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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 石洲詩話
  • 翁方綱
  • 2937字
  • 2015-12-24 14:11:06

(元遺山論詩三十首 丁丑歲三鄉作 大興翁方綱)

金宣宗興定九年丁丑,先生年二十八歲。自貞三年乙亥,蒙古兵入金燕都,四年丙子,先生自秀容避亂河南,至是歲寓居三鄉,在其登進士第之前四年。漢謠魏什久紛紜,正體無人與細論。誰是詩中疏鑿手,暫教涇渭各清渾?

“正體”云者,其發源長矣。由漢、魏以上推其源,實從《三百篇》得之。蓋自杜陵云“別裁偽體”、“法自儒家”,此後更無有能疏鑿河源者耳。曹劉坐嘯虎生風,四海無人角兩雄。可惜并州劉越石,不教橫槊建安中。

論詩從建安才子說起,此真詩中疏鑿手矣。李太白亦云:“蓬萊文章建安骨。”韓文公亦云:“建安能者七。”此於曹、劉後特舉一劉越石,亦詩家一大關捩。鄴下風流在晉多,壯懷猶見缺壺歌。風囗若恨張華少,溫李新怕奈爾何!鍾嶸評張華詩:“恨其兒女情多,風囗氣少。”

此首特舉晉人風格高出齊、梁也,非專以斥薄溫、李也。後章“精純全失義山真”,豈此之謂乎?義山在晚唐時,與飛卿、柯古并稱“三十六體”,原自以綺麗名家,是又不能盡以義山得杜之精微而概例之也。即放翁論詩亦有“溫李真自鄶”之句,蓋論晚唐格調,自不得不如此。遺山之論,前後非有異義耳。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南窗白日羲皇上,未害淵明是晉人。柳子厚,唐之謝靈運;陶淵明,晉之白樂天。

此章論陶詩也。而注先以柳繼謝者,後章“謝客風容”一詩具其義矣。蓋陶、謝體格,并高出六朝,而以天然閑者歸之陶,以蘊釀神秀者歸之謝,此所以為“初日芙蓉”,他家莫及也。東坡謂柳在韋上,意亦如此,未可以後來王漁洋謂韋在柳上,輒能翻此案也。遺山於論杜不服元微之,而於繼謝者獨推柳州。四十年前,愚在粵東藥洲亭上與諸門人論詩,嘗有《韋柳詩話》一卷,意亦竊取於此。慷慨歌謠絕不傳,穹廬一曲本天然。中州萬古英雄氣,也到陰山敕勒川。

遺山錄金源一代之詩,題曰《中州集》。“中州”云者,蓋斥南宋為偏安矣。虞道園嘗欲撰《南州集》而未果成,然而推此義也,在遺山籠罩中耳。“中州”二字,卻於“慷慨歌謠”一首拈出,所謂文之心也。沈宋橫馳翰墨場,風流初不廢齊梁。論功苦準平吳例,合著黃金鑄子昂。

此於論唐接六代之風會,最有關系,可與東坡“五代文章付劫灰”一首并讀之,於初唐獨推陳射洪,識力直接杜、韓矣。然而遺山詩集,初不斤斤效阮、陳作《詠懷》、《感寓》之篇也,豈其若李、何輩冒稱復古者得以藉口邪?斗靡夸多費覽觀,陸文猶恨冗於潘。心聲只要傳心了,布瀾翻可是難。“陸蕪而潘凈”,語見《世說》。

此首義與下一首論杜合觀之。排比鋪張特一途,藩籬如此亦區區。少陵自有連城璧,爭奈微之識!事見元稹《子美墓志》。

此首與上章一義,“排比鋪張”,即所云“布瀾翻”也。然正須合前後章推柳繼謝之義同善會之,然後知遺山之論杜,并非吐棄一切之謂耳。王漁洋嘗謂杜公與孟浩然不同調,而能知孟詩,此方是上下原流、表里一貫之旨也。其實元微之所云“鋪陳終始”、“排比聲律”與所謂“渾涵汪茫”、“千匯萬狀”者,事同一揆。而漁洋顧欲刪去“相如”、“子囗”一聯,與其論謝詩欲刪“廣平”、“茂陵”一聯者正同。然則遺山雖若與元微之異說,而其識力則超出漁洋遠矣。望帝春心杜鵑。佳人錦瑟怨華年。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

拈此二句,非第趁其韻也。正以先提唱“杜鵑”句於上,卻押“華年”於下,乃是此篇回復幽咽之旨也。遺山當日必有神會,惜未見其所述耳。漁洋以釋道安當之,豈其然乎?遺山於初唐舉射洪,於晚唐舉玉溪,識力高絕,知世傳《唐詩鼓吹》非出遺山也。然而遺山云“精純全失義山真”,拈出“精”、“真”分際。有此一語,豈不可抵得一部鄭氏箋耶!馀更於下卷詳之。宋初楊大年、錢惟演諸人館閣之作,曰《西昆酬唱集》,其詩效溫、李體,故曰西昆。西昆者,宋初翰苑也。是宋初館閣效溫、李體,乃有西昆之目,而晚唐溫、李時,初無西昆之目也。遺山沿習此稱之誤,不知始於何時耳?然遺山論詩既知義山之“精”、“真”,而又薄溫、李為“新聲”者,蓋義山之精微,自能上追杜法,而其以綺麗為體者,則斥為新聲,但以其聲言之,此亦所謂言各有當爾。筆底銀河落九天,何曾憔悴飯山前?世間東抹西涂手,枉著書生待魯連。

此妙於借拈李詩以論杜詩,可作李、杜二家鑰,與義山“李杜操持”一首正相發也。與前章斥元微之意同。其不以鬼怪目玉川,意亦如此。切響浮聲發巧深,研磨雖苦果何心?浪翁水樂無宮徵,自是囗山《韶》音。“水樂”,次山事。又其《Ы乃曲》云:“停橈靜聽曲中意,好是靈山《韶》音。”

此皆弦外之旨,亦須善會之。猶夫“排比鋪陳”一章,非必吐棄一切之謂也。東野窮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詩囚。江山萬古潮陽筆,合在元龍百尺樓。

韓門諸家,不斥賈而斥孟,亦與東坡意同。不論及李長吉者,遺山心眼抑自有屬矣。昔杜樊川為《李長吉詩序》曰:“少加以理,奴仆命《騷》可也。”未知遺山意中分際如何?謝客風容映古今,發源誰似柳州深?朱弦一拂遺音在,卻是當年寂寞心。

柳詩繼謝之注,至此發之。以白繼陶,以柳繼謝,與漁洋以韋繼陶不同,蓋漁洋不喜白詩耳。奇外無奇更出奇,一波才動萬波隨。只知詩到蘇黃盡,滄海橫流卻是誰?

遺山寄慨身世,屢致“滄海橫流”之感,而於論蘇、黃發之。竇皋《述書賦》論褚河南正是此意,不知者以為不滿褚書也。

讀至此首之論蘇詩,乃知遺山之力爭上游,非語言筆墨所能盡傳者矣。金入洪爐不厭頻,精真那計受纖塵!蘇門果有忠臣在,肯放坡詩百態新。

此章收足論蘇詩之旨,即蘇詩“始知真放本精微”也。“百態新”者,即前章“更出奇”也。“蘇門忠臣”云者,非遺山以繼蘇自命也,又非指秦、晁諸君子也。

百年才覺古風回,元諸人次第來。諱學金陵猶有說,竟將何罪廢歐梅?

此“回”字即坡公詩“平格力未全回”之“回”字,是遺山力爭上游處也。亦何嘗有人“諱學金陵”?亦何嘗有人“欲廢歐梅”?觀此可以得文章風會氣脈矣。古雅難將子美親,精純全失義山真。論詩寧下涪翁拜,未作江西社里人。

唐之李義山,宋之黃涪翁,皆杜法也。先生撮在此一首中,真得其精微矣。放翁、道園皆未嘗有此等議論,即使不讀遺山詩集,已自可以獨有千古矣。池塘春草謝家春,萬古千秋五字新。傳語閉門陳正字,可憐無補費精神。

前首并非不滿西江社也,此首亦并非斥陳後山也,此皆力爭上游之語,讀者勿誤會。

王介甫《唐百家詩》所錄多非大篇,故後人多疑之者。遺山詩“陶謝風流到百家,半山老眼凈無花。北人不拾江西唾,未要曾郎借齒牙。”蓋遺山之意,謂半山多取近古之作,不必多取其大篇歟?後二句,蓋指後人有議論半山此選者。今未詳其事,不能確定“曾郎”為誰也。昔在館下,紀曉嵐與陸耳山同幾,校遺山集,予未得檢視其簽處也。後一日進書,在直廬話,曉嵐語序曰:“遺山詩首句,一本作‘王謝風流’,或謂‘王’字是‘三’之訛,然乎?”予曰:“自是‘陶謝’,不聞作‘王謝’也。”及到館下,未暇覆檢曉嵐所校是某家藏本,顧有此異耶?曉嵐又謂“曾郎”當是茶山,予亦以無實徵,未敢定耳。遺山集訖無精校之本,明弘治戊午,沁州李翰刻儲家藏本,前有李冶、徐世隆二序,後有王鶚、杜仁杰二跋,末有附錄一卷。今所行無錫華氏刻本,即此本重刻,無後二跋,其中訛字極多,須訪得弘治沁州原刻本校正之。此前更不聞古刻本耳。若能校勘重刻,以拙撰先生年譜附後;又凌仲子亦嘗凡三十首。附說者十八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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