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十二紀(jì)，漢儒論以為《月令》，措諸《禮》以為大法焉。其言有十二月七十有二候。（每月六候，故十二月為七十二候。）迎日步氣，（步，謂推步。）以追寒暑之序，類其物宜而逆為之備，圣人之作也。然而圣人之道，不窮異以為神，不引天以為高，利于人，備于事，如斯而已矣。觀《月令》之說，茍以合五事，配五行，而施其政令，離圣人之道，不亦遠(yuǎn)乎？凡政令之作，有俟時而行之者，有不俟時而行之者。是故孟春修封疆，端徑術(shù)，（鄭康成曰：術(shù)，《周禮》作遂。夫間有遂，遂上有徑。遂，小溝也。步道曰徑。徑，古定切。術(shù)，音遂。）相土宜，無聚大眾。季春利堤防，達(dá)溝瀆，（音讀。）止田獵，備蠶器，合牛馬，百工無悖于時。孟夏無起土功，無發(fā)大眾，勸農(nóng)勉人。仲夏班馬政，聚百藥。（此一句，在《禮記》乃孟夏，非仲夏。）季夏行水殺草，糞田疇，美土疆，土功、兵事不作。孟秋納材葦。（此一句季夏，非孟秋。）仲秋勸人種麥。季秋休百工，人皆入室，具衣裘；舉五谷之要，合秩芻，養(yǎng)犧牲；（此二句季夏，非是季秋。）趨人牧斂，（趨，疾也。趨，逡遇切。又音促，督也。）務(wù)蓄菜，（此二句仲秋，非季秋。）伐薪為炭。孟冬筑城郭，穿竇窖，（《說文》云：竇，空也。窖，地藏也。入地圓曰竇，方曰窖。窖，音教。）修囷倉，（此四句仲秋，非孟冬。《說文》：囷，廩之圓者也。囷，區(qū)倫切。）謹(jǐn)蓋藏，（才浪切，又徂郎切。）勞農(nóng)以休息之，（《說文》云：勞，慰也。勞，朗到切。）收水澤之賦。仲冬伐木，取竹箭。季冬講武，習(xí)射御；出五谷種，計耦耕，具田器；合諸侯，制百縣輕重之法，貢職之?dāng)?shù)。（自“合諸侯”以下至此，季秋，非季冬。）斯固俟時而行之，所謂敬授人時者也。其余郊廟百祀，亦古之遺典，不可以廢。誠使古之為政者，非春無以布德和令，行慶施惠，養(yǎng)幼少，省囹圄，（省，察也，審也。囹圄，獄也。省，息井切。囹，音零。圄，音語。）賜貧窮，禮賢者；非夏無以贊杰俊，遂賢良，舉長大，行爵出祿，斷薄刑，決小罪，節(jié)嗜欲，靜百官；非秋無以選士勵兵，任有功，誅暴慢，明好惡，（并去聲。）修法制，養(yǎng)衰老，申嚴(yán)百刑，斬殺必當(dāng)；（去聲。）非冬無以賞死事，恤孤寡，舉阿黨，易關(guān)市，來商旅，審門閭，正貴戚近習(xí)，罷官之無事者，去器之無用者。則其闕政亦以繁矣，斯固不俟時而行之者也。變天之道，絕地之理，亂人之紀(jì)，舍孟春則可以有事乎？作淫巧以蕩上心，舍季春則可以為之者乎？夫如是，內(nèi)不可以納于君心，外不可以施于人事，勿書之可也。又曰：“反時令，則有飄風(fēng)、暴雨、霜雪、水潦、大旱、沉陰、氛霧、寒暖之氣，大疫、風(fēng)欬、鼽嚏、瘧寒、疥癘之疾，（欬，逆氣也。《說文》云：鼽，病寒鼻塞也。嚏，鼻解氣也。鼽，音求。嚏，丁計切。）螟蝗、五谷、瓜瓠、果實不成，蓬蒿、藜莠并興之異，女災(zāi)、胎夭傷、水火之訛，寇戎來入相掠，（《禮記》：民多相掠。掠，音諒，后同。）兵革并起，道路不通，邊境不寧，土地分裂，四鄙入堡，（《說文》：堡，堤也，障也。《禮記》作保。注：都邑之城曰保。堡，音保。）流亡遷徙之變。”若是者，特瞽史之語，（《國語》：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又瞽史之記曰云云。）非出于圣人者也。然則夏后、周公之典逸矣。（《夏小正》、《周時訓(xùn)》，二書名。夏后、周公之典謂此也。）

時令論下

或者曰：《月令》之作，所以為君人者法也。蓋非為聰明睿智者為之，（一有也字。）將慮后代有昏昧傲誕而肆于人上，忽先王之典，舉而廢之，近而取之，若陳、隋之季是也。故取仁、義、禮、智、信之事，附于時令，俾時至而有以發(fā)之也。不為之時，（一無時字。）將因循放蕩，而皆無其意焉爾。于是又為之言五行之反戾、相蕩、相摩、妖災(zāi)之說，以震動于厥心，古之所以防昏亂之術(shù)也。今子發(fā)而揚之，使前人之奧秘，布露顯明，則后之人而又何憚耶？”曰：圣人之為教，立中道以示于后。曰仁、曰義、曰禮、曰智、曰信，謂之五常，言可以常行者也。（行字下一有之字。）防昏亂之術(shù)，為之勤勤然書于方冊，興亡治亂之致，永守是而不去也。未聞其威之以怪，而使之時而為善，（一又有使之時而為善六字。）所以滋其怠傲而忘理也。語怪而威之，所以熾其昏邪淫惑，而為禱禳、厭勝、鬼怪之事，（厭，一涉切。）以大亂于人也。且吾子以為畏冊書之多，孰與畏人之言？使諤諤者言仁義利害，焯乎列于其前而猶不悟，（焯，《說文》曰：明也。《太玄經(jīng)》：焯于龜。悟，一作顧。焯，音灼。）奚暇顧《月令》哉？是故圣人為大經(jīng)以存其直道，將以遺后世之君臣，（一本重出后世字。）必言其中正而去其奇。（奇，不正也。出《周禮》。奇，居宜切。，與邪同。）其有嚚然而不顧者，（《說文》云：嚚，語聲也。《左氏》：口不道忠信之言為嚚。嚚，魚巾切。）雖圣人復(fù)生，無如之何，又何冊書之有？若陳、隋之季，暴戾淫放，則無不為矣。求之二史，豈復(fù)有行《月令》之事者乎？然而其臣有勁悍者，爭而與之言先王之道，猶十百而一遂焉。然則《月令》之無益于陳、隋亦固矣。立大中，去大惑，舍是而曰圣人之道，吾未信也。用吾子之說罪我者，雖窮萬世，吾無憾焉爾。

斷刑論上（文闕）

○斷刑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