的新血液,舊基礎上筑起了新國家的新制度,很自然地呈顯出一種‘集然大備’的氣象。”

因此,孔子所謂的“從周”實際上是接受了這個經過數百年發展的周文化。他將殷商舊“儒”學與周文化充分融合,發展出了后來的儒家思想。

從這個角度看,孔子絕非盲目“從周”,而是根據“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的原則,對殷周文化加以梳理完善。應該說孔子是順應了這種歷史的發展潮流,自覺革新了“儒”的定義與內容,從而使儒文化獲得了新生命。

為了弘揚革新后的儒文化,孔子將目光放在了全天下人身上。當時貴族壟斷著教育資源,庶民階層往往缺少讀書機會。但孔子卻認為:“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在孔子看來,教育可以改變人類的命運,可以打破一切富貴貧賤的界限。他主張“有教無類”,宣揚平等的教育觀。這在當時無疑是一個劃時代的革命性觀念。他的學生既有出身尊貴的魯國公孫,也有被社會鄙視的商人,還有極度窮困的貧家子弟。孔子門下的弟子有三千之眾,其中被稱為“賢人”的就有72個。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家,甚至不同的階級。從某種意義上說,后來的諸子百家私學陸續興起,與孔子打破教育壟斷傳統不無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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