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南華真經(jīng)義海纂微
- 佚名
- 4814字
- 2015-12-25 10:17:35
知北遊第三
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元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梯稈。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臂。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yīng)。莊子曰: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zhì)。正獲之問於監(jiān)市履稀也,每下愈況。汝唯莫必,元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褊咸三者,異名同實(shí),其指一也。嘗相與遊乎元何有之宮,同合而論,元所終窮乎!嘗相與元為乎!澹而靜乎!漠而清乎!調(diào)而問乎!寥已吾志,元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不知其所止,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馮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物物者與物元際,而物有際者,所謂物際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謂盈虛衰殺,彼為盈虛非盈虛,彼為衰殺非衰殺,彼為本末非本末,彼為積散非積散也。
郭註:舉其標(biāo)質(zhì),言元所不在,而復(fù)問此,斯不及質(zhì)也。夫監(jiān)市之履豕而知肥瘦者,愈履其難肥之處,愈知豕肥之要。今問道之所在,而每況之下賤,明道之不逃於物也。必謂元之逃物,則道不周,若遊乎有,則不能周徧成也。同合而論,然復(fù)知道元不在,斯能曠然元懷而遊元窮,此皆元為。寥然空虛,志寥然,則元所往;故不知其所至;有往,則理未動(dòng)而志已驚矣。但往來不由於知耳,不為不往來也。往來者,自然常理,其有終乎!馮閎,虛廓之謂。大知遊乎寥廓,恣變化之所如,故不知也。物物者元物,而物自物,故冥!也。物有際,故相與不冥,真所謂際也。不際者,雖有物物之名,直明物之自物。而物物者,竟元物,際其安在?既明物物者元物,又明物之不能自物,則為之者誰(shuí)乎?皆忽然而自爾。
呂註:螻蟻有知而至微,梯裨元知而有生,瓦號(hào)元生而有形,屎溺有形而臭腐者也。若是而為道,則道元不在可知。期道在乎四者,乃其質(zhì)也;以為愈下而復(fù)問,是不及質(zhì)矣。履稀者,每下愈況,則期道愈下,豈不愈非其質(zhì)邪?而乃必欲逃物以為元,非所以為元不在也。前四者雖不同,而元不具道之體,猶言之有周徧咸其指一也。遊乎元何有之官,而得其同合者,則焉有四者而非道邪?萬(wàn)物雖並作,而嘗相與於元為,則澹漠調(diào)間者,莫不復(fù)歸其根,寥然而已。吾志不逐物,則元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亦不知其所止,往來而又不知其所終,此則道之未嘗有物,而物之元非道也!故彷徨馮閔,大知入焉,而不知所窮。由是知物物者,與物元際,小大不得而倪之。物有際者,所謂物際,則非物物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猶不形之形,形之不形。盈虛,物也;為盈虛者,道也。彼為衰殺本末積散,亦猶是也。然則為梯牌螻蟻為瓦號(hào)屎溺者,誰(shuí)歟?
疑獨(dú)註:貴而上者,去道愈遠(yuǎn);賤而下者,取道愈近。世人常忽其下賤者,而不知求道為最近。禪家所謂佛在糞堆頭,與此意合。市正名獲問監(jiān)市履豕之法,愈履難肥之處,愈知履豕之要。今問道所在,而況之下賤,明道之不逃乎物也。若謂道必逃乎下賤之物,則道不周矣。至道散而在物,則為理;大言散而在人,則為教。周則不缺,徧則不偏,咸則元私,以喻道元不在,三名雖異,其實(shí)則一。澹而靜,言其體合於心;漠而清,言其心合於氣;調(diào)而間,言其氣合於神;寥已吾志,神合於虛也。若是則元往而不知,其所至自至也;去來不知其所止,自止也;吾已往來而不知其所終,此自然之理也。是以彷徨馮閡乎虛曠之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此能物物者也。能物物者,與物一體而元際矣。際者,岸畔。物有際者,所謂物之際也。
釋氏云:前際後際,是已不際之際,物物者能之,故雖有際,與不際同,際者同物,不際者處己,既明物物者元際,又明物不能自物,則為之者誰(shuí)乎?皆忽然而自爾。盈虛衰殺,本末積散,皆在彼者,我何與焉!虛心以觀陰陽(yáng)之變而已。
碧虛註:固不及質(zhì),言所問失其宗本,故引監(jiān)市履稀以喻之,腕下有肉則知上肥矣。道體虛元,何處元之,元既不逃乎物,物亦不逃乎元,道則淨(jìng)穢元間,言亦粗妙俱通,是以周匝太清,褊及萬(wàn)物,咸被其化育,猶希、夷、微之不可致詁,混而為一也。遊乎元何有之官,有則不周矣。同合而論,元所終窮,窮則不褊矣。嘗相與元為乎,為則不咸矣。澹漠調(diào)問,皆為道者日用,寥空其志而已,不知其所至周也,不知其所止褊也,不知其所終咸也,以至於彷徨馮閎而不知其所窮,則非知識(shí)思議可及也。道體元際,化物亦元際,有際在物,不在道也。不際者元際,故能容一切之際;若其有際,不能容元際之物矣。道有盈虛之名,而元盈虛之實(shí);物有衰殺之進(jìn),而元衰殺之理。道化有本末,而體元本末;物形有積散,而性元積散。由是知道物未嘗相逃,妙用元乎不在也。
膚齋云:質(zhì),本也,汝問不及其本,故吾所言愈下也。汝元固必之心,則物之至理皆元所逃。周、褊、咸三字,以喻物元精粗,其理一也。元何有之官,志已見而元固必之意。同合而論,元有精粗,安有終窮哉!澹靜、漠清、調(diào)問,皆形容元為之妙,能講究至此虛一之旨,則吾之志願(yuàn)足矣,故曰寥已吾志,已讀同矣。既元往矣,安有所至!雖有去來,而元所止。我既往來而又不知其所終,但見其彷徨入於大知之中,而不知其窮極。大知,即道與物元際,則與俱化,所謂不物者乃能物物也。與物未化,則有際有窮,所謂物際者也。窮而至於元窮,則為不際於物之際,得其不際者,則際之不際也。物之盈虛、盛衰、本末、聚散,皆若有進(jìn)而不可窮,此即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道之在天下,猶水之在地中,而其體性周褊法界。此云道在瓦號(hào)梯榫,指其至下者言之,觸類而通,則知褊一切處,何物不具此道,但人品不同,見有差別,聖人見道不見物,凡人見物不見道,蓋因物以障之,非道有存亡也。今所問固陋,不及道之真質(zhì),反不若履豕者得其豕肥之要也。汝若謂道之逃乎卑下之物,則不能周褊咸矣。混三者而遊於元何有之鄉(xiāng),安有所窮極邪?所謂澹靜、漠清、調(diào)間者,終歸於寂寥而已。吾志元往焉,而不知其所至,謂神遊八極,舉意即到,以至不知所止,不知終窮,皆形容此道用之元盡。物物者,道也。與物元際,通生萬(wàn)物之謂也。而物有際者,謂物各有限量,是所謂際也,道何有際哉?不際之際,道散而為物也。際之不際,物全而歸道也。道散為物,則易從,源趨流出乎自然也。物全歸道,則難反,流還源出於使然也。若悟夫?yàn)橛撜叻怯摚瑸榉e散者非積散,則安知使然之極,不歸於自然者乎!
蚵荷甘與神農(nóng)同學(xué)於老龍吉。神農(nóng)隱凡闔戶晝暝,坷荷甘日中套戶而入曰:老龍死矣!神農(nóng)隱凡擁杖而起,曝然放仗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訑,故棄予而死。已矣夫子!元所發(fā)予之狂言而死矣夫。禽綱弔聞之曰:夫體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繫焉。今於道,秋毫之端萬(wàn)分未得處一焉,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夫體道者乎!視之元形,聽之元聲,於人之論者,謂之冥冥,所以論道而非道也。於是泰清問乎元窮曰:子知道乎?元窮曰:吾不知。又問乎元為。元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數(shù)乎?曰:有。曰:其數(shù)若何?元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dāng)?shù)也。泰清以之言也問乎元始日:若是,則元窮之弗知與元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元始日: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nèi)矣,知之外矣。於是泰清中而歎日: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元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dāng)名。元始曰:有問道而應(yīng)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元問,問元應(yīng)。元問問之,是問窮也;元應(yīng)應(yīng)之,是元內(nèi)也。以元內(nèi)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內(nèi)不知太初,是以不過乎崑崙,不遊乎太虛。
郭註:起而悟夫死之不足驚,故還放杖而笑。自肩吾以下,皆以至言為狂而不信也。夫體道者,人之宗主,而道非言所得,在乎自得耳。冥冥而猶復(fù)非道,明道之元名。凡得之不由於知,乃冥也,故默成乎不聞不見之域而後至焉。形自形耳,形形者竟元物。有道名而元物,名之不能當(dāng)也。不知故問,不應(yīng)則非問所得,故終不聞。元問元應(yīng),是絕學(xué)去教,歸於自然之意;而強(qiáng)問之,所謂責(zé)空,實(shí)元而假有以應(yīng)者外矣。若夫婪落天地,遊虛涉遠(yuǎn),以入乎冥冥者,不應(yīng)而已矣。
呂註:夫體道者,天下君子之所繫,則聖生王成,莫不繫於此。今於道,秋毫萬(wàn)分未得一,則其精至於不可分,所謂致一也。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體道而萬(wàn)化未始有極者乎?夫老龍吉之藏其狂言而死,凡以道之為物,非視聽所及人之論者,謂之冥冥,而非言可論,所以論道而非道也。泰清聞?wù)摰蓝堑溃詾樽阋郧笾对F,而元窮不知也。元為非本元為,知其元足為而元為,是以知之也,不然,則玄同矣。知道之可貴可賤,可約可散,則不免乎數(shù)也。元始則極乎始之所自,是以知不知為深,知之為淺;不知為內(nèi),知之為外也。泰清中而嘆曰弗知乃知,元窮是也。知乃不知,無為是也。孰知不知之知?jiǎng)t元始而已。夫道不可聞見言,則聞聞見見言言者;誰(shuí)邪?有形而後有名,知形形者不形,此道所以不當(dāng)名也。則聞聞?wù)卟宦劊娨娬卟灰姡匝哉卟谎钥芍S袉柖鴳?yīng),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元問,以問者不可得也。問元應(yīng),以應(yīng)者不可得也。凡以其未始有物而已,元問問之是問窮,則不知其元窮而元以問為也。元應(yīng)應(yīng)之是元內(nèi),則未得其未始有物於內(nèi)也。以元內(nèi)待問窮,若是不觀乎宇宙,不知乎泰初,則非時(shí)與方之所攝也。不過乎崑崙,不遊乎太虛,則不知形之高,而天地萬(wàn)物畜乎其中矣。
疑獨(dú)註:體道則與道為一,非學(xué)道知道者比。元形元聲,曰夷曰希是也。人之論者謂之冥冥,以是論道,猶非道也。夫可以貴賤約散者,道之?dāng)?shù);不可以貴賤約散者,道之體。不言不知,則見其本矣,故曰孰知不知之知。夫道元聲元色元名,故不可見聞言;而有聲聲色色名名者存,知形形不形,則道不當(dāng)名。是以問者固非,而應(yīng)者亦未是;問道者猶未知道,況應(yīng)之者乎?問窮元內(nèi),不若不問不應(yīng)之為愈也。以不應(yīng)之應(yīng),答元問之問,其神矣乎!故外不觀乎宇宙之廣,內(nèi)不知乎泰初之妙,不過乎崑崙,則脫乎地,不遊乎太虛,則離乎天,非至神孰能與於此?
碧虛註:天下君子所繫,言道為百王師。今於道得之秋毫尚知隱祕(mì),況其全備者哉!窈冥者,耳目所不及。論道則窈冥亦非,故泰清問元窮,元窮答以不知。知?jiǎng)t有窮矣。又問元為,元為知其得道則貴,失道則賤;守之則約,舒之則散;此道之?dāng)?shù)也。不知深矣內(nèi)矣,是元名常道,理之妙也;知之淺矣外矣,是有名可道,事之繳也。有問則涉述,豈能知妙?故問道者未聞道,聞則不問矣。元問元應(yīng),猶淄澠之水易論,而甘苦之味難言。不知而問,謂之元問。元問問之,是為理屈。不知而應(yīng),謂之元應(yīng)。元應(yīng)應(yīng)之,是元內(nèi)。照以元內(nèi),照之應(yīng)待理屈之問,猶與瞽者議齡散,聾者論官商也,又奚識(shí)宇宙之廣,泰初之寥,崑崙之崇,太虛之邈哉?
庸齋云:有體道之人,則天下君子皆歸宗之。今神農(nóng)於道未有所見,亦知老龍之死為藏其狂言,況體道而與老龍同者乎?狂,猶大也,蓋謂道在不言,藏其言者所以為道。夫道元形聲,不可視聽,若論說於人,以冥冥名道,亦非道也,即言者不知之意。形聲有也,冥冥元也,知有之為元,不若併與元而元之。蓋謂神農(nóng)此言亦未為道也。貴賤合散,皆道之可以歷數(shù)者。不知之知,乃不可名言之妙。形形之不形,即不物乃能物物。道不當(dāng)名,不當(dāng)對(duì)也。有道之名,則名與道對(duì)立,離其本然之真矣!道本元問,問而答之,我已離道,彼之問者亦非道矣。問窮者,所見至於問而窮,謂泥言語(yǔ)求知見也。元內(nèi)者,中心未得此道,得此道,則不應(yīng)之矣。
此章明道至大,不可以問答盡。聖賢於此,沒身而已。人處萬(wàn)物之中,不啻豪末之在焉。體其於道也,亦然。故老龍死而神農(nóng)興欺,套綱弔所謂體道者正指老龍,隱而顯之耳。世人以視聽莫及為合道之冥冥,非知道也。特見道之無,而未能無無也。秦清問無窮,無窮不知也。又問無為,無為知道之?dāng)?shù)而已。乃問無始,無始定知與不知之淺深內(nèi)外,即篇首黃帝云不知真是,忘之次之,知之終不近也,於是泰清中而欺日知不知之知,謂不必求知而有自然合道處。無始乃悟道之不可以聞見言也。形形之不形,猶云生生者生,則道不可得而名也。故問者應(yīng)者,皆未聞道,聞則不問,亦不應(yīng)矣。道無問而強(qiáng)問,是因問而窮道。無應(yīng)而強(qiáng)應(yīng),是無主於內(nèi),又安足以知至大至先至高至廣者哉!中而欺,說之不通,義當(dāng)是印,《詩(shī)》:瞻印昊天,與仰同,傳寫之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