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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唐虞考信錄(3)

  • 考信錄
  • 崔述
  • 4875字
  • 2015-12-24 16:30:54

辨舜出於黃帝之說

《大戴記帝系篇》云:“黃帝產昌意;昌意產高陽,是為帝顓頊。顓頊產窮蟬;窮蟬立敬康;敬唐產勾芒(《史記》作“望”);勾芒產喬牛;喬牛產瞽瞍;瞽瞍產重華,是為帝舜。”《史記五帝本紀》因之。余按《春秋傳》云:“陳,顓頊之族也;自幕至於瞽瞍無違命。”《國語》云:“幕,能帥顓頊者也;有虞氏報焉。”則舜之先,顓頊之後之有一幕必也,何以《記》之世次無之?而勾芒,據《春秋傳》乃少氏之子,亦不得為顓頊裔也。且《大戴記》以堯為黃帝之玄孫,則是堯典舜之高祖敬康為同高祖兄弟:男女辨姓,人道之大防也,況於近屬,堯安得以其女妻舜,舜安得遂取之!而上下相距至四五世,舜之年又安得與堯之女等乎!蓋謂舜之出於顓頊,可也;謂顓頊、舜與古帝王之皆出於黃帝,則不可。謂幕有功德而傳於世,可信也;謂舜先世之名無不歷歷皆傳於世,則不可信。然則《大戴》之文不若《春秋傳》之為近理矣。而《傳》文又與《國語》同,或當不誣。故棄彼而采此。說并見前《黃帝》乃《堯建極》篇中。

韋昭以幕為舜後之誤

韋昭《國語解》云:“幕,舜之後虞思也,為夏諸侯。”按《傳》此文,則幕乃舜祖,非舜後也。且《國語》稱“上甲微帥契”,“高圉大王帥稷”,皆在湯、武前,惟杼在禹後則以為“帥禹”:若幕果在舜後,何不謂之“帥舜”,乃謂之“帥顓頊”乎!韋氏蓋因《大戴》、《史記》敘舜先世無幕,故曲為之說;而以幕為思,所謂因誤而益誤也。今正之。

“舜發於畎畝之中。”(《孟子》)

【附論】“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游,其所以異於深山野人者幾希。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同上)

辨歷山讓畔之說

《史記五帝本紀》云:“舜耕歷山,人皆讓畔;漁雷澤,人皆讓居;陶河濱,器皆不苦窳。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余按:此皆後人追美舜德之詞,不必實有此事。舜尚不能化象之傲,歷山、雷澤之人豈皆賢而無不肖哉!“成邑”、“成都”,即孟子“士多就之”之意而極為形容者。都、邑、聚,皆後世之名,顯為後人所撰,非古本有是語也。大抵稱古人者多過其實:以舜之不順乎親也,則謂舜即升庸之後,瞽瞍猶欲殺之;以舜之德能型俗也,則謂舜當耕稼之時,人已化而歸之。試比而觀之,無乃感一家太難而感一方太易乎!且孔子惡鄉原,孟子稱“士憎茲多口”,故曰“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毀”。雖上古人情淳篤,與後世不同,要未敢信為必然也。故不載。

歷山、雷澤、河濱皆冀州地

歷山、雷澤、河濱,說者各異:或以為皆冀州地,或以為皆青、兗州地。自晉、唐以來,相爭駁不已。按虞乃冀州境,舜不應耕稼陶漁於二千里外,則以為冀州者近是。孟子雖有“東夷”之語,然但較文王而東耳。《傳》稱“桀走鳴條”,鳴條亦冀州境,豈得遂以為青、袞哉!要之,《史記》所稱有無本不可知,亦不足深辨也。

“帝曰:‘俞,予聞;如何?’岳曰:‘瞽子。父頑,母へ,象傲;克諧以孝,,不格奸。’”(《書堯典》)

此後堯必召舜見之,觀其氣象,語言,行事,果有德者,乃妻以女;《經》文簡耳。

辨舜、象異母之說

《史記》云:“舜母死,瞽瞍更娶妻而生象;愛後妻子,常欲殺舜。”余按《史記》此文采之《書》及《孟子》,而《書》、《孟子》皆未言為後母,則《史記》但因其失愛故意之耳。鄭武姜惡莊公而欲立共叔段,隋文帝以獨孤後之言立廣而廢勇,豈必皆異母哉!漢劉表前妻生子琦、琮,後妻蔡氏之至,琮妻也。遂愛琮而譖琦;而世俗相傳,謂琦與琮異母;亦以其愛故意之也。吾惡知舜之於象不亦如琦之於琮乎?《經》既無文,闕之不失為慎。

“舜往於田,號泣于天,于父母。”(《孟子》)

【附論】“萬章問曰:‘舜往於田,號泣于天:何為其號泣也?’孟子曰:‘怨慕也。’”(同上)

“載見瞽瞍,夔夔齊栗;瞽瞍亦允若。”(《逸書》)

【附論】“孟子曰:‘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豫。瞽瞍豫而天下化;瞽瞍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之謂大孝!’”(《孟子》)

瞽瞍允若在降之前

按:《經》但言舜之父母頑へ,未言不順於父母也。《孟子》中引古語,始有“號泣天”之事。以圣子而遇頑へ之父母,不順固理所有;然云“往于田”,則亦在四岳舉舜之前,非媯嬪虞之後矣。且《逸書》云“載見瞽瞍,夔夔齊栗”,即《堯典》之“克諧以孝,”也;云“瞽瞍亦允若”,即《堯典》之“不格奸”也。然則“允若”亦在降以前,降以後不得復有不順之事明矣。惟孟子稱九男二女事舜,百官牛羊倉廩備,而舜尚如窮人之無所歸,則是降以後猶未允若。蓋《孟子》一書亦出於門人所記,特欲極言舜之慕親非外物所能移,而詞氣抑揚不無過當,非果登庸攝政之時尚有號泣于天之事也。故今“號泣”、“允若”之文并置於《經》“頑へ”、“諧孝”之後:非敢與《孟子》有異,要期無悖於《經》而已。說并見後《慎徽條》下。

“帝曰:‘我其試哉!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降二女于媯,嬪于虞。帝曰,‘欽哉!’”(《書堯典》)

降後之舜職

此後堯必授舜以職,乃有“慎徽五典”等事。《經》不詳者,或舜所歷不一官,不可詳記,或舜陟後故老多沒,上古史冊未備,其詳不可得知,故但記其所可知者而已。

“舜尚見帝;帝館甥於貳室,亦饗舜:迭為賓主。”(《孟子》)

【附論】“萬章問曰:‘《詩》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孟子曰:‘告則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倫也。如告,則廢人之大倫,以對父母。是以不告也。’”(同上)

辨不告而娶之說

按《經》記嬪虞事絕未見有不告之意。孟子之言或有所本。然堯為天子,瞽瞍即不欲舜娶,勢亦無如之何;而“,不格奸”之後,何至尚欲其鰥以終身乎?且瞽瞍果制舜使不得娶,亦必將制舜使不得仕:即不告而仕矣,瞽瞍知之,獨不能迫之使去,禁之使不得行其志乎?安得事事皆避之而不使知也!大抵戰國時多好談上古事,而傳聞往往過其實:孟子但以義裁之,茍不害於大義,亦不甚核其事實之有無也。故今仍存之,而附識其說如此。

“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于百揆,百揆時敘。賓于四門,四門穆穆。納于大麓,烈風雷雨弗迷。”(《書堯典》)

《左傳》、《孟子》言舉舜以後事之失實

此舜即舉以後,未攝政以前事。據《春秋傳》引此文以證舉元、愷,去四兇,地平天成,內平外成之事,則舜此時已執大政,成大功矣。據《孟子》稱“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倉廩備,以事舜於畎畝之中”,則舜此時猶在田間,未受職也。余按:《經》云“納于百揆”,“賓于四門”,舜之不在田間明甚。且堯求材如彼之急,既得舜,即當試之,不容厚奉養之而不畀以職事。則《孟子》所稱為不然矣。《經》云:“詢事考言,乃言可績,三載。”三載為時無幾,安能即建平成之績!且果天地內外俱已平成,後此之命禹平水土,命契敷五教,又何為者?則《春秋傳》所稱亦不然矣。蓋立言者欲暢其旨於此,往往不暇復顧於彼:孟子但欲明舜不以富貴而滅慕親之心,而忘既舉之後不容復在畎畝;《傳》但欲明舜進賢退不肖之功大,而忘《經》所稱者乃三年以內事,其化尚未至此。《傳》言固多夸,即《孟子》亦其門人所記,或不無言過其實者也。讀者當察其意,不可泥其詞,以致失其事實。故舉元、愷,去四兇事置於後篇,而《孟子》此文亦不錄。

【存疑】“父母使舜完廩;捐階,瞽瞍焚廩。使浚井;出,從而扌之。象曰:‘謨蓋都君咸我績!牛羊父母;倉廩父母。干戈朕;琴朕;氐朕;二嫂使治朕棲。’象往入舜宮,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爾!’忸怩。舜曰,‘惟茲臣庶,汝其于予治。’”(《孟子》)

引司馬光語辨完廩浚井之說

此事,宋司馬君實《史剡》嘗辨之。今載其文於左。

【《史剡》一則】“頑へ之人,不入德義則有矣;其好利而惡害則與眾不殊也。或者舜未為堯知而瞽瞍欲殺之,則可矣;堯已知之,四岳舉之,妻以二女,養以百官,方且試以百揆而禪天下焉,則瞽瞍之心豈得不利其子之為天子而尚欲殺之乎!雖欲殺之,亦不可得已。藉使得而殺之,瞽瞍與象將隨踵而誅:雖甚愚人,必不為也!”

余按:《經》曰:“克諧以孝,,不格奸。”舜之德能感其父母使不至於奸,安有不能感其父母使不殺己者乎!瞽瞍且欲殺舜,何以謂之不格奸;舜且不能使瞽瞍不欲殺己,何以能使之不格奸哉!舜既見舉受官,則慎徽五典,納百揆,賓四門,將惟日不足,何暇閑居家中而完廩,浚井,而鳴琴也!使瞽瞍之制舜肘至此,舜亦安能為堯盡職乎!象之惡舜,雖封之猶不使得有為於其國,況乃使之治己臣庶,使象得肆其虐,彼臣庶何罪焉!蓋舜之家事見於《經者》,“父頑,母へ,象傲”而已;因其頑へ而傲也,遂相傳有不使娶之說,相傳有欲殺舜之事。諺曰:“尺水丈波”,公明賈曰:“以告者過也”,天下事之遞述而遞甚其詞者往往如是。君實之辨是也。程子、蘇氏亦皆以此事為烏有。故今列之存疑。但君實、子由皆譏孟子之言之失,程子亦有“以意逆志”之說,而按此文乃萬章之語,孟子但云“象喜亦喜”,明圣人於弟子之無藏怒耳,非必謂萬章所言歷歷皆實事。況《孟子》七篇乃門人所記,亦未必無遺漏潤色,恐不當遂以是疑孟子也。

【附論】“舜明於庶物,察於人倫;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孟子》)

《史記》不采《大戴記》舜德

《大戴記》稱舜云:“好學、孝友、寬裕、溫良、敦敏而知時,畏天而愛民,恤遠而親親;承受天命,依於倪皇(字疑誤),明通知為天下王。”余按:此語至為膚淺,且百王群圣之所同,不得獨以稱舜。《五帝本紀》亦不之采,豈以其陋而削之耶?大抵此篇《史記》所采者尚成文理;所不采者尤淺謬;其文與《史記》異同者皆不如《史記》之完善。或《史記》有所刪定邪?抑今之《大戴》非古本,其中有訛誤增益邪?故今不載。

《偽舜典》言舜德之謬

《偽舜典》首云:“哲、文明、溫恭、允塞;玄德升聞,乃命以位。”“玄德”乃老、莊氏語,《六經》所不道。(《經傳》稱“玄”,皆色也。契稱“玄王”,亦非以德名。)蓋宋、齊間《老》、《莊》方盛行,故其言如是。此文之偽,說已見前《序例》。

【附論】“孟子曰:‘分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孟子》)

堯之事業莫大於舉舜

《堯典》何以紀堯求舜如此之詳也?堯功之大大於舜,堯功之成成於舜也。蓋朝覲、巡狩、制禮、作樂、地平,天成之績皆自舜而熙,則舜者萬古之一人也。以萬古之一人而隱於田間,困於頑父傲弟,而有一人焉能知之而授之以天下,則此一人者亦萬古之一人也。吾故讀《尚書》而見舜之奇,而見堯之尤奇也。故堯在位七十載,其濟世之功亦必不少,而史獨於求舜之事致詳焉者,堯之事業莫有大於舉舜者也。然則舉舜以前何以歷記放齊、兜之事也?所以著堯憂民之切也。堯之心無一刻不以天為念,無一刻不以民為念,所以無一刻不以得一大圣人為念。即使天下并無舜,而堯求之之心終不能已。夫是以卒得一舜而為堯敷治理於天下,垂治法於萬世也。大哉堯之為君也,孔子所以深嘆美之而擬之於天也!讀《尚書》者於此求之,庶可得圣人之萬一。不然,徒津津於“危微執中”之云,以漸入於空虛無用之學,其視圣人何以異於近世講學之儒也!

卷二

舜相堯

“帝曰:‘格汝舜:詢事考言,乃言可績,三載;汝陟帝位!’舜讓于德,弗嗣。正月上日,受終于文祖。”(《書堯典》)“堯老而舜攝也。”(《孟子》)

舜攝政之不得已

按《經》文,堯之命舜曰“汝陟帝位”,是堯之心欲舜此時即居天子位,猶讓岳之云“巽朕位”也。舜之承命“讓于德,弗嗣”,是舜之心欲己終身不行天子政,猶岳之辭以“忝帝位”也。其下文乃云“受終于文祖”。“受終”者何?孟子所謂“堯老而舜攝”者是也。蓋堯欲舜即居天子位而舜不肯,舜欲己終不行天子政而堯又不肯,於是乎堯不得已降心以從舜而使之攝政,舜亦不得已降心以從堯而為堯攝政。兩圣人各欲行其心之所安,而時勢所迫,遂創千古之奇,而得乎天理人情之正。故攝之云者,前此未有也,理與勢相摩而圣人之權生焉。故曰堯、舜為萬世之法也。然則何以謂之“受終?”堯之事未畢,授之舜使終之,故曰受終也。

【存疑】“堯曰:‘咨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論語堯曰篇》)

《堯曰篇》命舜詞之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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