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銘碣誄
唐丞相太尉房公德銘（房琯）
李華
玄宗季年，逆將持兵。天錫房公，言正其傾。群兇害直，事乃不行。虜起幽陵，連覆二京。（天寶十四載十一月，范陽節(jié)度安祿山反。十二月，陷東京。）帝慈蒸人，避狄西蜀。（十五載六月，玄宗狩蜀，祿山陷西京。）爰命監(jiān)撫，理兵北朔。（辛丑，皇太子至平?jīng)觥?shù)日，朔方留后度支副使杜鴻漸、六城水陸運(yùn)使魏少游、節(jié)度判官崔漪、度支判官盧簡金、關(guān)內(nèi)鹽池判官李涵、判西行軍司馬裴冕，迎太子治兵于朔方。）登賢為輔，讓子以續(xù)。公赍冊書，亦捧瑞玉。（七月，玄宗至普安，琯以憲部侍郎求謁見，即日以琯同平章事。是日太子即位于靈武。八月己亥，玄宗命琯奉傳國寶玉冊，詣靈武傳位。）圣人神人，天地咸若。子孝臣忠，元臣踴躍。命帥中軍，謀殲羿、浞。（十月，加琯持節(jié)招討西京，兼防御蒲、潼兩關(guān)兵馬節(jié)度等使。辛丑，琯以中軍、北軍，及安祿山之眾戰(zhàn)于陳濤斜，敗績。）人咸有言，志屈道行。公曰不可，屈則佞生。柄不在公，象昏曀明。退師儲宮，出守函谷。（二載五月，罷琯為太子少師。）入為尚書，正色諤諤。（乾元元年四月，以琯為禮部尚書。）又刺汾、澮，遽臨彭、濮。（琯尋出為晉州刺史。八月，改為漢州刺史。）何負(fù)而東？何負(fù)而西？公受挫抑，邦人凄凄。帝懷明德，俾不我迷。征拜秋官，僉曰休哉。（寶應(yīng)二年。）薨殂閬中，（廣德元年八月四日，琯卒于閬州僧舍，年六十七。）國瘁人哀。（《詩》：人之云亡，邦國殄瘁。）喬岳隕躓，輔星昏霾。天子洟涕，追崇上臺。（追贈太尉。）巖巖岱宗，瞻其峻極。赫赫房公，尊其盛德。昔撫宜春，列郡是式。（天寶五載，殺括蒼郡太守韋堅。琯坐與堅善，貶宜春太守。）建銘江濱，以慰南國。
唐相國房公德銘之陰（德銘見上。一本，唐下有故字，無德字。）
天子之三公稱公，王者之后稱公，《（公羊傳》文。）諸侯之入為王卿士亦曰公。有土封，其臣稱之曰公。尊其道而師之，稱曰公。楚之僣，凡為縣者皆曰公。（為，一作與，）古之人通謂年之長老曰公。故言三公若周公、召公，《（公羊傳》：三公者何？天子之相也。天子之相則何以三？自陜而東，周公主之；自陜而西，召公主之；一相處乎內(nèi)。）王者之后若宋公，《（史記》：微子開者，商帝乙之首子，而紂之庶兄也。周公既承成王命，誅武庚，殺管叔，放蔡叔，乃命微子開代商后，作《微子之命》以申之，國于宋。微子開卒，立其弟衍，是為微仲。微仲卒，宋公稽立。）為王卿士若衛(wèi)武公、虢文公、鄭桓公。（《詩·淇澳》，美衛(wèi)武公能入相于周。《緇衣》，美鄭武公父子并為司徒。鄭武公父，即桓公也。《左傳》：宮之奇諫曰：“虢仲、虢叔，王季之子也，為文王卿士，勛在王室，藏于盟府。”）其臣稱之，則列國皆然。師之尊若太公。楚之為縣者若葉公、白公。（為，一作與。《史記·楚世家》：惠王二年，子西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勝于吳，以為巢大夫，號曰白公。服虔曰：白，邑名。楚邑大夫皆稱公。葉公，公子高也。葉，亦楚邑名。葉，于涉切。）年之長老若毛公、申公、涪公。《（漢·儒林傳》：毛公，趙人。申公，魯人。又云：于魯則申培公。培字音陪。今此作涪公，未詳。涪，音浮。）而大臣罕能以姓配公者，雖近有之，然不能著也。唐之大臣以姓配公最著者曰房公。房公相玄宗，有勞于蜀，人咸服其節(jié)；相肅宗，作訓(xùn)于岐，（至德元載九月，肅宗次順化郡。琯自蜀至，為相如故，遂同至鳳翔。鳳翔即岐州也。）人咸尊其道。惟正直慈愛，以成于德。用是進(jìn)退，所居而事理辯，（辯，一作辨。）所去而人哀號。理袁人，袁人不勝其懷。（二袁字，它本并作遠(yuǎn)。）為文士趙郡李華銘公之德，亂，故不克立。
今刺史太原王涯（涯以左拾遺為翰林學(xué)士，進(jìn)起居舍人。元和初，其甥皇甫湜以賢良對策忤宰相，涯坐避嫌，罷學(xué)士，再貶虢州司馬。元和三年，徙為袁州刺史。）嘉公之道猶在乎人，人不忘公之道，（一本作袁人不忘公之道，）為之刻石。且曰：“州之南有亭，曰需宴亭，公之為也，人之思也。”乃增飾棟宇，即而立焉。州人大悅，咸會隕涕，言曰：“昔公以周、召之德，微子之仁，有土封以為卿士，道為三公，德為國師，年為元老。嘗為縣，縣懷其化。至于州，州濡其澤。（濡，音儒，沾濕也。）凡我子孫，（我，一作公。）罔不戴慕。”盛德之詞，文而不刻。（一作列。）更刺史數(shù)十，莫克興起，乃卒歸于王公。王公嘗以機(jī)密匡天子于禁中，遵公之道，（遵，一作承。）刺於我邦，承公之理，（承字，一本作由，又一作序。）又能尊公之德，起遺文以昭前烈，則其入為卿士三公也，孰曰不宜？吾懼其去我也遽，愿書于銘之陰，用永表于邦之良政。
國子司業(yè)陽城遺愛碣（陽城，字亢宗，定州北平人，后徙陜州夏縣。《新史》列之《卓行傳》。貞元十四年，公時年二十七，為集賢殿正字，作此碣。集又有《與太學(xué)諸生書》，論城事亦甚悉。）
四年五月，皇帝以銀印赤紱，即隱所起陽公為諫議大夫。（貞元四年六月，以陜虢觀察使李泌平章事，泌薦城可用為諫議大夫，賜緋衣銀魚袋。）后七年，廷諍懇至，累日不解，帝尤嘉異，遷為國子司業(yè)。（十一年四月，裴延齡誣宰相陸贄等，贄坐貶忠州別駕。帝怒甚，無敢言者。城即率拾遺王仲舒等數(shù)人守延英門，上疏論延齡奸佞，贄等無罪。德宗怒，將加城等罪，良久乃解。七月，下遷城國子司業(yè)。）旌直優(yōu)賢，道光師儒。又四年，九月己巳，出拜道州刺史。（有太學(xué)生薛約者，嘗學(xué)于城。十四年，以言事得罪，謫連州。吏捕跡得之城家，城坐吏于門，與約飲，訣別涕泣，送之郊外。帝聞，以為黨罪人。九月，出城為道州刺史。韓曰：按城貶在十四年，逆數(shù)之，則上所云四年者當(dāng)作三年，字誤。）太學(xué)生魯郡季儻、（一作償。）廬江何蕃等百六十人，（或云二百七十人，）投業(yè)奔走，稽首闕下，叫閽吁天，（吁，音裕，吁也。《書》，無辜呯天。）愿乞復(fù)舊。朝廷重更其事，如己巳詔。翌日，會徒北向如初。行至延喜門，公使追奪其章，遮道愿罷，遂不果獻(xiàn)。生徒嗷嗷，（牛刀切。）相眄徘徊。（相，一作顧。眄，邪視也。）昔公之來，仁風(fēng)扇揚(yáng)。暴憆革面，（憆，音傲。）柔辸有立。（辸，乳兗切，一作懦，又作輭。）聽聞嘉言，樂甚鐘鼓。瞻仰德宇，高逾嵩岱。及公當(dāng)職施政，示人準(zhǔn)程。良士勇善，偽夫去飾。墮者益勤，誕者益恭。沉酗腆酒，（酗，酒也。腆，多也。酗，吁句切。腆，它典切。酗，亦作。）斥逐郊遂。（《王制》：不變，移之郊，如初禮。不變，移之遂，如初禮。）違親三歲，罷退鄉(xiāng)黨。令未及下，乞歸就養(yǎng)者二十余人。（城為司業(yè)，引諸生告之曰：“凡學(xué)，所以學(xué)為忠與孝也。諸生寧有久不省其親者乎？”明日，謁城以歸養(yǎng)者二十有馀人。有三年不歸侍者，斥之。）禮順克彰，孝悌以興。則又講貫經(jīng)籍，俾達(dá)奧義。簡習(xí)孝秀，俾極儒業(yè)。（城又簡秀才德行升堂上，沉酗不率教者皆罷。躬講經(jīng)籍，生徒斤斤，皆有法度。）冠屨裳衣，由公而嚴(yán)。進(jìn)退揖讓，由公而儀。公征甚遐，（謂城為道州，其行甚遠(yuǎn)也。）吾黨誰師？遂相與咨度署吏，布告諸儒。愿立貞珉，侔高狀明。乃訪于學(xué)古之士，紀(jì)公名字，垂憲于后。
公名城，字亢宗，家于北平，隱于條山。惟公端粹沖和，高嶷懿醇，（嶷，魚力切，又魚其切。）道德仁明，孝愛友悌。（城初隱中條山，與弟堦、域，常易衣出。年長不肯娶，以為既娶則間外姓，雖共處而益疏。）薰襲里囗，布聞天下。守節(jié)貞固，患難不能遷其心。怡性坦厚，榮位不足動其神。為司諫，義震于周行；為司業(yè)，愛加于生徒。（加，一作均。）宜乎立石，俾后是憲。其辭曰：
惟茲陽公，履道葆醇。爰初隱聲，覆簣基仁。（孔子曰：“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jìn)，吾往也。”簣，盛土之器。覆，孚救切。簣，音匱。）德充而形，乃作諫臣。抗志勵義，直道是陳。帝求師儒，貳我成均。開朗蒙滯，宣明德教。大和潛布，玄機(jī)密照。群生聞禮，后學(xué)知孝。進(jìn)退作則，動言是傚。匪公之軌，（軌，一作軓。）人用奚蹈？（奚，一作爰。）粗厲貪凌，（粗，倉胡切。）待公順之。欺偽譎詐，待公信之。少年申申，咸適其宜。夏楚廢弛，尊嚴(yán)而威。（《禮記》：夏楚二物。收其威也。又曰：師嚴(yán)然后道尊。注：夏，槄也。楚，荊也。所以撲撻犯禮者。）公褒其良，俾升于堂。癯者既肥，（《韓非子》：子夏始癯而后肥。有問之者，子夏曰：“吾戰(zhàn)勝。”入問曰：“何為戰(zhàn)勝？”子夏曰：“吾入見夫子之義，則榮之；出見富貴，又榮之。二者戰(zhàn)于胸臆，故癯。今見夫子之義勝，故肥也。”癯，音衢。文亦見《史記》。）榮如袞衣。公棄不用，懲咎內(nèi)訟。既訟于內(nèi)，猶公之誨。匪仁孰親？匪德孰尊？今公于征，孰表儒門？生徒上言，稽首帝閽。謂天蓋高，曾莫我聞。青衿涕濡，填街盈衢。遠(yuǎn)送于南，望慕踟躕。（上音馳，下音廚。）立石書德，用揚(yáng)懿則。嗚呼斯文！遺愛罔極。
唐故給事中皇太子侍讀陸文通先生墓表（一無唐故二字。陸先生名質(zhì)，本名淳，字元沖，其后避憲宗諱，改賜名質(zhì)。公集有《答元饒州論春秋書》云：“宗元出邵州，不克卒業(yè)于陸先生之門。”書末又謂：“始至是州，作陸文通先生墓表，今以奉獻(xiàn)與宣英讀之。”此表作于邵州明矣。時元和元年丙戌，公年三十四。）
孔子作《春秋》千五百年，以名為傳者五家，（《漢書·藝文志》：《春秋左傳》三十卷，《公羊傳》、《谷梁傳》、《鄒氏傳》、《夾氏傳》各十一卷。《鄒氏》、《夾氏》有錄無書。夾，音頰。）今用其三焉。（《左氏》、《公羊》、《谷梁》三傳。）秉觚牘，（觚，竹簡也。字合作觚牘，木板，古者用以寫書。）焦思慮，以為論注疏說者百千人矣。攻訐很怒，（《說文》云：訐，面相斥罪相告謁也。很，不聽從。一曰眡也。訐，居謁切。很，下墾切。）以辭氣相擊排冒沒者，其為書，處則充棟宇，出則汗牛馬，或合而隱，或乖而顯。后之學(xué)者，窮老盡氣，左視右顧，（視字，一本作睨。）莫得而本。則專其所學(xué)，以訾其所異，（訾，音紫，又即移切。《說文》：毀也。）黨枯竹，護(hù)朽骨，以至于父子傷夷。（漢宜帝時，詔劉向受《谷梁春秋》。及其子歆校秘書，見《左氏傳》，大好之。數(shù)以難向，向不能非間也。然猶自持其《谷梁》義。）君臣詆悖者，前世多有之，甚矣圣人之難知也。有吳郡人陸先生質(zhì)，與其師友天水啖助（助，字叔佐，趙州人。后徙關(guān)中。天寶末，為萚州臨海縣主簿。上元二年，集三《傳》釋《春秋》。至大歷五年而畢，號《集傳》。啖，徒濫切。）洎趙匡，（匡，字伯淳，河?xùn)|人。歷淮南節(jié)度判官、揚(yáng)州刺史。）能知圣人之旨。故《春秋》之言，及是而光明。使庸人小童，皆可積學(xué)以入圣人之道，傳圣人之教，是其德豈不侈大矣哉！
先生字某，（見題注。）既讀書，得制作之本，而獲其師友。于是合古今，散同異，聯(lián)之以言，累之以文。蓋講道者二十年，書而志之者又十余年，其事大備，為《春秋集注》十篇、《辯疑》七篇、《微指》二篇。明章大中，發(fā)露公器。其道以生人為主，（生，一作圣。）以堯、舜為的，苞羅旁魄，（旁魄，混同。《封禪書》云：旁魄四塞。魄字唯此音，步角切。《唐韻》除匹陌切外，別音托。注：《史記》：落托貧無家。《集韻》又作簿，音白各切。注云：聲也。歐陽《尚書》：火流于王屋為烏，其聲魄。韻中音義，于此不通。今依《封禪書》，音步角切。亦作旁礴。《荀子》：雜能旁魄而無用。注：旁魄，廣博也。《前漢》旁魄四塞注：，廣被也。）膠辮下上，（膠辮，驅(qū)馳也。膠，或作辀，亦音膠。辮，音葛。《說文》：長遠(yuǎn)貌。一曰車馬喧雜。）而不出于正。其法以文武為首，以周公為翼，揖讓升降，好惡喜怒，而不過乎物。（禮記》：仁人不過乎物，孝子不過乎物。好惡，皆去聲。）既成，以授世之聰明之士，使陳而明之，故其書出焉，而先生為巨儒。用是為天子爭臣，（天子有爭臣七人。質(zhì)佐淮南節(jié)度使少游幕府，少游薦之朝，授左拾遺。）尚書郎、國子博士、給事中、皇太子侍讀，（貞元二十一年四月，自給事中為太子侍讀。）皆得其道。刺二州，守人知仁。（質(zhì)歷臺、信二州刺史。）永貞年，（是歲改為永貞元年，）侍東宮，言其所學(xué)，為《古君臣圖》以獻(xiàn)，而道達(dá)乎上。是歲，嗣天子踐祚而理，（謂憲宗即位也。）尊優(yōu)師儒，先生以疾聞，臨問加禮。某月日，終于京師。（九月辛巳，質(zhì)卒。）某月日，葬于某郡某里。
嗚呼！先生道之存也以書，不及施于政；道之行也以言，不及睹其理。門人世儒，是以增慟。將葬，以先生為能文圣人之書通于后世，遂相與謚曰（與，一作以。）文通先生。后若干祀，有學(xué)其書者過其墓，哀其道之所由，乃作石以表碣。（一無碣字。）
唐故兵部郎中楊君墓碣（一本無唐故二字。楊君，凝也。《新史·凝傳》一如公碣，惟不載其以校書郎為書記耳。時歲在癸未，公年三十一，為監(jiān)察御史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