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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讀風偶識(9)

  • 考信錄
  • 崔述
  • 4874字
  • 2015-12-24 16:30:54

《有女同車序》云:“刺忽也。太子忽嘗有功於齊,齊侯請妻之,齊女賢而不取,卒以無大國之助至於見逐,故國人刺之。”朱子《詩序辨說》云:“忽之辭昏未為不正;至其失國則又特以勢孤援寡不能自定,亦未有可刺之罪也。《序》乃以為國人作詩以刺之,其亦誤矣。後之讀者又襲其誤,必欲鍛煉羅織,文致其罪而不肯赦,徒欲以徇說《詩》者之謬,而不知其失是非之正,以亂圣經之本指,壞學者之心術也。”朱子之辨可謂明盡。然近世說《詩》者仍多從《序》說而以朱子為非是,余按詩詞,一則曰“有女同車”,再則曰“有女同行”,齊侯之女深處閨中,何由得與鄭人同車同行?鄭氏不得已,乃曲為之解,以同車為親迎。未聘之女而遽詠其親迎,稱為同車,其污蔑孰甚焉!一則曰“顏如舜華”,再則曰“顏如舜英”,明明稱其色美,賢何在焉?豈稱人之賢者固當稱其色乎?抑有色者即為賢女乎?且齊侯初欲妻忽者文姜也,文姜淫於兄而弒其夫,何賢之有!忽果娶之,亦不過為魯桓之續耳。說者不得已,乃屬之再請妻時。再請妻者,尚未知為何人,安知其不亦如文姜,而鄭之人遂能決其為賢女乎?然則此詩即非淫奔之詩,亦斷斷非昭公詩矣。細玩此詩,皆贊女子之美,或男子所作,或女子所作,均不可知;要不過稱其容顏之麗,服飾之華,初未嘗有一語稱其賢也。蓋鄭俗浮薄,所鄭重而樂稱者惟色,是以季札謂之“其細已甚”;細也者,無關於大體之謂也。不必於詩詞之外強尋一意以誣古人也。原《序》所以為是說者,無他,當漢之時,四家并立,務期相勝,而又其時方尚鍛鏈,故因詩有“孟姜”之文,遂取《春秋傳》昭公辭婚一事以附會之。此乃漢時風氣,本不足怪;而後之人遂信以為實然,雖經朱子詳加指駁而猶不信,真大不可解也!且其所以從《序》說者,不過曰孔子刪詩不當存此淫詩耳;然不當存者,豈獨淫詩哉!昭公辭婚一節乃賢哲之高行,若不知稱美,反用刺譏,此乃勢利之小人,扳援之鄙夫,無見識之尤者,何以反存之而不刪乎?晉董叔欲為系援,求婚於范氏,他日范氏紡諸庭槐,為叔向所譏笑。若刪淫諸而獨與其刺忽,是圣人教人皆學董叔也,尚可以為訓乎!吾不知世何為而信之也?

《扶蘇》、《籜兮》、《狡童》亦非刺忽

《扶蘇》以下三篇,《序》皆以為刺鄭昭公。《扶蘇序》云:“刺忽也。所美非美然。”《籜兮序》云:“刺忽也。君弱臣強,不倡而和也。”《狡童序》云:“刺忽也。不能與賢人圖事,權臣擅命也。”朱子《集傳》則皆謂篇淫奔之詩,而深辟言刺忽之謬。然近世說者皆以為孔子刪詩不當存此淫詩,反以朱子之說為非是。余按:謂淫詩不當存,似也,然所當刪者豈獨淫詩哉!昭公為君未聞有大失道之事,君弱臣強,權臣擅命,雖誠有之,然皆用自莊公之世,權重難移,非己之過。厲公欲去祭仲,遂為所逐;文公欲去高克而不能,乃使將兵於河上而不召;為昭公者豈能一旦而易置之!此固不得以為昭公罪也。如果鄭人妄加毀刺,至目君為狡童,悖禮傷教,莫斯為甚。孔子曰:“惡居下流而訕上者。”何以於此等詩反存之而不刪哉?且所美非美者,謂色乎?謂德乎?子都有色而已,何得以比賢臣?考之《春秋經傳》,昭公以前為莊公,射王,囚母,納宋、魯之賂而與其弒君,皆王法所不容;然而鄭人不之刺。昭公之後為厲公,逐太子而奪其位,倚祭仲以立而謀殺祭仲,賴傅瑕以入而卒殺傅瑕,貪忍譎詐,背盟食言,是以謐之為厲;然而鄭人亦不之刺。獨昭公較為醇謹,雖無駕馭之才,亦無暴戾之事,謂宜鄭人愛之惜之;然而連篇累牘莫非刺昭公者。豈鄭之人皆拂人之性,好人之所惡而惡人之所好者乎?然則三詩之為淫奔與否雖未可知,然決非刺忽則斷然無可疑者。孔子未嘗刪《詩》,說詳見後條下。

《鄭風》多淫詩

《詩序》之謬,《鄭風》為甚。《遵路》以後十有馀篇,《序》多以為刺時事者;即有以男女之事為言者,亦必紆曲宛轉以為刺亂。至朱子《集傳》始駁其失,自《雞鳴》、《東門》外概以為淫奔之詩,《詩序辨說》言之詳矣。顧自朱予以後說者猶多從《序》而非朱子,無他,以為《詩》皆孔子所刪,不容存此淫靡之作耳。余按:《風雨》之“見君子”,擬諸《草蟲》、《隰桑》之詩初無大異;即《揚之水》、《東門之單》,施諸朋友之間亦無不可;不以淫詞目之,可也。至於《同車》、《扶蘇》、《狡童》、《褰裳》、《蔓草》、《溱洧》之屬,明明男女洽之詞,豈得復別為說以曲解之!若不問其詞,不問其意,而但橫一必無淫詩之念於其胸中,其於說詩豈有當哉!且孔子刪詩孰言之?孔子未嘗自言之也,《史記》言之耳。孔子曰:“鄭聲淫。”是鄭多淫詩也。孔子曰:“誦詩三百。”是《詩》止有三百,孔子未嘗刪也。學者不信孔子所自言而信他人之言,甚矣其可怪也!張采序陳際泰文云:“知為大士文者,雖不佳亦佳。不知為大士文者,雖佳亦不佳。”小說載有馬生者,以其詩示人,人咸笑之。乃假扶乩,稱康狀元海詩,座客無不贊者。後知其出於馬,始結舌不復語。世儒聞為孔子所刪而逐謂其無淫詩者,何以異是!由是言之,朱子目為淫奔之詩未可謂之過也。然其詩亦未必皆淫者所自作。蓋其中實有男女相悅而以詩贈遺者,亦有故為男女相悅之詞,如楚人之《高唐》、《神女》,唐人之《無題》、《香奩》者。又或君臣朋友之間有所感觸,而之於男女之際,如後世之“冉冉弧生竹”、“上山采蘼蕪”、“君嫌鄰女丑”之類,蓋亦有之。子太叔賦《褰裳》,子柳賦《籜兮》,子{羔齒}賦《野有蔓草》,賦之者既可以斷章而取義,作之者獨不可以假事而寓情乎!不然,何以女贈男者甚多,男贈女者殊少?豈鄭之能詩者皆淫女乎?雖據詞以說詩,而不拘以成見,但取其詞之有資於言,而不強知其意之所指為何事,庶乎其得之矣。

季札論《鄭風》

《鄭風》二十一篇,惟《緇衣》好賢,有開國之規,《羔襲》直節,有扶危之操,其馀皆卑鄙猥瑣之言耳。兩《叔于田》及《女曰雞鳴》,其言之津津者止弋獵一事。至《遵路》、《同車》之屬!淫靡冶蕩,尤不知人間有羞恥事矣。故季札曰:“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細也者,即卑鄙猥瑣之謂也。習俗如此,久必不勝其弊,安得而不先亡!是故讀《鄭風》者當知立國有久遠之圖,教民以淳樸為貴,懲淫蕩之風,變弋獵之俗,而使之勤耕桑,敦孝弟,則宗社固於苞桑,──所謂授之以政而達焉者,此也。夫然後不愧於學《詩》耳。若如《詩序》所言,諸儒所釋,篇篇皆刺時事,莫非愛君憂國之心,則與《衛》、《齊》、《唐》、《魏》之風幾無所別,季札何緣目之為“其細已甚”,又何由知其當“先亡”平?吾嘗取《傳》所載季札之言證之十五國風,無不合者。然據毛、鄭所注,則與季札之言無一不相刺謬。不知向來諸儒何以深信篤好其說而不容人少持一異議也?可嘆也夫!

《齊風》

《雞鳴》非刺詩

《雞鳴》,美勤政也。太上以德化民,其次則莫若勤。雖古之大圣人猶以勤為要務。故《書》曰:“無教逸欲,有邦;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傳》曰:“民生在勤,勤則不匱。”蓋人君以一身撫有一國,為地廣矣,為人眾矣,所患常在耳目之不周,下情之不上達,故惟勤為要務。何者?人主日與其大臣接,則宦官宮妾不能欺矣;日與其群臣接,則大臣不能欺矣。不能欺,然後能知人之賢否而用舍之。不能欺,然後能知人之欲惡而興革之。不然,逸樂自恣,深層簡出,大臣有權則為大臣所壅蔽,大臣無權則為便嬖宦寺所壅蔽,民情何由而達,國政何由而治。而人主之晏安鴆毒尤多因於好內:故開元治非不盛,得太真而遂亡;同光親翦朱梁,寵劉氏而遂亂。是以賢君惟恐視朝之晏,不得與大夫士熟議國政;而賢夫人亦惟恐其夫之耽於逸樂而不勤政,是以儆之勸之。知其事者作此詩以美之也。《序》乃以為哀公荒淫怠慢,故陳賢妃相成之道,謬矣,朱子不取哀公之說,而但以為言古賢妃,亦恐未然。豈自丁公下至僖公十二世之中斷不得有一賢夫人,而必古者乃有之乎!大抵《序》說之誤,皆由以十三國為《變風》,務謂其有刺而無美,有邪而無正,委曲以為之解;必不可通,則以為陳古以刺今耳。學者信為實然,亦可嘆矣!

《春秋》時齊、晉最強之故

《齊風》何以首《雞鳴》也?政勤於上也。《唐風》何以首《蟋蟀》也?俗美於下也。春秋之時,齊、晉最強,齊伯至數十年,晉伯至百數十年。此其立國之基必有遠勝於他邦者,而後英主得以乘其勢而有為。《雞鳴》、《蟋蟀》,所謂先立其基者也。蓋自丁公、唐叔立國於成周盛時,其設施措置,政事紀綱,必有能撫綏黎庶而垂裕後昆者。但世遠詩缺,無從詳考;賴此二詩猶足見其遺澤。何者?此二詩者皆其數世以後之詩,國安民樂,朝野無事,正人心逸豫之時,而在上者不敢自逸,在下者惟恐太康,是其初服之善政猶存,立國之紀綱未壞。是以雖有一二昏庸怠荒之主,而一得賢君即可以經理整飭而得志於諸侯也。故此二詩者皆當在春秋以前。編《詩》者首載之,以見夫《南山》、《盧令》、《肅羽》、《采苓》之所以不至於亡,而且以大啟其國者,賴有此也。

《遠》、《著》、《東方之日》皆非刺詩

《遠序》云:“刺荒也。哀公好田獵,從禽獸而無厭”云云。《著序》云:“刺時也。時不親迎也。”《東方之日》云:“刺衰也。君臣失道,男女淫奔,不能以禮化也。”後之說《詩》者因此,遂謂作此詩者其意主於刺也。余按《遠》云:“揖我謂我儇兮。”著云:“俟我於著乎而。”《東方之日》云:“在我室兮,履我即兮。”皆以其事歸之於己。夫天下之刺人者,必以其人為不肖也;乃反以其事加於己身,曰我如是,我如是,天下有如是之自污者乎!《南山》,刺襄公也,則其《序》云:“大夫遇是惡,作詩而去之。”而此三詩但云“哀公好田獵”,云“時不親迎”,云“男女淫奔”,并無一言及於刺者,與《南山》之《序》迥不類。疑作《序》者之意但以錄此詩為刺之,非以作此詩為刺之,不必附會而為之說也。又按:“俟著”、“俟庭”,施之明友亦可,施之男女私會亦可,未見其必為婚娶者。而“彼姝者子”,以“干旄”例之,亦可施之男子,亦未見其必為淫奔者,竊謂遇此等詩但當缺其所疑,不必強命之以事也。說已詳見前《邶》、《》、《衛風》中。

魏風

《葛屨》、《汾沮洳》皆非刺儉

《葛屨》、《汾沮洳》二詩,《序》皆以為刺其君之儉嗇。《朱傳》采《序》刺儉之說,而疑其非刺君。然玩其詞亦并不似刺儉者。“象掃”、“左辟”、“如玉”、“如英”,皆就容儀修飾之美言之,似譏其華而不實者。寧有刺人之儉而但嘆其美好者哉!褊,狹也,狹則不能尊賢容眾,非儉之謂。而“采莫”、“采桑”亦詩人興之常,如“采苓”、“采蕨”、“采杞”之屬,非謂公族自樵采於野也。孔子曰:“與其奢也,寧儉。”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儉者,人之美德,出之於君大夫則尤難。祈以幣更,賓以特性,器用不作,車服從給,晉悼以霸諸侯。豚肩不掩豆,一狐襲三十年,平仲以顯其君。黜官,薄祭,印段以保其室。儉亦何負於人,而乃以為刺,且瑣瑣焉不一而足乎!太古之時尊А飲,楚之先世若敖、{曰月}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未聞有以其儉為病者。而後世之君以奢亡國者殆不可以枚舉。胡為乎魏之人獨以儉為詬病?無怪乎宋蔡京之據《周官》“不會”之文啟徽宗之奢以覆其國也!蓋此二篇章法與《風》之《君子偕老》略同:其前文但言容飾之美,而末以一二語醒出詩意,直而不迫,婉而多風,善於立言者也。“履霜”、“采莫”不過借以起興,執此為儉之證,誤矣。

《園桃》、《陟岵》、《十畝》背非刺國削

《園桃》乃憂時,非刺時。《陟岵》,以為行役思親者得之。然謂“國小而迫,數見侵削”,則二篇中皆來見此意。《園桃》所憂,在國無政。若果已見侵削,則人皆能知之何待於思!而行役亦臣民之常,《唐》之《肅羽》,《召南》之《殷其雷》,豈必皆見侵削而後然乎!至以《十畝》為國削,小民無所居,語尤附會。“十畝”,但就樹桑之地言之,非以十畝授田,何遂至於無居!朱子以為“政亂國危而不樂仕”,是也。大抵《詩序》揣度為多:以唐、魏之俗多勤儉,故謂之刺儉;以魏國小而鄰於晉,故以為國小而見侵削耳。甚至《唐風》之《蟋蟀》明言“無已太康”而猶以為刺儉,其誣古人亦已甚矣!

《陟岵篇》“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無已”,當以上五字為句,下六字為句,於文既順,於韻亦諧。蓋“子”與“已”諧,“季”與“寐”諧,“弟”與“偕”(舉里反),諧也。近世乃於“行役”處讀斷,失之矣。

《伐檀》兼刺貪與美不素餐之二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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