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

先太夫人河?xùn)|縣太君歸祔志（公謫永州司馬，故太夫人卒于永。明年，歸祔于京兆先侍御史府君之墓。公尚留永州，不得奉喪事以歸，此志與《侍御墓表》同時(shí)作。）

先夫人姓盧氏，諱某，世家涿郡，（涿郡范陽(yáng)人，涿，音卓。）壽止六十有八。元和元年，歲次丙戌五月十五日，棄代于永州零陵佛寺。明年某月日，安祔于京兆萬(wàn)年棲鳳原先侍御史府君之墓。其孤有罪，銜哀待刑，不得歸奉喪事以盡其志，侄洎太夫人兄之子弘禮承事焉。嗚呼天乎！太夫人有子不令而陷于大僯，（音戮，又力救切。）徙播癘土，醫(yī)巫藥膳之不具，以速天禍，非天降之酷，將不幸而有惡子以及是也。又今無(wú)適主以葬。（適，音的。）天地有窮，此冤無(wú)窮。既舉葬纼，（“纼”，與“引”同，羊晉切。《禮記·曾子問(wèn)》：葬引至于堩。）猶以不肖之辭，（肖，一作孝。）擬述先德，且志其酷焉。

嘗逮事伯舅，聞其稱太夫人之行以教曰：“汝宜知之，七歲通《毛詩(shī)》及劉氏《列女傳》，斟酌而行，不墜其旨。汝宗大家也，既事舅姑，周睦姻族，柳氏之孝仁益聞。歲惡少食，不自足而飽孤幼，是良難也。”又嘗侍先君，有聞如舅氏之謂，且曰：“吾所讀舊史及諸子書，夫人聞而盡知之無(wú)遺者。”某始四歲，（大歷十二年，公四歲。）居京城西田廬中，先君在吳，家無(wú)書，太夫人教古賦十四首，皆諷傳之。（“皆”，一作“比”，又一作“日”。）以詩(shī)禮圖史及剪制縷結(jié)授諸女，及長(zhǎng)，皆為名婦。

先君之仕也，伯母叔母姑姊妹子侄，皆遠(yuǎn)在數(shù)千里之外，必奉迎以來(lái)。太夫人之承之也：尊己者，敬之如臣事君；下己者，慈之如母畜子；敵己者，友之如兄弟，無(wú)不得志者也。諸姑之有歸，必廢寢食，禮既備，嘗有勞疾。先君將改葬王父母，太夫人泣以蒞事。事既具，而大故及焉，（貞元九年五月十七日，鎮(zhèn)卒。）不得成禮。

既得命于朝，祗奉教曰：“汝忘大事乎？吾冢婦也，今也宜老，而唯是則不敢暇，抑將任焉。若有日，（“若”，一作“茍”。）吾其行也。”及命為邵州，（永貞元年九月，公貶邵州刺史。）又喜曰：“吾愿得矣。”竟不至官而及于罪。（是歲十一月，再貶永州司馬。）是歲之初，天子加恩群臣，（貞元二十一年正月，順宗即位。二月，大赦，加恩群臣。）以宗元任御史、尚書郎，封太夫人河?xùn)|縣太君。八月，會(huì)冊(cè)太上皇后于興慶宮，禮無(wú)違者。（永貞元年八月辛未，命婦會(huì)策太上皇后于興慶宮。）既至永州，又奉教曰：“汝唯不恭憲度，既獲戾矣，今將大儆于后，以蓋前惡，敬懼而已。茍能是，吾何恨哉！明者不悼往事，吾未嘗有戚戚也。”而卒以無(wú)孝道，不能有報(bào)焉。

喪主子?jì)D（一無(wú)“子”字。）七歲，（貞元十五年，公之妻楊卒。）而不果娶。竄窮徼，（吉吊切，境也，小路也。）人多疾殃，炎暑蒸，（，呼木、黑各、虛驕三切，火爇也。）其下卑濕，非所以養(yǎng)也。診視無(wú)所問(wèn)，藥石無(wú)所求，禱祠無(wú)所資，蒼黃叫呼，遂遘大罰。天乎神乎，其忍是乎！而獨(dú)生者誰(shuí)也？為禍為逆，又頑很而不得死，逾月逾時(shí)，以至于今。靈車遠(yuǎn)去，而身獨(dú)止，玄堂暫開(kāi)而目不見(jiàn)。孤囚窮縶，（陟立切。）魄逝心壞。蒼天蒼天，有如是耶？有如是耶？而猶言猶食者，何如人耶？已矣已矣！窮天下之聲，無(wú)以舒其哀矣；盡天下之辭，無(wú)以傳其酷矣。刻之堅(jiān)石，措之幽陰，終天而止矣。

伯祖妣趙郡李夫人墓志銘（貞元十九年為監(jiān)察御史作。）

夫人，姓李氏，辯族姓者曰，趙郡贊皇之東祖。（贊皇，趙州縣名。六國(guó)時(shí)，武安君李牧事趙，遂為趙人。晉司農(nóng)丞楷徙居常山，有五子，輯、晃、芬、勁、睿，睿子趓兄弟居巷東，勁子盛兄弟居巷西，故睿為東祖，芬與弟勁共稱西祖，輯與弟晃共稱南祖。）祖某，為某官，父沖，為單父尉，夫人生于良族，嶷然殊異。及笄，（音稽，女十五而笄，《說(shuō)文》云：笄，簪也。）德充于容，行踐于言，高朗而不傷其柔，嚴(yán)恪而不害其和。特善女工剪制之事，又能為雅琴秦聲操縵之具。（為雅琴，擊琴也。楊惲曰：“家本秦也，能為秦聲。”叩，擊而歌之也。《禮記》：不學(xué)操縵，不能安弦。操縵，雜聲也。操，七刀切。縵，末旦切。）婦道既備，宜為君子之配偶焉。我伯祖臨邛令府君諱某，（此志不載臨邛君諱，《新史》年表亦止載曰某為臨邛令，它無(wú)所考，蓋察躬兄也，邛，渠容切。）受夫人于李氏之廟，而歸于正室。臨邛府君之先曰我曾王父清池府君諱某。（諱從裕。）清池之先曰徐州府君諱某。（諱子夏。）又其先，曰常侍府君諱楷，常侍之兄，曰中書令諱奭。自中書以上，為宰相四世。（奭父則，則父旦，旦父慶，凡四世為相。）

噫！我伯祖以宗胄碩大而濟(jì)其德厚，（“濟(jì)”，一作“齊”。）夫人以族屬清顯而修其禮范，合二姓以承先祖，為士者榮之。故佐奉養(yǎng)，承祭祀，婦德用光，家道甚宜。無(wú)何，伯祖終于臨邛而窆焉，夫人從子而返于淮滸。（滸，水涯之名。夫人家揚(yáng)州，淮滸謂此。滸，音虎。）嗚呼！我先府君每得仕，未嘗不奉迎供養(yǎng)，必誠(chéng)必親。男既立，必使之有祿仕，女必使之有家。將嫁己子，必先擇良士可以配諸姑者，定，然后議焉。仲父殿中侍御史府君由是志也。

夫人生男一人，諱某，不幸終于宣州旌德尉。（此志不載其名，而曰終旌德尉。史亦不載其名，而曰終旌德令。恐史誤作尉為令也。）女三人，皆得良婿。隴西李伯和為揚(yáng)子丞，疾痹廢痼而沒(méi)。（“疾”，一作“病”。）太原王紓，（紓，工部員外郎端之子，其弟曰紹，《唐史》有傳。紓，音舒。）今為右補(bǔ)闕。潁川陳萇，（萇，京之兄，公有京《行狀》，萇，音長(zhǎng)。）為校書郎、渭南尉，知名。貞元十六年，王氏姑定省扶持，自揚(yáng)州至于京師，道路遇疾，遂館于陳氏。以諸婿之良，諸女之養(yǎng)，無(wú)不得意焉。享年八十一，是歲六月二十九日，終于平康里。自小斂至于大斂，比及葬，則二婿實(shí)參主之。有孫二人，長(zhǎng)曰曹郎，奉之以囗而正于位，八月二十四日，葬于萬(wàn)年縣之少陵原，實(shí)棲鳳原，介于我先府君仲父二兆之間，神心之所安也。

嗚呼，嗣子早夭，臨邛萬(wàn)里，以歲之不易，（《左傳》昭四年之文。不易，有難也。）未克合祔，哀孰甚焉。諸姑命宗元以為斯志。（合，一作命。）以從人之道，內(nèi)夫家，外父母家，且又葬于我，志于我，故敘柳氏為備。銘曰：

藹其芳，壽且康，大梁鶉火沉幽光。（大梁、鶉火，二星名。是年歲星在大梁，六月，日月會(huì)于鶉火。蓋以紀(jì)卒之年月也。）夙淪夫子嗣又喪，（平聲。）輤帷不復(fù)岷之陽(yáng)。（輤，喪車飾。岷之陽(yáng)，指臨邛令窆所也。輤，此見(jiàn)切，或作蒨。）兆靈趾，棲鳳里，艮之山，兌之水，靈之車，當(dāng)返此。子孫百代承靈祉，誰(shuí)之言者青烏子。（《風(fēng)俗通》曰：漢有青烏子，善數(shù)術(shù)。《唐·藝文志》，葬書有《青烏子》三卷。《相冢書》曰：青烏子稱山三重相連，名連華山。葬之，當(dāng)出二千石。）

叔妣吳郡陸氏夫人志文（陸氏，公叔父殿中君之配。公前作《殿中君墓版文》，在貞元十二年，時(shí)夫人尚無(wú)恙。是年十一月，而夫人卒，合祔焉，為此志。）

夫人諱則，字內(nèi)儀，姓陸氏，家于吳郡，蓋江左上族。以宗子在他國(guó)，家牒逸墜，故曾王父、王父之諱官，不克究知而闕其文。父覃，皇河南陸渾令。夫人生而柔，笄而禮。會(huì)伯舅為河南尹，撰擇僚寀，（撰，息袞切。）謂我文學(xué)掾仲父，（時(shí)殿中君為河南文學(xué)。）士林殊英，儒流推高，故夫人歸于我。（《左傳》：為魯夫人，故仲子歸于我。）夫人之志也，溫順以承上，沖厚以字下，不敢逾于冢歸，不敢侮于臣妾，（《記》：介婦毋敢敵耦冢婦。《孝經(jīng)》：治家不敢失臣妾。）是宜允膺福壽，集成母儀。稟命不淑，享年三十有五，貞元十二年十一月己亥，終于長(zhǎng)安太平里第。嗚呼！夫人生男一人曰曹婆，幼孺在抱，委囗就位，（囗，音崔。）女一人曰喜子，匍匐襁褓，（襁，舉兩切。褓，音保。）寄婦人之手。哀哉！蓋衰門薄祐，神道不相，顧仲父違背于歲首，（正月九日，殿中君卒。）而夫人捐棄于是月。遺孤眇藐，未克承紹，凡我族屬，其痛巨乎！遂以其年十二月十三日庚午，合祔于少陵原之墓。恭維仲父之諱字爵齒，備于版文，今不書，懼再告也。

亡姑渭南縣尉陳君夫人權(quán)厝志（貞元十七年，公時(shí)調(diào)藍(lán)田尉。）

唐貞元十七年九月六日甲子，（實(shí)乙丑。）前渭南縣尉潁川陳君之夫人河?xùn)|柳氏，（潁川陳君名萇。京之兄也。夫人柳氏，公叔父殿中君之女。）終于平康里。將終，告于陳君曰：“吾生四十有四年，為陳氏介婦九年，謹(jǐn)飭不怠，以至于此，（一無(wú)“于”字。）命也。既成婦矣，宜祔于皇姑，從兆于三原，然而不幸中道而有痼疾，既不及養(yǎng)于舅姑，又不得佐于蒸嘗，生君之子，不期月而殞；嘗謂君宜有貴位，而不克見(jiàn)；執(zhí)親之喪，不得終紀(jì)，皆天譴之大者也。且愿殺禮，（殺，削也，降減也。殺，所介切。）以成吾私，邇先夫人之墓而窆我焉。將俟君之不諱，而歸復(fù)于正，其可也。”陳君乃卜十二月十八日，權(quán)厝于城南，原曰棲鳳，如夫人之志。且以時(shí)日甲子，授予宗元曰：“子之姑，孝于家，移于我之長(zhǎng)；睦于族，施于我之黨。是用賓而禮之，如益者之友，今則去我，已矣，吾無(wú)以報(bào)焉。他日嘗謂子愨而文，原以為志，庶幸而有知，將安子之為也，萇無(wú)恨矣。”嗚呼！貴不必賢，壽不必仁，天之不可恃也久矣。遂哭而受命，書夫人之世，以記于茲石。

夫人六代祖諱慶，五代祖諱旦，位皆至宰相。高祖諱楷，為濟(jì)州刺史。曾祖諱某，（諱子夏。）為徐州長(zhǎng)史。祖諱某，（諱從裕。）為清池令。考諱某，為臨邛令。妣李氏，趙郡贊皇人。其他則俟改葬而后備。

亡姊崔氏夫人墓志蓋石文（不書其卒葬之年月。然其文曰：“太夫人生二女，幼曰裴氏婦，如夫人之懿，而皆蚤世。”按裴氏婦葬以貞元十六年，則此文當(dāng)與裴氏婦志相先后作。）

我伯姊之葬，良人博陵崔氏為之志，（崔簡(jiǎn)，字子敬。）凡歸于夫家，為婦為妻為母之道，我之知不若崔之悉也。然而自笄而上以至于幼孩，崔固不若我之知也，又烏可以已。今之制，凡志于墓者，琢密石，加蓋于其上，用敢附碑陰之義，假茲石而書焉。

嗚呼！夫人天命之性，固有以異于人。孩而聲和，幼而氣柔。以吾族之大，尊長(zhǎng)之多，（長(zhǎng)，丁兩切。）夫人自能言，而未嘗誤舉其諱。與其類戲于家，游弄之具，未嘗有爭(zhēng)。先公自鄂如京師，（鎮(zhèn)為鄂岳都團(tuán)練判官。一本有“歸”字。）其時(shí)事會(huì)世難，告教罕至，（“告”，一作“書”。）夫人憂勞逾月，默泣不食，又懼貽太夫人之憂慮，紿以疾告，（紿，欺也。紿，音怠，上聲。）書至而愈，人乃知之。善隸書，為雅琴，以自?shī)蕵?lè)，隱而不耀。工足以致美于服而不為異，言足以發(fā)揚(yáng)于禮而不為辨。孝之至，敬之備，仁之大，又以配君子。然而不克會(huì)于貴壽，以至于斯，孰謂之天有知者耶？（一無(wú)之字。）

太夫人生二女，幼曰裴氏婦，（幼適裴墐，字封叔。）如夫人之懿。在二族咸以令德聞，而皆早世。其弟昏愚而獨(dú)存，孰謂天可問(wèn)耶？（一本“問(wèn)”字下有“者”字。）嗚呼，痛其甚歟！遂濡血而書，（一作“以書”。）以志終天之哀與茲石永久。

亡姊前京兆府參軍裴君夫人墓志（年月日見(jiàn)本篇。公時(shí)為集賢正字。）

柳氏至于唐，其著者中書令諱奭，中書之弟曰徐州府君諱某，（諱子夏。）實(shí)有孝德，世其家業(yè)。清池府君諱某，（諱從裕。）繼之以茂實(shí)。德清府君諱某，（諱察躬。）承之以善政。以至于侍御史府君諱某，（諱鎮(zhèn)。）用貞信勁正，達(dá)于邦家。克生賢女，以配于裴氏。裴氏至于唐，其著者禮部尚書諱行儉。（行儉，字守約，絳州聞喜人。高宗時(shí)，為禮部尚書。）禮部之子，曰侍中諱光庭，（光庭，字連城。開(kāi)元時(shí)為宰相。）嗣用忠肅，書于國(guó)史。祠部府君諱稹，（光庭子稹，開(kāi)元末為祠部員外郎。）業(yè)之以貞直，以至于金吾府君諱儆，（音警。）用純懿端亮，聞?dòng)谔煜隆?shí)生良子，以配夫人。（儆四子，堅(jiān)、墐、埴、塤。夫人，墐之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