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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文苑列傳(1)

  • 后漢書
  • 范曄
  • 3403字
  • 2015-12-20 17:33:51

張升字彥真,陳留尉氏人,富平侯放之孫也。升少好學,多關覽,而任情不羈。其意相合者,則傾身交結,不問窮賤;如乖真志好者,雖王公大人,終不屈從。常嘆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其有知我,雖胡越可親;茍不相識,從物何益?”

仕郡為綱紀,以能出守外黃令。吏有受賕者,即論殺之。或譏:“升守領一時,何足趨明威戮乎?”對曰:“昔仲尼暫相,誅齊之侏儒,手足異門而出,故能威震強國,反其侵地。君子仕不為己,職思其憂,豈以久近而異其度哉?”遇黨錮去官,后竟見誅,年四十九。

著賊、誄、頌、碑、書,凡六十篇。

趙壹字元叔,漢陽西縣人也。體貌魁梧,身長九尺,美須豪眉,望之甚偉。而恃才倨傲,為鄉黨所擯,乃作《解擯》。后屢抵罪,幾至死,友人救,得免。壹乃貽書謝恩曰:

昔原大夫贖桑下絕氣,傳稱其仁;秦越人還虢太子結脈,世著其神。設曩之二人不遭仁遇神,則結絕之氣竭矣。然而糽脯出乎車輈,針石運乎手爪。今所賴者,非直車輈之糽脯,手爪之針石也。乃收之于斗極,還之于司命,使干皮復含血,枯骨復被肉,允所謂遭仁遇神,真所宜傳而著之。余畏禁,不敢班班顯言,竊為《窮鳥賦》一篇。其辭曰:

有一窮鳥,戢翼原野。畢網加上,機穽在下,前見蒼隼,后見驅者,繳彈張右,羿子彀左,飛丸激矢,交集于我。思飛不得,欲鳴不可,舉頭畏觸,搖足恐墮。內獨怖急,乍冰乍火。幸賴大賢,我矜我憐,昔濟我南,今振我西。鳥也雖頑,猶識密思。內以書心,外用告天。天乎祚賢,歸賢永年,且公且侯,子了孫孫。

又作《刺世疾邪賦》,以舒其怨憤。曰:

伊五帝之不同禮,三王亦又不同樂,數極自然變化,非是故相反駁。德政不能救世混亂,賞罰豈足懲時清濁?春秋時禍敗之始,戰國愈復增其荼毒。秦、漢無以相逾越,乃更加其怨酷。寧計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

于茲迄今,情偽萬方。佞諂日熾,剛克消亡。舐痔結駟,正色徒行。嫗名勢,撫拍豪強。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懾逐物,日富月昌。渾然同惑,孰溫孰涼?邪夫顯進,直士幽藏。

原斯瘼之攸興,實執政之匪賢。女謁掩其視聽兮,近習秉其威權。所好則鉆皮出其毛羽,所惡則洗垢求其瘢痕。雖欲謁誠而盡忠,路絕崄而靡緣。九重既不可啟,又群吠之狺狺。安危于于旦夕,肆嗜欲于目前。奚異涉海之失舵,積薪而待燃?榮納由于閃揄,孰知辯其蚩妍?故法禁屈撓干勢族,恩澤不逮于單門。寧饑寒于堯、舜之荒歲兮,不飽暖于當今之豐年。乘理雖死而非亡,違義雖生而匪存。

有秦客者,乃為詩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順風激靡草,富貴者稱賢。文籍雖滿腹,不如一囊錢。伊優北堂上,抗臟倚門邊。

魯生聞此辭,系而作歌曰:勢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懷金玉,蘭蕙化為芻。賢者雖獨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爾分,勿復空馳驅。哀哉復哀哉,此是命矣夫!

光和元年,舉郡上計,到京師。是時,司徒袁逢受計,計吏數百人,皆拜伏庭中,莫敢仰視。壹獨長揖而已。逢望而異之,令左右往讓之,曰:“下郡計吏而揖三公,何也?”對曰:“昔酈食其長揖漢王,今揖三公,何遽怪哉?”逢則斂衽下堂,執其手,延置上坐,因問西方事,大悅,顧謂坐中曰:“此人漢陽趙元叔也。朝臣莫有過之者,吾請為諸君分坐。”坐者皆屬觀。既出,往造河南尹羊陟,不得見。壹以公卿中非陟無足以托名者,乃日往到門,陟自強許通,尚臥未起。壹徑入上堂,遂前臨之,曰:“竊伏西州,承高風舊矣。乃今方遇而忽然,奈何命也!”因舉聲哭,門下驚,皆奔入滿側。陟知其非常人,乃起,延與語,大奇之。謂曰:“子出矣。”陟明旦大從車騎,奉謁造壹。時,諸計吏多盛飭車馬帷幕,而壹獨柴車草屏,露宿其傍,延陟前坐于車下,左右莫不嘆愕。陟遂與言談,至熏夕,極歡而去,執其手曰:“良璞不剖,必有泣血以相明者矣!”陟乃與袁逢共稱薦之。名動京師,士大夫想望其風采。

及西還,道經弘農,過侯太守皇甫規,門者不即通,壹遂遁去。門吏懼,以白之,規聞壹名大驚,乃追書謝曰:“蹉跌不面,企德懷風,虛心委質,為日久矣。側聞仁者愍其區區,冀承清誨,以釋遙悚。今旦,外白有一尉兩計吏,不道屈尊門下,更啟乃知已去。如印綬可投,夜豈待旦。惟君明睿,平其夙心。寧當慢憆,加于所天。事在悖惑,不足具責。倘可原察,追修前好,則何福如之!謹遣主簿奉書。下筆氣結,汗流竟趾。”壹報曰:“君學成師范,縉紳歸慕,仰高希驥,歷年滋多。旋轅兼道,渴于言侍,沐浴晨興,昧旦守門,實望仁君,昭其懸遲。以貴下賤,握發垂接。高可敷玩墳典,起發圣意;下則抗論當世,消弭時災。豈悟君子,自生怠倦,失恂恂善誘之德,同亡國驕惰之志!蓋見機而作,不俟終日,是以夙退自引,畏使君勞。昔人或歷說而不遇,或思士而無從,皆歸之于天,不尤于物。今壹自譴而已,豈敢有猜!仁君忽一匹夫,于德何損?而遠辱手筆,追路相尋,誠足愧也。壹之區區,曷云量己?其嗟可去,謝也可食,誠則頑薄,實識其趣。但關節騪動,膝炙壞潰,請俟他日,乃奉其情。輒誦來貺,永以自慰。”遂去不顧。

州郡爭致禮命,十辟公府,并不就,終于家。初袁逢使善相者相壹,云“仕不過郡吏”,竟如其言。

著賦、頌、箴、誄、書、論及雜文十六篇。

劉梁字曼山,一名岑,東平寧陽人也。梁宗室子孫,而少孤貧,賣書于市以自資。

常疾世多利交,以邪曲相黨,乃著《破群論》。時之覽者以為:“仲尼作《春秋》,亂臣知懼。今此論之作,俗士豈不愧心!”其文不存。

又著《辯和同之論》。其辭曰:

夫事有違而得道,有順而失義,有愛而為害,有惡而為美。其故何乎?蓋明智之所得,暗偽之所失也。是以君子之于事也,無適無莫,必考之以義焉。

得由和興,失由同起,故以可濟否謂之和,好惡不殊謂之同。《春秋傳》曰:“和如羹焉,酸苦以劑其味,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同如水焉,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琴瑟之專一,誰能聽之?”是以君子之行,周而不比,和而不同;以救過為正,以匡惡為忠。經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則上下和睦能相親也。”

昔楚恭王有疾,召其大夫曰:“不谷不德,少主社稷。失先君之緒,覆楚國之師,不谷之罪也。若以宗廟之靈,得保首領以歿,請為靈若厲。”大夫許諸。及其卒也,子囊曰:“不然。夫事君者,從其善,不從其過。赫赫楚國,而君臨之,撫正南海,訓及諸夏,其寵大矣。有是寵也,而知其過,可不謂恭乎!”大夫眾之。此諱而得道者也。及靈王驕淫,暴虐無度,芋尹申亥從王之欲,以殯于乾溪,殉之二女。此順而失義者也。鄢陵之役,晉楚對戰,陽穣獻酒,子反以斃。此愛而害之者也。臧武仲曰:“孟孫之惡我,藥石也;季孫之愛我,美騪也。騪毒滋厚,石猶生我。”此惡而為美者也。孔子曰:“智之難也!有臧武仲之智,而不容于魯國,抑有由也。作不順而施不恕也。”蓋善其知義,譏其違道也。

夫知而違之,偽也;不知而失之,暗也。暗為偽焉,其患一也。患之所在,非徒在智之不及,又在及而違這者矣。故曰“智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也。《夏書》曰:“念茲在茲,庶事恕施。”忠智之謂矣。

故君子之行,動則思義,不為利回,不為義疚,進退周旋,唯道是務。茍失其道,則兄弟不阿;茍得其義,雖仇讎不廢。故解狐蒙祁奚之薦,二叔被周公之害,勃韑以逆文為成,傅瑕以順厲為敗,管蘇以憎忤取進,申侯以愛從見退:考之以義也。故曰:“不在逆順,以義為斷;不在憎愛,以道為貴。”《禮記》曰:“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考義之謂也。

桓帝時,舉孝廉,除北新城長。告縣人曰:“昔文翁在蜀,道著巴漢;庚桑瑣隸,風移磗磥。吾雖小宰,猶有社稷,茍赴期會,理文墨,豈本志乎!”乃更大作講舍,延聚生徙數百人,朝夕自往勸誡,身執經卷,試策殿最,儒化大行。此邑至后猶稱其教焉。

特召入拜尚書郎。累遷,后為野王令,未行。光和中,病卒。

孫楨,亦以文才知名。

邊讓字文禮,除留浚儀人也。少辯博,能屬文。作《章華賦》,雖多淫麗之辭,而終之以正,亦如相如之諷也。其辭曰:

楚靈王既游云夢之澤,息于荊臺之上。前方淮之水,左洞庭之波,右顧彭蠡之雝,南眺巫山之阿。延目廣望,聘觀終日。顧謂左史倚相曰:“盛哉斯樂,可以遺老而忘死也!”于是遂作章華之臺,筑乾豨之室,窮木土之技,單珍府之實。舉國營之,數年乃成。設長夜之淫宴,作北里之新聲。于是伍舉知夫陳、蔡之將生謀也。乃作斯賦以諷之:

胄高陽之苗胤兮,承圣祖之洪澤。建列藩于南楚兮,等威靈于二伯。超有商之大彭兮,越隆周之兩虢。達皇佐之高勛兮,馳仁聲之顯赫。惠風春施,神武電斷,華夏肅清,五服攸亂。旦垂精于萬機兮,夕回輦于門館。設長夜之歡飲兮,展中情之嬿婉。竭四海之妙珍兮,盡生人之秘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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