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增梁書瑣言碎事
《武帝紀》,(增)帝兵圍郢州,城將破,有毛人數百,泣投黃鵠磯,蓋城之精也。帝東下,所乘船常有兩龍導引,左右皆見之。軍至建業,圍六門,東昏將桓和紿東昏出戰,因來降。時民間謂密相欺者為“和欺”,梅蟲兒等曰:“今日敗于桓和,可謂‘和欺’矣。”(又增)帝少時符瑞,及在位,信奉佛教,重云殿游仙化生皆動,又海中浮鵠山女子獻紅席等事。
《簡文紀》,(增)昭明太子夢以己班劍授簡文,已而昭明薨,簡文果為皇太子。
《元帝紀》,(增)生時符瑞,武帝夢眇目僧執香爐,托生宮中。適采女阮姓侍側,始褰帷,有風回裾,武帝竟感幸之,遂生帝。(又增)帝工書善畫,自圖宣尼像,為之贊,人稱三絕。自承圣三年,主衣庫有黑蛇丈許,數十小蛇隨之。帝惡之,左右曰:“錢龍也。”乃取數千萬錢鎮其地以壓之。又有蛇落帝帽上,所御肩輿中有小蛇蜿蜒其中。又有龍騰空去,六七小龍隨之。群魚騰躍,墜死于地。未幾江陵陷,為西魏所滅。
《郗皇后傳》,(增)后酷妒。及終,化為龍,入宮,通夢于帝,或見形。帝體將不安,龍輒激水騰涌于露井上。常置銀轆轤金瓶,灌百昧以祀之。故帝終身不復娶后。
《丁貴嬪傳》,(增)郗后遇之無道,常使日舂米五斛,每中程,若有神助者。
《昭明太子傳》,(增)武帝在襄陽起兵時,尚未有子,在途聞太子生,又徐元瑜降,而蕭穎胄死,人以為同時三慶。又太子十二歲時,見獄官持案牘,問左右我得判否,即取來,皆署杖五十。有司不敢行,具以聞帝,帝笑而從之。
《南康王會理傳》,(增)會理在湘州,行事劉納嘗禁其所為,會理乃誣以贓賄,收送建業。納曰:“我一見至尊,當使汝等知。”會理遂使人殺之于路,百口俱盡。
《廬陵王續傳》,(增)元帝母阮得幸由丁貴嬪之力,故元帝與簡文帝相得,與續亦少相狎,長而相謗。元帝自荊州還京,攜所寵李桃兒俱歸。時宮禁門戶甚嚴,續奏之,元帝懼,遂先送桃兒還荊,所謂西歸內人也。后續死,元帝在江州聞之,喜躍,さ為之破。又續好聚斂,臨終,啟上金銀器千余件,帝乃知其多財。謝宣融曰:“王之過如日月之蝕,欲令陛下知之,故終不隱。”帝意乃解。
《武陵王紀傳》,(增)紀初授揚州時,帝于詔書內增數語曰:“貞白儉素,是其清也。臨財能讓,是其廉也。知法不犯,是其慎也。庶事無留,是其勤也。”后使都督益州,紀辭以遠。帝曰:“天下若亂,惟益以可免,故以處汝,汝念我老,我猶當再見汝還益州也。”
《臨賀王正德傳》,(增)正德奔魏時,為詩納火籠中,即詠火籠曰:“楨干屈曲盡,蘭麝氛氳消。欲知懷炭日,正是履冰朝。”至魏,稱被廢太子。蕭寶夤在魏,請殺之,不果。
《蕭昂傳》,(增)有一女子,年二十許,散發黃衣,在武窟山石室中,不甚食,或飲少酒,鵝卵一二,故人呼為圣姑,求子多驗,造之者滿山谷。昂呼問,無所對。以為妖,鞭之二十,創即差,失所在。
《蕭業傳》,(增)其父懿被害時,業與二弟藻、象俱逃匿王嚴秀家。東昏收嚴秀付獄,考掠備至,以鉗拔手爪,至死不言,乃免禍。(又增)業以私米購甓,助修城工,武帝嘉之,出刺湘州。有二虎無故斃于道,有人謂刺史德政所致,言訖不見。
《蕭藻傳》,(增)其從孫韶為童時,庾信愛之,有斷袖之歡,衣食皆資于信。后入梁,韶鎮郢州,信過之,韶接信甚薄,坐青油幕,引信入宴,坐信別榻,有自矜色。信不能堪,乃徑上韶床,踐踏希饌,直視曰:“官今日形容大異。”韶甚漸。
《永陽王敷傳》,(增)敷仕齊為隨郡內史,有美政。齊明帝謂徐孝嗣曰:“學士不解治官,聞蕭隨州置酒清談,而路不拾遺。”
《南平王偉傳》,(增)其世子恪為雍州刺史,任用其客江仲舉、蔡、王臺卿、庾仲雍,百姓每有訴,必數處輸錢,民間歌曰:“江十萬,蔡五百,王新車,庾大宅。”武帝聞之,為接其句曰:“主人憒憒不如客。”
《范云傳》,(增)云在齊時,為明帝述太宰文宣王夢中之事,明帝哀感,待其子昭胄等稍弛。江┙嘗求云女結婚,以翦刀為聘,及┙貴,云曰:“荊布之室,理隔華盛。”乃還其翦,┙別結姻焉。梁武少與云相得,云乃筑室相依。帝每至其家,云妻輒聞蹕聲。又嘗與云宿顧之舍,之妻方產,有鬼在外曰:“此中有王有相。”云謂帝曰:“王當仰屬,相以見歸。”后果驗。
《江淹傳》,(增)晚年才思微退,夢張景陽向其索錦,淹探懷中數尺與之。景陽曰:“那便割裂都盡。”顧見邱遲曰:“余此數尺,聊以遺君。”又夢郭璞向其索筆,淹即以五色筆與之。爾后為詩,終無新句。
《任傳》,(增)在齊東昏時,紆意于梅蟲兒,得中旨,用為中書令。往謝尚書令王亮,亮曰:“卿宜謝梅,那忽謝我。”(又增)時人稱任筆沈詩,以為病。晚節更好作詩,欲以傾沈,而用事過多,屬詞不得流便。都下士子慕之,轉為穿鑿,于是有才盡之嘆矣。
《王僧孺傳》,(增)僧孺論《素問》中用砭石事,謂古人以石為針,許慎《說文》所謂以石刺病也。又載晉、宋以來譜學散亂一事。又附同時文人虞羲、邱國賓、蕭文炎、邱令楷、江洪、劉孝孫、徐夤等,因敘文炎等擊缽立韻,響滅而詩成等事。
《胡僧傳》,(增)僧嘗以所加鼓吹置齋中自娛,或言此是公羽儀,公名位已重,不宜若此。答曰:“我性愛之,恒須見耳。”出游亦以自隨。
《陰子春傳》,(增)青州有神廟,刺史王神念毀之。棟上一大蛇,長丈余,遂入海。子春夜夢一人乞地安置,乃辦牲醴,請召安置一處。夜夢前人來謝曰:“當以一州相報。”后果因破魏兵,授南青州刺史。
《杜岸傳》,(增)岸為蕭所擒,母數岸罪,岸斥之為老婢。命拔其舌,臠其肉而烹之,盡滅諸杜,發其冢墓。及建業平,杜﹀兄弟亦發安寧陵以報。
以上所增皆瑣言碎事,無甚關系者。李延壽修史,專以博采異聞,資人談助為能事,故凡稍涉新奇者,必羅列不遺,即記載相同者,亦必稍異其詞,以駭觀聽。如《羊侃傳》謂武帝新造兩刀,槊長丈四尺,令侃試之,《南史》則謂長二丈四尺。《梁書》謂侃挽弓至十余石,《南史》則云二十石。皆欲以奇動人也。然有時采掇過多,轉覺行文蕪雜者。如《豫章王綜傳》,正敘綜奔魏后,梁兵大潰而歸,為魏兵抄掠,而因及任煥乘騅馬走,為抄傷足,歇橋下,抄者又至,煥足傷不能上馬,馬跪其前蹄,煥遂得騎而逸。又如《王僧辨傳》,正敘其攻郢州入羅城,忽又敘有大星如車輪墜賊營,去地十余丈,又有龍五色光耀,入鸚鵡洲水中等事。平郢州后,正敘其進兵潯陽,忽又敘軍中多夢周、何二廟神云,吾已助天子討賊,乘朱航而返,曰已殺景矣,同夢者數十百人等事。及師至鵲頭,風浪大作,僧辨仰天告誓,風遂止息,忽又敘群魚躍水飛空,官軍上有五色云,雙龍夾檻等事。既更訂師,又奉命征陸納。方敘納據長沙拒守,忽又敘天日清明,俄而大雨,時人謂為泣軍,咸知納必敗也。又有兩龍自城西江中騰躍升天,遙映江水,父老咸悲曰:“地龍已去,國其亡乎!”諸如此類,必一一裝入,毋怪行文轉多澀滯,不如《梁書》之爽勁也。
梁南二史歧互處
《長沙嗣王業傳》,《梁書》敘其父懿,當東昏無道,崔慧景奉江夏王寶元圍臺城,東昏徵懿赴援。懿在歷陽,即投箸而起,進兵擊敗慧景,乃加懿侍中尚書令。而幸臣茹法珍等忌懿功高位重,尋構東昏賜死。《南史 懿傳》則謂懿率兵入援時,武帝遣虞安福勸懿,誅賊后即勒兵入宮,行伊、霍故事,若放兵受其厚爵,必生后悔。懿不從,遂及于難云。案懿在歷陽,聞詔即赴,一二日已達京師敗慧景,時武帝方在襄陽,距京二千里,豈能逆知其事,而遣使在未平慧景之先,此必誤也。《梁書》本傳無武帝勸懿廢立之事,《南史》慧景未反前,武帝遣趙祖悅勸懿興晉陽之甲,當即此一事而系之于兩處耳。
《邵陵王綸傳》,《梁書》載其少年為丹陽尹時,侵漁細民,為少府丞何智通所奏,綸使戴子高刺殺智通。智通子訴于闕下,帝令圍綸第捕子高,綸匿之,竟不出,坐是罷官,后更遏。其載綸之不善如此而已。《南史》則增綸因帝敕責,乃取一老公類帝者,加以袞冕,朝以為君,自陳無罪,旋即剝褫而撻之于庭。又因昭明太子薨,帝立簡文為太子,綸以為非,乃伏兵于莽,常伺車駕,有張僧胤知之,謀頗泄。又獻曲阿酒百器,帝以賜寺人,飲之而薨。帝由此始不自安,每加衛士以警宮禁云。案綸當侯景之變,率兵赴援,鐘山之戰最力,后兵敗而逃。聞湘東王繹以兵圍河東王譽,作書勸湘東息家門之憤,赴君父之難。湘東不聽,反以兵逼綸,綸遂循入齊昌,尚思匡復,為西魏兵所攻,被殺。是綸非肆逆者。且帝既先防其為亂,加衛士防之矣,侯景反時,豈肯又加以征討大都督之權,令其統諸軍討賊乎?此亦必《南史》好采異聞,而不究事之真偽也。至《武陵王紀傳》,《梁書》謂侯景之亂,紀不赴援。《南史》則謂紀先遣世子圓照領兵三萬,受湘東王繹節度,繹令且駐白帝,未許東下。及武帝兇問至,紀總戎將發,繹又使胡智監至蜀止之。是紀未嘗不發兵也。而《梁書》所謂不發兵者,蓋本元帝時國史。元帝既殺紀,欲著其逆跡而有是言,所謂欲加之罪其無辭乎。此事當以《南史》為正。
《王僧孺傳》,《梁書》載其為南康王長史時,被典簽中傷去職,奉辭王府一箋,凡千余字。案箋內有云:“去矣何生,高樹芳烈”之語,既辭王府,何以獨稱何生,殊不可解。《南史》雖刪此文,而謂僧孺將去,有友人何ぁ猶在王府,僧孺與ぁ書以見意,然后何生句始明,蓋別何ぁ書,非辭王府箋也。此又可見《南史》詳細處。至《任傳》,《梁書》、《南史》俱謂出為新安太守,卒于官。而劉孝標《廣絕交論》有云:“瞑目東粵,藐爾諸孤,流離大海之南,寄命瘴癘之地。”是則歿于粵,非歿于新安也,二書俱誤。
南史于陳書無甚增刪
《南史》于他書多所增刪,獨至陳書則甚少。今以兩書比對,如《杜僧明》、《周文育》、《侯安都》、《侯》、《歐陽》、《吳明徹》、《黃法》、《于量》、《章昭達》、《程炅洗》等傳,大概相同,但稍節其字句耳。其《陳書》所有而《南史》刪之者,《周鐵虎傳》刪馬明戰死之事,《任忠傳》刪后主幸臣沈客卿、施文慶弄權誤國之事,《華皎傳》刪戴僧朔、曹慶、錢明、潘智虔、魯閑、席慧略等附見之事,《傅纟宰傳》刪其《明道論》一篇,《沈ぁ傳》刪其請終養一疏、答詔一道,《江總傳》刪其《修心賦》一篇而已。其《陳書》所無而增之及《陳書》所略而詳之者,如《蕭摩訶傳》,隋將賀若弼兵至建業,魯廣達力戰,賀若弼與七總管兵八千人,各勒陣以待之。弼躬當廣達,麾下死者二百七十余人,弼縱煙以自隱,窘而復振。陳人得人頭,輒走獻后主取賞。弼更趨孔范軍,范敗走,陳軍遂潰。隋將擒蕭摩訶送弼,弼以刀臨頸,辭色不撓,乃釋而禮之。又《陳慧紀傳》,慧紀聞隋師攻建業,先遣呂肅據巫峽,以鐵鎖橫江,四十八戰,隋軍死者五千余人,陳軍盡取其鼻以邀賞。既而隋軍獲陳卒則縱遣之。別帥廖世龐詐降于隋,欲燒隋艦,風浪大起,火反燒陳船,陳軍大敗,慧紀尚率兵東下,隋晉王廣遣使以慧紀子來諭降,又使降將樊毅等諭上流城戍悉解,慧紀不得已乃降。此《陳書》所略而詳之者也。《任忠傳》,忠降隋數年而死,隋文帝謂群臣曰:“平陳之初,我悔不殺任蠻奴。受人榮祿,兼當重寄,不能橫尸,而云無所用力,與弘演納肝,何其異也?”《傅纟宰傳》,纟宰以直諫死,死后有蛇屈尾來上炅座,去而復來,百余日,時時有彈指聲。《吳明徹傳》,明徹為周所擒,封懷德郡公。《義陽王叔達傳》,《陳書》止載其入隋為絳郡通守,《南史》并載其入唐為禮部尚書。此皆《陳書》所無,而《南史》增之者也。其余但刪減行墨,而絕無添列事跡。蓋李延壽修《南》、《北》二史閱十七年,至修《陳書》則已精力漸竭,故不能多為搜輯耳。
南史與陳書歧互處
《南史》于《陳書》雖無甚增刪,然如《衡陽王傳》,直書其為文帝所害;《始興王伯茂傳》,直書其為宣帝所害;《劉師知傳》,直書其害梁敬帝之事,使奸惡不能藏匿,此最有功于《陳書》。(事俱見《陳書避諱》條內。)其他有與《陳書》岐互者,《長沙王叔堅傳》,《陳書》謂后主待堅漸薄,堅不自安,乃為左道祈福,刻木作偶人,衣以道士服,晝夜醮之。有人上書告其事,后主令宣敕責之,堅曰:“非有他故,但欲求親媚耳。”是左道厭魅,叔堅實有其事也。《南史》則云,后主陰令人造其厭魅之具,又令人告之,案驗令實。是叔堅本無此事,而后主誣陷之耳。又江總《自序》,太建之末,權移群小,屢被摧黜,生平惟奉佛教,深悟苦空。《陳書》本傳謂此序時人謂之實錄,《南史》則謂此敘識者譏其言跡之乖。惟此二傳,二書岐互。觀于江總諂事后主,與《自序》不同,則亦當以《南史》為定也。
宋齊多荒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