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果敢直言,數有據爭。后北地太守廖信坐貪穢下獄,沒入財產,顯宗以信臧物班諸廉吏,唯澤及光祿勛孫堪、大司農常沖特蒙賜焉。是時京師翕然,在位者咸自勉勵。
堪字子,河南緱氏人也。明經學,有志操,清白貞正,愛士大夫,然一毫未嘗取于人,以節介氣勇自行。王莽末,兵革并起,宗族老弱在營保間,堪常力戰陷敵,無所回避,數被創刃,宗族賴之,郡中咸服其義勇。
建武中,仕郡縣。公正廉潔,奉祿不及妻子,皆以供賓客。及為長吏,所在有跡,為吏人所敬仰。喜分明去就。嘗為縣令,謁府,趨步遲緩,門亭長譴堪御吏,堪便解印綬去,不之官。后復仕為左馮翊,坐遇下促急,司隸校尉舉奏免官。數月,征為侍御史,再遷尚書令。永平十一年,拜光祿勛。
堪清廉,果于從政,數有直言,多見納用。十八年,以病乞身,為侍中騎都尉,卒于官。堪行類于澤,故京師號曰“二”。
十二年,以澤行司徒事,如真。澤性簡,忽威儀,頗失宰相之望。數月,復為太常。清潔循行,盡敬宗廟。常臥疾齋宮,其妻哀澤老病,窺問所苦。澤大怒,以妻干犯齋禁,遂收送詔獄謝罪。當世疑其脆激。時人為之語曰:“生世不諧,作太常妻,一歲三百六十日,三百五十九日齋。”十八年,拜侍中騎都尉。后數為三老五更。建初中致仕,卒于家。
鐘興字次文,汝南汝陽人也。少從少府丁恭受《嚴氏春秋》。恭薦興學行高明,光武召見,問以經義,應對甚明。帝善之,拜郎中,稍遷左中郎將。詔令定《春秋》章句,去其復重,以授皇太子。又使宗室諸侯從興受章句。封關內侯。興自以無功,不敢受爵。帝曰:“生教訓太子及諸王侯,非大功邪?”興曰:“臣師于恭。”于是復封恭,而興遂固辭不受爵,卒于官。
甄宇字長文,北海安丘人也。清凈少欲。習《嚴氏春秋》,教授常數百人。建武中,為州從事,征拜博士,稍遷太子少傅,卒于官。
傳業子普,普傳子承。承尤篤學,未嘗視家事,講授常數百人。諸儒以承三世傳業,莫不歸服之。建初中,舉孝廉,卒于梁相。子孫傳學不絕。
樓望字次子,陳留雍丘人也。少習《嚴氏春秋》。操節清白,有稱鄉閭。建武中,趙節王栩聞其高名,遣使赍玉帛請以為師,望不受。后仕郡功曹。永平初,為侍中、越騎校尉,入講省內。十六年,遷大司農。十八年,代周澤為太常。建初五年,坐事左轉太中大夫,后為左中郎將。教授不倦,世稱儒宗,諸生著錄九千余人。年八十,永元十二年,卒于官,門生會葬者數千人,儒家以為榮。
程曾字秀升,豫章南昌人也。受業長安,習《嚴氏春秋》,積十余年,還家講授。會稽顧奉等數百人常居門下。著書百余篇,皆《五經》通難,又作《孟子章句》。建初三年,舉孝廉,遷海西令,卒于官。
張玄字君夏,河內河陽人也。少習《顏氏春秋》,兼通數家法。建武初,舉明經,補弘農文學,遷陳倉縣丞。清凈無欲,專心經書,方其講問,乃不食終日。及有難者,輒為張數家之說,令擇從所安,諸儒皆伏其多通,著錄千余人。
玄初為縣丞,嘗以職事對府,不知官曹處,吏白門下責之。時,右扶風瑯邪徐業,亦大儒也,聞玄諸生,試引見之,與語,大驚曰:“今日相遭,真解矇矣!”遂請上堂,難問極日。
后玄去官,舉孝廉,除為郎。會《顏氏》博士缺,玄試策第一,拜為博士。居數月,諸生上言玄廉說《嚴氏》、《冥氏》,不宜專為《顏氏》博士。光武且令還署,未及遷而卒。
李育字元春,扶風漆人也。少習《公羊春秋》。沉思專精,博覽書傳,知名太學,深為同郡班固所重。固奏記薦育于驃騎將軍東平王蒼,由是京師貴戚爭往交之。州郡請召,育到,輒辭病去。
常避地教授,門徒數百。頗涉獵古學。嘗讀《左氏傳》,雖樂文采,然謂不得圣人深意,以為前世陳元、范升之徒更相非折,而多引圖讖,不據理體,于是作《難左氏義》四十一事。
建初元年,衛尉馬廖舉育方正,為議郎。后拜博士。四年,詔與諸儒論《五經》于白虎觀,育以《公羊》義難賈逵,往返皆有理證,最為通儒。
再遷尚書令。及馬氏廢,育坐為所舉免歸。歲余復征,再遷侍中,卒于官。
何休字邵公,任城樊人也。父豹,少府。休為人質樸訥口,而雅有心思,精研《六經》,世儒無及者。以列卿子詔拜郎中,非其好也,辭疾而去。不仕州郡。進退必以禮。
太傅陳蕃辟之,與參政事。蕃敗,休坐廢錮,乃作《春秋公羊解詁》,覃思不窺門,十有七年。又注訓《孝經》、《論語》、風角七分,皆經緯典謨,不與守文同說。又以《春秋》駁漢事六百余條,妙得《公羊》本意。休善歷算,與其師博士羊弼,追述李育意以難二傳,作《公羊墨守》、《左氏膏肓》、《穣梁廢疾》。
黨禁解,又辟司徒。群公表休道術深明,宜侍帷幄,單臣不悅之,乃拜議郎,屢陳忠言。再遷諫議大夫,年五十四,光和五年卒。
服虔字子慎,初名重,又名祇,后改為虔,河南滎陽人也。少以清苦建志,入太學受業。有雅才,善著文論,作《春秋左氏傳解》,行之至今。又以《左傳》駁何休之所駁漢事六十條。舉孝廉,稍遷,中平末,拜九江太守。免,遭亂行客,病卒。所著賦、碑、誄、書記、《連珠》、《九憤》,凡十余篇。
潁容字子嚴,陳國長平人也。博學多通,善《春秋左氏》,師傅太尉楊賜。郡舉孝廉,州辟,公車征,皆不就。初平中,避亂荊州,聚徒千余人。劉表以為武陵太守,不肯起。著《春秋左氏條例》五萬余言,建安中卒。
謝該字文儀,南陽章陵人也。善明《春秋左氏》,為世名儒,門徒數百千人。建安中,河東人樂詳條《左氏》疑滯數十事以問,該皆為通解之,名為《謝氏釋》,行于世。
仕為公車司馬令,以父母老,托病去官。欲歸鄉里,會荊州道斷,不得去。少府孔融上書薦之曰:
臣聞高祖創業,韓、彭之將征討暴亂,陸賈、叔孫通進說《詩》、《書》。光武中興,吳、耿佐命,范升、衛宏修述舊業,故能文武并用,成長久之計。陛下圣德欽明,同符二祖,勞謙厄運,三年乃讙。今尚父鷹揚,方叔翰飛,王師電鷙,群兇破殄,始有橐弓臥鼓之次,宜得名儒,典綜禮紀。竊見故公車司馬令謝該,體曾、史之淑性,兼商、偃之文學,博通群藝,周覽古今,物來有應,事至不惑,清白異行,敦悅道訓。求之遠近,少有疇匹。若乃巨骨出吳,隼集陳庭,黃能入寢,亥有二首,非夫洽聞者,莫識其端也。雋不疑定北闕之前,夏侯勝辯常陰之驗,然后朝士益重儒術。今該實卓然比跡前列,間以父母老疾,棄官欲歸,道路險塞,無自由致。猥使良才抱樸而逃,逾越山河,沉淪荊楚,所謂往而不反者也。后日當更饋樂以釣由余,克像以求傅說,豈不煩哉?臣愚以為可推錄所在,召該令還。楚人止孫卿之去國,漢朝追匡衡于平原,尊儒貴學,惜失賢也。
書奏,詔即征還,拜議郎。以壽終。
建武中,鄭興、陳元傳《春秋左氏》學。時尚書令韓歆上疏,欲為《左氏》立博士,范升與歆爭之未決,陳元上書訟《左氏》,遂以魏郡李封為《左氏》博士。后群儒蔽固者數廷爭之。及封卒,光武重違眾議,而因不復補。
許慎字叔重,汝南召陵人也。性淳篤,少博學經籍,馬融常推敬之,時人為之語曰:“《五經》無雙許叔重。”為郡功曹,舉孝廉,再遷除洨長。卒于家。
初,慎以《五經》傳說臧否不同,于是撰為《五經異義》,又作《說文解字》十四篇,皆傳于世。
蔡玄字叔陵,汝南南頓人也。學通《五經》,門徒堂千人,其著錄者萬六千人。征辟并不就。順帝特詔征拜議郎,講論《五經》異同,甚合帝意。遷侍中,出為弘農太守,卒官。
論曰:自光武中年以后,干戈稍戢,專事經學,自是其風世篤焉。其服儒衣,稱先王,游庠序,聚橫塾者,蓋布之于邦域矣。若乃經生所處,不遠萬里之路,精廬暫建,贏糧動有千百,其耆名高義開門受徒者,編牒不下萬人,皆專相傳祖,莫或訛雜。至有分爭王庭,樹朋私里,繁其章條,穿求崖穴,以合一家之說。故楊雄曰:“今之學者,非獨為之華藻,又從而繡其韖帨。”夫書理無二,義歸有宗,而碩學之徒,莫之或徙,故通人鄙其固焉,又雄所謂“譫々之學,各習其師”也。且觀成名高第,終能遠至者,蓋亦寡焉,而迂滯若是矣。然所談者仁義,所傳者圣法也。故人識君臣父子之綱,家知違邪歸正之路。
自桓、靈之間,君道秕僻,朝綱日陵,國隙屢啟,自中智以下,靡不審其崩離;而權強之臣,息其窺盜之謀,豪俊之夫,屈于鄙生之議者,人誦先王言也,下畏逆順勢也。至如張溫、皇甫嵩之徒,功定天下之半,聲馳四海之表,俯仰顧眄,則天業可移,猶鞠躬昏主之下,狼狽折札之命,散成兵,就繩約,而無悔心,暨乎剝橈自極,人神數盡,然后群英乘其運,世德終其祚。跡衰敝之所由致,而能多歷年所者,斯豈非學之效乎?故先師垂典文,褒勵學者之功,篤矣切矣。不循《春秋》,至乃比于殺逆,其將有意乎!
贊曰:斯文未陵,亦各有承。涂方流別,專門并興。精疏殊會,通閡相征。千載不作,淵原誰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