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頻歷武威、武都二郡太守,隨俗化導,各得治宜。建中初,遷蜀郡太守,其俗尚文辯,好相持短長,范每厲以淳厚,不受偷薄之說。成都民物豐盛,邑宇逼側,舊制禁民夜作,以防火災,而更相隱蔽,燒者日屬。范乃毀削先令,但嚴使儲水而已。百姓為便,乃歌之曰:“廉叔度,來何墓?不禁火,民安作。平生無襦今五绔。”在蜀數年,坐法免歸鄉里。范世在邊,廣田地,積財粟,悉以賑宗族朋友。
肅宗崩,范奔赴敬陵。時廬江郡掾嚴麟奉章吊國,俱會于路。麟乘小車,涂深馬死,不能自進,范見而愍然,命從騎下馬與之。不告而去。麟事畢,不知馬所歸,乃緣蹤訪之。或謂麟曰:“故蜀郡太守廉叔度,好周人窮急,今奔國喪,獨單是耳。”麟亦素聞范名,以為然,即牽馬造門,謝而歸之。世伏其好義,然依倚大將軍竇憲,以此為譏。卒于家。
初,范與洛陽慶鴻為刎頸交,時人稱曰:“前有管、鮑,后有慶、廉。”鴻慷慨有義節,位至瑯邪、會稽二郡太守,所在有異跡。
論曰:“張堪、廉范皆以氣俠立名,觀其振危急,赴險厄,有足壯者。堪之臨財,范之忘施,亦足以信意而感物矣。若夫高祖之召欒布,明帝之引廉范,加怒以發其志,就戮更延其寵,聞義能徙,誠君道所尚,然情理之樞,亦有開塞之感焉。
王堂字敬伯,廣漢鄓人也。初舉光祿茂才,遷穣城令,治有名跡。永初中,西羌寇巴郡,為民患,詔書遣中郎將尹就攻討,連年不克。三府舉堂治劇,拜巴郡太守。堂馳兵赴賊,斬虜千余級,巴、庸清靜,吏民生為立祠。刺史張喬表其治能,遷右扶風。
安帝西巡,阿母王圣、中常侍江京等并請屬于堂,堂不為用。掾史固諫之,堂曰:“吾蒙國恩,豈可為權寵阿意,以死守之!”即日遣家屬歸,閉閤上病。果有誣奏堂者,會帝崩,京等悉誅,堂以守正見稱。永建二年,征入為將作大臣。四年,坐公事左轉議郎。復拜魯相,政存簡一,至數年無辭訟。遷汝南太守,搜才禮士,不茍自專,乃教掾史曰:“古人勞于求賢,逸于任使,故能化清于上,事緝于下。其憲章朝右,簡核才職,委功曹陳蕃。匡政理務,拾遺補闕,任主簿應嗣。庶循名責實,察言觀效焉。”自是委誠求當,不復妄有辭教,郡內稱治。時大將軍梁商及尚書令袁湯,以求屬不行,并恨之。后廬江賊迸入弋陽界,堂勒兵追討,即便奔散,而商、湯猶因此風州奏堂在任無警,免歸家。
年八十六卒。遺令薄斂,瓦棺以葬。子稚,清行不仕。曾孫商,益州牧劉焉以為蜀郡太守,有治聲。
蘇章字孺文,扶風平陵人也。八世祖建,武帝時為右將軍。祖父純,字桓公,有高名,性強切而持毀譽,士友咸憚之,至乃相謂曰:“見蘇桓公,患其教責人,不見,又思之。”三輔號為“大人”。永平中,為奉車都尉竇固軍,出擊北匈奴、車師有功,封中陵鄉侯,官至南陽太守。
章少博學,能屬文。安帝時,舉賢良方正,對策高第,為議郎。數陳得失,其言甚直。出為武原令,時歲饑,輒開倉廩,活三千余戶。順帝時,遷冀州刺史。故人為清河太守,章行部案其奸臧。乃請太守,為設酒肴,陳平生之好甚次。太守喜曰:“人皆有一天,我獨有二天。”章曰:“今夕蘇孺文與故人飲者,私恩也;明日冀州刺史案事者,公法也。”遂舉正其罪。州境知章無私,望風畏肅。換為并州刺史,以推折權豪,忤旨,坐免。隱身鄉里,不交當世。后征為河南尹,不就。時天下日敝,民多悲苦,論者舉章有干國才,朝廷不能復用,卒于家。兄曾孫不韋。
不韋字公先。父謙,初為郡督郵。時魏郡李暠為美陽令,與中常侍具瑗交通,貪暴為民患,前后監司畏其勢援,莫敢糾問。及謙至,部案得其臧,論輸左校。謙累遷至金城太守,去郡歸鄉里。漢法,免罷守令,自非詔征,不得妄到京師。而謙后私至洛陽,時暠為司隸校尉,收謙詰掠,死獄中,暠又因刑其尸,以報昔怨。
不韋時年十八,征詣公車,會謙見殺,不韋載喪歸鄉里,瘞而不葬,仰天嘆曰:“伍子胥獨何人也!”乃藏母于武都山中,遂變名姓,盡以家財募劍客,邀暠于諸陵間,不克。會暠遷大司農,時右校芻弜在寺北垣下,不韋與親從兄弟潛入弜中,夜則鑿地,晝則逃伏。如此經月,遂得傍達暠之寢室,出其床下。值暠在廁,因殺其妾并及小兒,留書而去。暠大驚懼,乃布棘于室,以板籍地,一夕九徙,雖家人莫知其處。每出,輒劍戟隨身,壯士自衛,不韋知暠有備,乃日夜飛馳,徑到魏郡,掘其父阜冢,斷取阜頭,以祭父墳,又標之于市曰“李君遷父頭”。暠匿不敢言,而自上退位,歸鄉里,私掩塞冢槨。捕求不韋,歷歲不能得,憤恚感傷,發病歐血死。
不韋后遇赦還家,乃始改葬,行喪。士大夫多譏其發掘冢墓,歸罪枯骨,不合古義,惟任城何休方之伍員。太原郭林宗聞而論之曰:“子胥雖云逃命,而見用強吳,憑闔廬之威,因輕悍之眾,雪怨舊郢,曾不終朝,而但鞭墓戮尸,以舒其憤,竟無手刃后主之報。豈如蘇子單特孑立,靡因靡資,強仇豪援,據位九卿,城闕天阻,宮府幽絕,埃塵所不能過,霧露所不能沾。不韋毀身焦慮,出于百死,冒觸嚴禁,陷族禍門,雖不獲逞,為報已深。況復分骸斷首,以毒生者,使暠懷忿結,不得其命,猶假手神靈以斃之也。力惟匹夫,功隆千乘,比之于員,不以優乎??議者于是貴之。
后太傅陳蕃辟,不應,為郡五官掾。初,弘農張奐睦于蘇氏,而武威段飃與暠素善,后奐、飃有隙。及飃為司隸,以禮辟不韋,不韋懼之,稱病不詣。飃既積憤于奐,因發怒,乃追咎不韋前報暠事,以為暠表治謙事,被報見誅,君命天也,而不韋仇之。又令長安男子告不韋多將賓客奪舅財物,遂使從事張賢等就家殺之。乃先以鴆與賢父曰:“若賢不得不韋,便可飲此。”賢到扶風,郡守使不韋奉謁迎賢,即時收執,并其一門六十余人盡誅滅之,諸蘇以是衰破。乃段飃為陽球所誅,天下以為蘇氏之報焉。
羊續字興祖,太山平陽人也。其先七世二千石卿校,祖父侵,安帝時司隸校尉。父儒,桓帝時為太常。
續以忠臣子孫拜郎中,去官后,辟大將軍竇武府。及武敗,坐黨事,禁錮十余年,幽居守靜。及黨禁解,復辟太尉府,四遷為廬江太守。后揚州黃巾賊攻舒,焚燒城郭,續發縣中男子二十以上,皆持兵勒陳,其小弱者,悉使負水灌火,會集數萬人,并執力戰,大破之,郡界平。后安風賊戴風等作亂,續復擊破之,斬首三千余級,生獲渠帥,其余黨輩原為平民,賦與佃器,使就農業。
中平三年,江夏兵趙慈反叛,殺南陽太守秦頡,攻沒六縣,拜續為南陽太守。當入郡界,乃羸服間行,侍童子一人,觀歷縣邑,采問風謠,然后乃進。其令長貪挈,吏民良猾,悉逆知其狀,郡內驚竦,莫不震懾。乃發兵與荊州刺史王敏共擊慈,斬之,獲首五千余級,屬縣余賊并詣續降,續為上言,宥其枝附。賊既清平,乃班宣政令,候民病利,百姓歡服。
時,權豪之家多尚奢麗,續深疾之,常敝衣薄食,車馬羸敗。府丞嘗獻其生魚,續受而懸于庭;丞后又進之,續乃出前所懸者以杜其意。續妻后與子秘俱往郡舍,續閉門不內妻,自將秘行,其資藏惟有布衾、敝祗裯,鹽、麥數斛而已,顧敕秘曰:“吾自奉若此,何以資爾母乎?”使與母俱歸。
六年,靈帝欲以續為太尉。時拜三公者,皆輸東園禮錢千萬,令中使督之,名為“左騶”。其所之往,輒迎致禮敬,厚加贈賂。續乃坐使人于單席,舉缊袍以示之,曰:“臣之所資,惟斯而已。”左騶白之,帝不悅,以此故不登公位。而征為太常,未及行,會病卒,時年四十八。遺言薄斂,不受趓遺。舊典,二千石卒官賻百萬,府丞焦儉遵續先意,一無所受。詔書褒美,敕太山太守以府賻錢賜續家云。
賈琮字孟堅,東郡聊城人也。舉孝廉,再遷為京令,有政理跡。
舊交阯土多珍產,明璣、翠羽、犀、象、玳瑁、異香、美木之屬,莫不自出。前后刺史率多無情行,上承權貴,下積私賂,財計盈給,輒復求見遷代,故吏民怨叛。中平元年,交阯屯兵反,執刺史及合浦太守,自稱“柱天將軍”。靈帝特敕三府精選能吏,有司舉琮為交阯刺史。琮到部,訊其反狀,咸言賦斂過重,百姓莫不空單,京師遙遠,告冤無所,民不聊生,故聚為盜賊。琮即移書告示,各使安其資業,招撫荒散,蠲復徭役,誅斬渠帥為大害者,簡選良吏試守諸縣,歲間蕩定,百姓以安。巷路為之歌曰:“賈父來晚,使我先反;今見清平,吏不敢飯。”在事三年,為十三州最,征拜議郎。
時,黃巾新破,兵兇之后,郡縣重斂,因緣生奸。詔書沙汰刺史、二千石,更選清能吏,乃以琮為冀州刺史。舊典,傳車驂駕,垂赤帷裳,迎于州界。及琮之部,升車言曰:“刺史當遠視廣聽,糾察美惡,何有反垂帷裳以自掩塞乎?”乃命御者褰之。百城聞風,自然竦震。其諸臧過者,望風解印綬去,惟癭陶長濟陰董昭、觀津長梁國黃就當官待琮,于是州界翕然。
靈帝崩,大將軍何進表琮為度遼將軍,卒于官。
陸康字季寧,吳郡吳人也。祖父續,在《獨行傳》。父褒,有志操,連征不至。康少仕郡,以義烈稱,刺史臧昮舉為茂才,除高成令。縣在邊垂,令戶一人具弓弩以備不虞,不得行來。長吏新到,輒發民繕修城郭。康至,皆罷遣,百姓大悅。以恩信為治,寇盜亦息,州郡表上其狀。光和元年,遷武陵太守,轉守桂陽、樂安二郡,所在稱之。
時,靈帝欲鑄銅人,而國用不足,乃詔調民田,畝斂十錢。而比水旱傷稼,百姓貧苦。康上疏諫曰:“臣聞先王治世,貴在愛民。省徭輕賦,以寧天下,除煩就約,以崇簡易,故萬姓從化,靈物應德。末世衰主,窮奢極侈,造作無端,興制非一,勞割自下,以從茍欲,故黎民吁嗟,陰陽感動。陛下圣德承天,當隆盛化,而卒被詔書,畝斂田錢,鑄作銅人,伏讀惆悵,悼心失圖。夫十一而稅,周謂之徹。徹者通也,言其法度可通萬世而行也。故魯宣稅畝,而蝝災自生;哀公增賦,而孔子非之。豈有聚奪民物,以營無用之銅人;捐舍圣戒,自蹈亡王之法哉!傳曰:‘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后世何述焉?’陛下宜留神省察,改敝從善,以塞兆民怨恨之望。”書奏,內幸因此譖康援引亡國,以譬圣明,大不敬,檻車征詣廷尉。待御史劉岱典考其事,岱為表陳解釋,免歸田里。復征拜議郎。
會廬江賊黃穰等與江夏蠻連結十余萬人,攻沒四縣,拜康廬江太守。康申明賞罰,擊破穰等,余黨悉降。帝嘉其功,拜康孫尚為郎中。獻帝即位,天下大亂,康蒙險遣孝廉計吏奉貢朝廷,詔書策勞,加忠義將軍,秩中二千石。時袁術屯兵壽春,部曲饑餓,遣使求委輸兵甲。康以其叛逆,閉門不通,內修戰備,將以御之。術大怒,遣其將孫策政康,圍城數重。康固守,吏士有先受休假者,皆遁伏還赴,暮夜緣城而入。受敵二年,城陷。月余,發病卒,年七十。宗族百余人,遭離饑厄,死者將半。朝廷愍其守節,拜子俊為郎中。
少子績,仕吳為郁林太守,博學善政,見稱當時。幼年曾謁袁術,懷橘墮地者也,有名稱。
贊曰:伋牧朔藩,信立童昏。詩守南楚,民作謠言。奮馳單乘,堪駕毀轅。范得其朋,堂任良肱。二蘇勁烈,羊、賈廉能。季寧拒策,城隕沖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