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既傳業,而恭謙好禮讓。王莽時,為長社宰。更始立,為原武令。世祖平河北,到原武,見歙在縣修政,遷河南都尉,后行太守事。世祖即位,始為河南尹,封被陽侯。建武五年,坐事免官。明年,拜楊州牧,遷汝南太守。推用賢俊,政稱異跡。九年,更封夜侯。
歙在郡,教授數百人,視事九歲,征為大司徒。坐在汝南臧罪千余萬發覺下獄。諸生守闕為歙求哀者千余人,至有自髡剔者。平原禮震,年十七,聞獄當斷,馳之京師,行到河內獲嘉縣,自系,上書求代歙死。曰:“伏見臣師大司徒歐陽歙,學為儒宗,八世博士,而以臧咎當伏重辜。歙門單子幼,未能傳學,身死之后,永為廢絕,上令陛下獲殺賢之譏,下使學者喪師資之益。乞殺臣身以代歙命。”書奏,而歙已死獄中。歙掾陳元上書追訟之,言甚切至,帝乃賜棺木,贈印綬,賻縑三千匹。
子復嗣。復卒,無子,國除。
濟陰曹曾字伯山,從歙受《尚書》,門徒三千人,位至諫議大夫。子祉,河南尹,傳父業教授。
又陳留陳弇,字叔明,亦受《歐陽尚書》于司徒丁鴻,仕為蘄長。
牟長字君高,樂安臨濟人也。其先封牟,春秋之末,國滅,因氏焉。
長少習《歐陽尚書》,不仕王莽世。建武二年,大司空弘特辟,拜博士,稍遷河內太守,坐墾田不實免。
長自為博士及在河內,諸生講學者常有千余人,著錄前后萬人。著《尚書章句》,皆本之歐陽氏,俗號為《牟氏章句》。復征為中散大夫,賜告一歲,卒于家。
子紆,又以隱居教授,門生千人。肅宗聞而征之,欲以為博士,道物故。
宋登字叔陽,京兆長安人也。父由,為太尉。
登少傳《歐陽尚書》,教授數千人。為汝陰令,政為明能,號稱“神父”。遷趙相,入為尚書仆射。順帝以登明識禮樂,使持節臨太學,奏定曲律,轉拜侍中。數上封事,抑退權臣,由是出為潁川太守。市無二價,道不拾遺。病免,卒于家,汝陰人配社祠之。
張馴字子俊,濟陰定陶人也。少游太學,能誦《春秋左氏傳》。以《大夏侯尚書》教授。辟公府,舉高第,拜議郎。與蔡邕共奏定《六經》文字。擢拜侍中,典領秘書近署,甚見納異。多因便宜陳政得失,朝廷嘉之。遷丹陽太守,化有惠政。光和七年,征拜尚書,遷大司農。初平中,卒于官。
尹敏字幼季,南陽堵陽人也。少為諸生。初習《歐陽尚書》,后受《古文》,兼善《毛詩》、《穣梁》、《左氏春秋》。
建武二年,上疏陳《洪范》消災之術。時,世祖方草創天下,未遑其事,命敏待詔公車,拜郎中,辟大司空府。
帝以敏博通經記,令校圖讖,使蠲去崔發所為王莽著錄次比。敏對曰:“讖書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別字,頗類世俗之辭,恐疑誤后生。”帝不納。敏因其闕文增之曰:“君無口,為漢輔。”帝見而怪之,召敏問其故。敏對曰:“臣見前人增損圖書,敢不自量,竊幸萬一。”帝深非之,雖竟不罪,而亦以此沈滯。
與班彪親善,每相遇,輒日旰忘食,夜分不寢,自以為鐘期、伯牙,莊周、惠施之相得也。
后三遷長陵令。永平五年,詔書捕男子周慮。慮素有名稱,而善于敏,敏坐系免官。及出,嘆曰:“喑聾之徒,真世之有道者也。何謂察察而遇斯患乎?”十一年,除郎中,遷諫議大夫。卒于家。
周防字偉公,汝南汝陽人也。父揚,少孤微,常修逆旅,以供過客,而不受其報。
防年十六,仕郡小吏。世祖巡狩汝南,召掾史試經,防尤能誦讀,拜為守丞。防以未冠,謁去。師事徐州刺史蓋豫,受《古文尚書》。經明,舉孝廉,拜郎中。撰《尚書雜記》三十二篇,四十萬言。太尉張禹薦補博士,稍遷陳留太守,坐法免。年七十八,卒于家。
子舉,自有傳。
孔僖字仲和,魯國魯人也。自安國以下,世傳《古文尚書》、《毛詩》。曾祖父子建,少游長安,與崔篆友善。及篆仕王莽為建新大尹,嘗勸子建仕。對曰:“吾有布衣之心,子有袞冕之志,各從所好,不亦善乎!道既乘矣,請從此辭。”遂歸,終于家。
僖與崔篆孫髎復相友善,同游太學,習《春秋》。因讀吳王夫差時事,僖廢書嘆曰:“若是,所謂畫龍不成反為狗者。”髎曰:“然。昔孝武皇帝始為天子,年方十八,崇信圣道,師則先王,五六年間,號勝文、景。及后恣己,忘其前之為善。”僖曰:“書傳若此多矣!”鄰房生梁郁儳和之曰:“如此,武帝亦是狗邪?”僖、髎默然不對。郁怒恨之,陰上書告髎、僖誹謗先帝,刺譏當世。事下有司,髎詣吏受訊。僖以吏捕方至,恐誅,乃上書肅宗自訟曰:
臣之愚意,以為凡言誹謗者,謂實無此事而虛加誣之也。至如孝武皇帝,政之美惡,顯在漢史,坦如日月。是為直說書傳實事,非虛謗也。夫帝者為善,則天下之善咸歸焉;其不善,則天下之惡亦萃焉。斯皆有以致之,故不可以誅于人也。且陛下即位以來,政教未過,而德澤有加,天下所具也,臣等獨何譏刺哉?假使所非實是,則固應悛改;倘其不當,亦宜含容,又何罪焉?陛下不推原大數,深自為計,徒肆私忿,以快其意。臣等受戮,死即死耳,顧天下之人,必回視易慮,以此事窺陛下心。自今以后,茍見不可之事,終莫復言者矣。臣之所以不愛其死,猶敢極言者,誠為陛下深惜此大業。陛下若不自惜,則臣何賴焉?齊桓公親揚其先君之惡,以唱管仲,然后群臣得盡其心。今陛下乃欲以十世之武帝,遠諱實事,豈不與桓公異哉?臣恐有司卒然見構,銜恨蒙枉,不得自敘,使后世論者,擅以陛下有所方比,寧可復使子孫追掩之乎?謹詣闕伏待重誅。
帝始亦無罪僖等意,及書奏,立詔勿問,拜僖蘭臺令史。
元和二年春,帝東巡狩,還過魯,幸闕里,以太牢祠孔子及七十二弟子,作六代之樂,大會孔氏男子二十以上者六十三人,命儒者講《論語》。僖因自陳謝。帝曰:“今日之會,寧于卿宗有光榮乎?”對曰:“臣聞明王圣主,莫不尊師貴道。今陛下親屈萬乘,辱臨敝里,此乃崇禮先師,增輝圣德。至于光榮,非所敢承。”帝大笑曰:“非圣者子孫,焉有斯言乎!”遂拜僖郎中,賜褒成侯損及孔氏男女線、帛,詔僖從還京師,使校書東觀。
冬,拜臨晉令,崔髎以《家林》筮之,謂為不吉,止僖曰:“子盍辭乎?”僖曰:“學不為人,仕不擇官,兇吉由己,而由卜乎?”在縣三年,卒官,遺令即葬。
二子:長彥、季彥,并十余歲。蒲坂令許君然勸令反魯。對曰:“今載柩而歸,則違父令;舍墓而去,心所不忍。”遂留華陰。
長彥好章句學,季彥守其家業,門徒數百人。延光元年,河西大雨雹,大者如斗。安帝詔有道術之士極陳變眚,乃召季彥見于德陽殿,帝親問其故。對曰:“此皆陰乘陽之征也。今貴臣擅權,母后黨盛,陛下宜修圣德,慮此二者。”帝默然,左右皆惡之。舉孝廉,不就。三年,年四十七,終于家。
初,平帝時王莽秉政,乃封孔子后孔均為褒成侯,追謚孔子為褒成宣尼。及莽敗,失國。建武十三年,世祖復封均子志為褒成侯。志卒,子損嗣。永元四年,徙封褒亭侯。損卒,子曜嗣。曜卒,子完嗣。世世相傳,至獻帝初,國絕。
楊倫字仲理,陳留東昏人也。少為諸生,師事司徒丁鴻,習《古文尚書》。為郡文學掾。更歷數將,志乘于時,以不能人間事,遂去職,不復應州郡命。講授于大澤中,弟子至千余人。元初中,郡禮請,三府并辟,公車征,皆辭疾不就。
后特征博士,為清河王傅。是歲,安帝崩,倫輒棄官奔喪,號泣闕下不絕聲。閻太后以其專擅去職,坐抵罪。
順帝即位,詔免倫刑,遂留行喪于恭陵。服闋,征拜侍中。是時,邵陵令任嘉在職貪穢,因遷武威太守,后有司奏嘉臧罪千萬,征考廷尉,其所牽染將相大臣百有余人。倫乃上書曰:“臣聞《春秋》誅惡及本,本誅則惡消;振裘持領,領正則毛理。今任嘉所坐狼藉,未受辜戮,猥以垢身,改典大郡,自非案坐舉者,無以禁絕奸萌。往者湖陸令張疊、蕭令駟賢、徐州刺史劉福等,釁穢既章,咸伏其誅,而豺狼之吏至今不絕者,豈非本舉之主不加之罪乎?昔齊威之霸,殺奸臣五人,并及舉者,以弭謗讟。當斷不斷,《黃石》所戒。夫圣王所以聽僮夫匹婦之言者,猶塵加嵩岱,霧集淮海,雖未有益,不為損也。惟陛下留神省察。”奏御,有司以倫言切直,辭不遜順,下之。尚書奏倫探知密事,激以求直。坐不敬,結鬼薪。詔書以倫數進忠言,特原之,免歸田里。
陽嘉二年,征拜太中大夫。大將軍梁商以為長史。諫諍不合,出補常山王傅,病不之官。詔書敕司隸催促發遣,倫乃留河內朝歌,以疾自上,曰:“有留死一尺,無北行一寸。刎頸不易,九裂不恨。匹夫所執,強于三軍。固敢有辭。”帝乃下詔曰:“倫出幽升高,寵以藩傅,稽留王命,擅止道路,托疾自從,茍肆狷志。”遂征詣廷尉,有詔原罪。
倫前后三征,皆以直諫不合。既歸,閉門講授,自絕人事。公車復征,遜遁不行,卒于家。
中興,北海牟融習《大夏侯尚書》,東海王良習《小夏侯尚書》,沛國桓榮習《歐陽尚書》。榮世習相傳授,東京最盛。扶風杜林傳《古文尚書》,林同郡賈逵為之作訓,馬融作傳,鄭玄注解,由是《古文尚書》遂顯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