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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 廿二史札記
  • 趙翼
  • 4786字
  • 2015-12-22 14:55:03

漢文帝臨崩,詔曰:“令到,吏民三日釋服?!卑柑熳又畣?,吏民尚齊衰三月,今易以三日,故后世謂之以日易月。然此專指吏民而言,未嘗概之于臣子也。詔又曰:“殿中當(dāng)臨者,旦夕各十五舉音。以下則服大紅十五日,小紅十四日,纖七日。”已下者,下棺已葬也。自始崩至葬皆衰,既葬則大功、小功及纖,以次而殺也。劉謂漢諸帝自崩至葬,皆有百余日,未葬則服不除,既葬又有大功、小功及纖,以次而殺。是文帝雖有短喪之詔,其實臣子尚有未葬以前之服,即既葬后,大功、小功、纖亦有三十六日,初非二十七日也。且此專指國喪而言,非令天下臣民,凡父母之喪皆以日易月也。乃自有此制,大臣不行三年喪,遂為成例。翟方進(jìn)為丞相,后母死三十六日,除服起視事,以為身備漢相,不敢逾國家之制。直至東漢安帝時,鄧太后臨朝,始詔長吏不為親行服者不得選舉,而議者猶謂牧守不應(yīng)同此制。劉愷獨(dú)以為刺史一州之表,二千石千里之師,若不以身率先,是濁其源而欲流之清也。(《愷傳》)于是牧守皆行服。鄧后崩,安帝又改制,仍不聽行喪?;傅蹠r,又令刺史、二千石行喪,未幾又?jǐn)嘀?。統(tǒng)計兩漢臣僚,罕有為父母服三年者,蓋因習(xí)俗相沿,已成故事也。然雖成故事,而朝廷本未有不許行喪之令,故行不行仍聽人自便,而漢河間王良喪太后,服三年,哀帝特詔以為宗室儀表,益封萬戶。(《良傳》)東漢濟(jì)北王次守喪,梁太后詔曰:“王諒ウ以來二十八月,自諸國有憂,未之聞也?!保ā洞蝹鳌罚┭π竽杆?,弟修去官持服,宣以為三年喪人罕行之。兄弟自相駁,修遂竟服。兄弟一也,而一服一不服,可見朝廷本無定制也。鄧衍不服父喪,明帝聞之,雖薄其為人,然本無服喪定例,故亦不能以此罪之。其臣下丁憂,自愿持服者則上書自陳,有聽者,有不聽者,亦有暫聽而朝廷為之起復(fù)者。如太尉趙熹遭母憂,乞身行喪,明帝不許,遣使者為釋服。(《熹傳》太仆鄧彪遭母憂,乞身,詔以光祿大夫行服。(《彪傳》)桓郁遭母憂,乞身,詔以侍中行服?;秆梢阅笐n,乞身,詔以大夫行服,逾年,詔賜牛酒釋服。(《郁》、《焉傳》)霍為金城太守,崔為遼東太守,俱以母憂,自上歸行喪服。(《傳》、《傳》)蓋本無必當(dāng)行喪之制,故欲行喪者皆須自乞,亦無不許行喪之制,故乞身者亦多得請也。惟其無定制,聽人自為輕重,于是徇名義者寧過無不及。如江革遭母憂,三年服竟,猶不忍除,郡守遣丞掾為除服。(《革傳》)東海王臻喪母,服闋,又追念喪父時幼小,哀禮有闕,乃重行喪制。(《臻傳》)袁紹母死,去官,三年禮畢,追感幼孤,又行父喪。(《紹傳》)甚至有如傅燮、荀爽、桓鸞為舉主服喪三年,李恂、桓典、王允為郡將服喪三年,崔以期喪去官,侯苞、馮胄以師喪持服,可見兩漢喪服本無定制,故轉(zhuǎn)以此立名。青州民趙宣,葬親而不閉埏隧,居其中,行服二十余年,鄉(xiāng)里稱其孝,然五子皆服中生。(《陳番傳》)又可知徇名者之未必出于真也。

長官喪服

兩漢父母之喪無定制,而魏晉以后,長官之喪轉(zhuǎn)有定制。蓋自漢制,三公得自置吏,刺史得置從事,二千石得辟功曹,掾吏不由尚書選授,為所辟置者,即同家臣,故有君臣之誼。其后相沿,凡屬吏之于長官皆如之?!稌x書 向雄傳》,雄為主簿時,為太守劉毅所笞,又吳備為太守,亦系雄于獄。后雄為黃門侍郎,而奮、毅俱為侍中,同在門下,不交一言。武帝聞之,特詔雄復(fù)修君臣之好??梢娛菚r長官屬吏有君臣分誼,雖帝王不禁也。既有君臣之禮,遂有持服之制?!稌x書》,丁潭為瑯邪王裒郎中令,裒薨,潭上書求終喪禮,曰:“今制,王侯之喪,官僚服斬,既葬而除。今國無嗣子,喪廷乏主,臣宜終喪?!痹t下博議,令既葬除服,心喪三年。(《潭傳》)桓溫卒,服終,府州文武咸辭去。(《桓玄傳》)《齊書》,皇太子妃薨,宮臣未知應(yīng)服與否,王儉議,宮僚本屬臣隸,存既盡敬,亡自應(yīng)服。褚淵由司徒改司空,未拜而卒,司空掾?qū)僖蓱?yīng)服與否,王儉議,依婦在途,聞夫家喪,改服而入之禮,其司徒掾?qū)伲司庸俪址?。(《王儉傳》)《魏書》,公孫邃為青州刺史,卒,佐吏疑所服,孝文帝詔曰:“專古也理與今違,專今也大乖曩義。主簿云,近代相承服斬,過葬而除,自余無服,如此則太廖落??蓽?zhǔn)諸境內(nèi)為齊衰三月。”(《邃傳》)是晉以后屬吏為長官持服,并有定制,非如漢時之自以為意為之也。

王莽之?dāng)?

漢祚中衰,元后長壽,王莽藉其勢以輔政,援立幼弱,手握大權(quán),詭托周公輔成王,由安漢公而宰衡,而居攝,而即真。權(quán)勢所劫,始則頌功德者八千余人,繼則諸王公侯議加九錫者九百二人,又吏民上書者前后四十八萬七千五百七十二人。雖宗室有安眾侯劉崇、徐鄉(xiāng)侯劉快等,臣僚有東郡太守翟義、期門郎張充等,先后起兵匡復(fù),皆旋即敗滅。其威力所劫,亦已遍天下,靡然從風(fēng),使能逆取順守,沛大澤以結(jié)人心,則天下雖未忘前朝,而亦且安于新政,未必更有發(fā)大難之端起而相抗者。其敗也,一由收天下田名曰王田,禁之不得買賣,一夫田過一井者分與里族,敢有非議者投四裔。又禁積五銖錢,犯者亦投四裔。于是農(nóng)商皆失業(yè),以賣田積錢坐罪者不可勝數(shù)。繼又設(shè)六之令,令州縣酤酒、賣鹽、鑄造鐵器、諸采取名山大澤眾物者稅之。此召怨于中國也。莽自以為北化匈奴,東致海外,南懷黃支,惟西方未廓,乃遣人誘西羌獻(xiàn)地,置西???,而西羌以失地遂叛。又改蠻夷諸王皆為侯,使人援單于新印,收故漢印,改璽為章,單于欲得故印,使者椎破之,單于大怒,遂寇邊。句町王亦以改王為侯而叛。此召怨于外夷也。又以匈奴之叛,遣十二將出討之,偏裨以下百八十人,兵三十萬。又レ鑄錢鄰伍坐罪者,男子檻車,兒女步行,鐵鎖瑯當(dāng)其頸詣軍前,以十萬數(shù),到者易其夫婦。州縣饋運(yùn)糧餉,自江海至北邊。兵先到者屯駐,候到畢同出。于是將吏在邊者縱恣為害,五原、代郡尤被其害。(《漢書 匈奴傳》,北邊自宣帝以來,不見烽火,人民繁盛,牛馬蔽野,及莽撓亂匈奴,與之扌勾難,邊民亡死相繼。又十二部屯兵久不出,肆行侵暴,于是野多暴骨。)其討句町者,士卒死什之五六。此又因用兵而病民,使外夷與中國胥怨者也。于是四海沸騰,寇盜蜂起,更始、赤眉、光武因得以劉宗號召天下。人但知莽之?dāng)∮捎谌诵乃紳h,而不知人心之所以思漢,實莽之激而成之也。當(dāng)其始也,詭激立名以濟(jì)其暗干之計,似亦奸雄之所為。及僭逆已成,不知所以撫御,方謂天下盡可欺而肆其毒,結(jié)怨中外,土崩瓦解。猶不以為虞,但銳意于稽古之事,以為制定則天下自平。乃日夜講求制禮作樂,附會六經(jīng)之說,不復(fù)省政事。制作未畢而身已為戮矣,此其識真三尺童子之不若。語云:“今之愚也詐而已矣?!比裘д?,其詐也愚而已矣。

王莽時起兵者皆稱漢后

漢自高、惠以后,賢圣之君六七作,深仁厚澤,被于人者深。即元、成、哀三帝稍劣,亦絕無虐民之政,只以運(yùn)祚中衰,國統(tǒng)頻絕,故王莽得乘便竊位。班彪所謂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故雖時代改易,而民心未去,加以莽政愈虐,則思漢之心益堅。王常曰:“莽政令苛酷,失天下心。民之謳吟思漢,非一日也?!保ā冻鳌罚┼嵟d說更始曰:“天下同苦王氏虐政,而思高祖之舊德。”(《興傳》)馮衍說廉丹曰:“海內(nèi)淆亂,人懷漢德,甚于詩人之思召公也。”(《衍傳》)馮異說光武曰:“天下同苦王氏,思漢久矣。”(《異傳》)歷觀諸說,可見當(dāng)日之民心也。故群雄之起兵者,無不以劉氏舉號。劉圣公在平林群盜中為安集掾,軍雖眾而無所統(tǒng)一,諸將以圣公本漢裔,遂立為天子,建元曰更始。更始初都洛陽,將大封功臣,朱鮪以為高祖約非劉氏不王,是諸將初起事即守漢祖法也。(《更始傳》)赤眉樊崇起兵,已屢勝,聞更始立,即往洛陽降。后仍亡歸,因齊巫言城陽景王云:“當(dāng)為縣官,何故作賊?”遂奉劉盆子為帝。(《劉盆子傳》)平陵人方望謂弓林等曰:“莽篡奪而孺子嬰尚在,今皆云劉氏更當(dāng)受命,嬰故漢主也?!蹦饲蟮脣肓⒅?。(《更始傳》)卜者王郎偽稱成帝子子輿,有趙王子林欲立之,會赤眉將至,林乃宣言,赤眉來當(dāng)立子輿為帝,以歡眾心。百姓果信之,遂立郎于邯鄲,于是趙國以北,遼東以西,皆從風(fēng)而靡。(《王郎傳》)盧芳因人心思漢,乃詭自稱武帝曾孫劉文伯,謂曾祖母匈奴谷蠡渾邪王之姊,為武帝后,生三子,遭江充之亂,小子回卿流出在外,再傳生文伯,以此誑惑人。諸豪杰以其為劉氏子孫,遂立為上將軍,使人與匈奴通和,匈奴即立芳為帝。而是時五原人李興、朔方人田颯、代郡人石鮪等各自起兵者,聞芳系漢后,即迎入塞奉之。(《芳傳》)劉永亦漢后,更始封為梁王,更始敗,永據(jù)睢陽起兵,遣使拜董憲、張步為王。憲、步本特起,不借劉氏為號者,以永系漢后,遂受其爵命,為之盡力。(《永》及《張步》等傳)公孫述雖自帝于蜀,然其先亦借輔漢起事。時宗成、王岑皆以應(yīng)漢為將軍,述在成都,迎之。而成等暴掠,述乃謂少年曰:“天下同苦新室思漢,故聞漢將到即迎之,今反肆虐,此寇賊,非義兵也。”乃使人詐稱漢使者自東方來,假述輔漢將軍益州牧印綬,遂擊破成等,自立為蜀王,尋稱帝。(《述傳》)隗囂后雖割據(jù)天水諸郡,然初起時亦思奉漢,因王莽尚在長安,隔更始不得通,即立高帝廟,稱臣奉祠。莽死,更始至長安,囂即入謁,見更始政亂,遂逃歸。后又受光武將鄧禹所封官號,并遣子入侍。末年惑于王元之說,始懷貳志。(《囂傳》)歷觀諸起事者,非自稱劉氏子孫,即以輔漢為名,可見是時人心思漢,舉天下不謀而同。是以光武得天下之易,起兵不三年,遂登帝位。古未有如此之速者,因民心之所愿,故易為力也。

王莽自殺子孫

王莽妻生四子,宇、獲、安、臨其名也。哀帝時,莽退就國,獲殺奴,莽切責(zé)獲,迫令自殺。及平帝立,莽秉政,慮帝母衛(wèi)姬及舅衛(wèi)寶、衛(wèi)玄入朝撓己權(quán),遂建議奉太宗者不顧私親,但封以爵號而不許入京師。莽子宇心竊非之,乃與師吳章及婦兄呂寬竊議,章以莽不可諫而好鬼神,當(dāng)為變怪懼之。宇即使寬夜持血灑莽門,為門吏所發(fā),莽執(zhí)宇送獄,飲藥死。宇妻懷子系獄,俟產(chǎn)后亦殺之。此吸隊攝以前,托大義滅親之說以立名也。僭位后,以安有疾,立臨為太子,而莽妻以數(shù)哭子失明,莽使臨侍養(yǎng)。妻侍兒原碧者,舊為莽所幸,至是臨又通焉。懼事泄,謀殺莽,適以事眨出外第。而莽妻病,臨寄書于母,為莽所見,中有怨望語,莽疑之,收原碧考問,具得謀逆狀。莽欲秘之,乃殺考問者,而賜臨藥。臨不肯飲,自刺死,并其妻亦自殺。是月安亦病死,已而莽孫宗自畫容貌,服天子衣冠,刻三印,其母舅呂寬家徙合浦,宗又私與通書。事發(fā),宗亦自殺。又其兄子光少孤,莽舊嘗敬事寡嫂,撫光以立名。莽僭位后,光私囑執(zhí)金吾竇況為之殺人,莽聞之大怒,切責(zé)光,光母謂光曰:“汝自視孰與長孫仲孫?”(即宇、獲二人也。)遂母子俱自殺。是莽三子一孫一從子皆為莽所殺,其意但貪帝王之尊,并無骨肉之愛也。

王莽引經(jīng)義以文其奸

王莽僭竊,動引經(jīng)義以文其奸。居攝時,使群臣奏曰:“周成王幼小,不能修文武之烈。周公攝政則周道成,不攝則恐失墜天命。故《君》篇曰:‘我嗣子孫,大不克共上下,遏失前人光,在家不知命不易,天應(yīng)諶,乃亡隊命?!贝搜灾芄熳有柮?,南面朝群臣,發(fā)號施令,常稱王命,召公不知其意,故不悅也?!啊稌芬荨都魏獭菲唬骸芄钲耍⒂谮桦A,延登,贊曰,假王蒞政,勤和天下?!贝酥芄珨z政,贊者所稱也。又《康誥》篇:“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贝酥芄訑z稱王之文也。平帝疾,莽又作策,請于泰,戴璧秉,愿以身代,藏策金,置于前殿,敕諸公勿言。又以漢高廟為文祖廟,取《虞書》“受終文祖”之意。此皆援《尚書》以行事也。又引《禮記明堂位》曰:“周公朝諸侯于明堂,天子負(fù)斧,南面而立?!贝搜灾芄`天子位,朝諸侯,制禮作樂,而天下大服也。莽又欲定封建之制,引《禮記》《王制》千七百余國,是以孔子《孝經(jīng)》曰:“不敢遺小國之臣,而況于公侯伯子男乎?”于是封爵高者為侯伯,次為子男。此引《禮記》、《孝經(jīng)》以文其奸也。又引孔子作《春秋》至于哀公十四年而一代畢,協(xié)之于今,亦哀之十四也。謂哀帝六年,平帝五年,至莽居攝三年,共年十四。此引《春秋》以文其奸也。其侮圣言以濟(jì)其私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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