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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宦者列傳(3)

  • 后漢書
  • 范曄
  • 3122字
  • 2015-12-20 17:33:51

又承詔書,當于河間故國起解瀆之館。陛下龍飛即位,雖從藩國,然處九天之高,豈宜有顧戀之意。且河間疏遠,解瀆邈絕,而當勞民單力,未見其便。又今外戚四姓貴幸之家,及中官公族無功德者,造起館舍,凡有萬數,樓閣連接,丹青素堊,雕刻之飾,不可單言。喪葬逾制,奢麗過禮,競相放效,莫肯矯拂?!斗y梁傳》曰:“財盡則怨,力盡則懟。”《尸子》曰:“君如杅,民如水,杅方則水方,杅圓則水圓?!鄙现?,猶風之靡草。今上無去奢之儉,下有縱欲之敝,至使禽獸食民之甘,木土衣民之帛。昔師曠諫晉平公曰:“梁柱衣繡,民無褐衣;池有棄酒,士有渴死;廄馬秣粟,民有饑色。近臣不敢諫,遠臣不得暢?!贝酥^也。

又聞前召議郎蔡邕對問于金商門,而令中常侍曹節、王甫等以詔書喻旨。邕不敢懷道迷國,而切言極對,毀刺貴臣,譏呵豎宦。陛下不密其言,至令宣露,群邪項領,膏唇拭舌,競欲咀嚼,造作飛條。陛下回受誹謗,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離,豈不負忠臣哉!今群臣皆以邕為戒,上畏不測之難,下懼劍客之害,臣知朝廷不復得聞忠言矣。故太尉段飃,武勇冠世,習于邊事,垂發服戎,功成皓首,歷事二主,勛烈獨昭。陛下既已式序,位登臺司,而為司隸校尉陽球所見誣脅,一身既斃,而妻子遠播。天下惆悵,功臣失望。宜征邕更授任,反飃家屬,則忠盧路開,眾怨以弭矣。

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時,帝多穠私臧,收天下之珍,每郡國貢獻,先輸中署,名為“導行費”。強上疏諫曰:

天下之財,莫不生之陰陽,歸之陛下。歸之陛下,豈有公私?而今中尚方斂諸郡之寶,中御府積天下之繒,西園引司農之臧,中廄聚太仆之馬,而所輸之府,輒有導行之財。調廣民困,費多獻少,奸吏因其利,百姓受其敝。又阿媚之臣,好獻其私,容諂姑息,自此而進。

舊典選舉委任三府,三府有選,參議掾屬,咨其行狀,度其器能,受試任用,責以成功。若無可察,然后付之尚書。尚書舉劾,請下廷尉,覆案虛實,行其誅罰。今但任尚書,或復敕用。如是,三公得免選舉之負,尚書亦復不坐,責賞無歸,豈肯空自苦勞乎!

夫立言無顯過之咎,明鏡無見玼之尤。如惡立言以記過,則不當學也;不欲明鏡之見玼,則不當照也。愿陛下詳思臣言,不以記過見玼為責。

書奏不省。

中平元年,黃巾賊起,帝問強所宜施行。強欲先誅左右貪濁者,大赦黨人,料簡刺史、二千石能否。帝納之,乃先赦黨人。于是諸常侍人人求退,又各自征還宗親子弟在州郡者。中常侍趙忠、夏惲等遂共構強,云“與黨人共議朝廷,數讀《霍光傳》。強兄弟所在并皆貪穢”。帝不悅,使中黃門持兵召強。強聞帝召,怒曰:“吾死,亂起矣。丈夫欲盡忠國家,豈能對獄吏乎!”遂自殺。忠、惲復譖曰:“強見召未知所問,而就處草自屏,有奸明審。”遂收捕宗親,沒入財產焉。

時,宦者濟陰丁肅、下邳徐衍、南陽郭耽、汝陽李巡、北海趙祐等五人稱為清忠,皆在里巷,不爭威權。巡以為諸博士試甲乙科,爭弟高下,更相告言,至有行賂定蘭臺漆書經字,以合其私文者,乃白帝,與諸儒共刻《五經》文于石,于是詔蔡邕等正其文字。自后《五經》一定,爭者用息。趙祐博學多覽,著作校書,諸儒稱之。

又小黃門甘陵吳伉,善為風角,博達有奉公稱。知不得用,常托病還寺舍,從容養志云。

張讓者,飃川人;趙忠者,安平人也。少皆給事者中,桓帝時為小黃門。忠以與誅梁冀功封都鄉侯。延熹八年,黜為關內侯,食本縣租千斛。

靈帝時,讓、忠并遷中常侍,封列侯,與曹節、王甫等相為表里。節死后,忠領大長秋。讓有監奴典任家事,交通貨賂,威形喧赫。扶風人孟佗,資產饒贍,與奴朋結,傾謁饋問,無所遺愛。奴咸德之,問佗曰:“君何所欲?力能辦也。”曰:“吾望汝曹為我一拜耳?!睍r賓客求謁讓者,車恒數百千兩,佗時指讓,后至,不得進,監奴乃率諸倉頭迎拜于路,遂共辺車入門。賓客咸驚,謂佗善于讓,皆爭以珍玩賂之。佗分以遺讓,讓大喜,遂以佗為涼州刺史。

是時,讓、忠及夏惲、郭勝、孫璋、畢嵐、栗嵩、段珪、高望、張恭、韓悝、宋典十二人,皆為中常侍,封侯貴寵,父兄子弟布列州郡,所在貪賤,為人蠹害。黃巾既作,盜賊糜沸,郎中中山張鈞上書曰:“竊惟張角所以能興兵作亂,萬人所以樂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親、賓客典據州郡,辜榷財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無所告訴,故謀議不軌,聚為盜賊。宜斬十常侍,縣頭南郊,以謝百姓,又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須師旅,而大寇自消。”天子以鈞章示讓等,皆免冠徒跣頓首,乞自致洛陽詔獄,并出家財以助軍費。有詔皆冠履視事如故。帝怒鈞曰:“此真狂子也。十常侍固當有一人善者不?”鈞復重上,猶如前章,輒寢不報。詔使廷尉、侍御史考為張角道者,御史承讓等旨,遂誣奏鈞學黃巾道,收掠死獄中。而讓等實多與張角交通。后中常侍封谞、徐奉事獨發覺坐誅,帝因怒詰讓等曰:“汝曹常言黨人欲為不軌,皆令禁錮,或有伏誅。今黨人更為國用,汝曹反與張角通,為可斬未?”皆叩頭云:“故中常侍王甫、侯覽所為。”帝乃止。

明年,南宮災。讓、忠等說帝令斂天下田畝稅十錢,以修宮室。發太原、河東、狄道諸郡材木及文石,每州郡部送至京師,黃門常侍輒令譴呵不中者,因強折賤買,十分雇一,因復貨之于宦官,復不為即受,材木遂至腐積,宮室連年不成。刺史、太守復增私調,百姓呼嗟。凡詔所征求,皆令西園騶密約敕,號曰“中使”,恐動州郡,多受賕賂。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遷除,皆責助軍修宮錢,大郡至二三千萬,余各有差。當之官者,皆先至西園諧價,然后得去。有錢不畢者,或至自殺。其守清者,乞不之官,皆迫遣之。

時,鉅鹿太守河內司馬直新除,以有清名,減責三百萬。直被詔,帳然曰:“為民父母,而反割剝百姓,以稱時求,吾不忍也?!鞭o疾,不聽,行至孟津,上書極陳當世之失,古今禍敗之戒,即吞藥自殺。書奏,帝為暫絕修宮錢。

又造萬金堂于西園,引司農金錢繒帛,仞積其中。又還河間買田宅,起第觀。帝本侯家,宿貧,每嘆桓帝不能作家居,故聚為私臧,復寄小黃門常侍錢各數千萬。常云:“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宦者得志,無所憚畏,并起第宅,擬則宮室。帝常登永安候臺,宦官恐其望見居外,乃使中大人尚但諫曰:“天子不當登高,登高則百姓虛散?!弊允遣桓覐蜕_榭。

明年,遂使鉤盾令宋典繕修南宮玉堂。又使掖庭令畢嵐鑄銅人四列于倉龍、玄武闕,又鑄四鐘,皆受二千斛,縣于玉堂及云臺殿前。又鑄天祿蝦蟆,吐水于平門外橋東,轉水入宮。又作翻車渴烏,旋于橋西,用灑南北郊路,以省百姓灑道之費。又鑄四出文錢,錢皆四道。識者竊言侈虐已甚,形象兆見,此錢成,必四道而去。及京師大亂,錢果流布四海。復以忠為車騎將軍,百余日罷。

六年,帝崩。中軍校尉袁紹說大將軍何進,令誅中官以悅天下。謀泄,讓、忠等因進入省,遂共殺進。而紹勒兵斬忠,捕宦官無少長悉斬之。讓等數十人劫質天子走河上。追急,讓等悲哭辭曰:“臣等殄滅,天下亂矣。惟陛下自愛!”皆投河而死。

論曰:自古喪大業絕宗禋者,其所漸有由矣。三代以嬖色取禍,嬴氏以奢虐致災,西京自外戚失祚,東都緣閹尹傾國。成敗之來,先史商之久矣。至于釁起宦夫,其略猶或可言。何者?刑余之丑,理謝全生,聲榮無輝于門閥,肌膚莫傳于來體,推情未鑒其敝,即事易以取信,加漸染朝事,頗識典物,故少主憑謹舊之庸,女君資出內之命,顧訪無猜憚之心,恩狎有可悅之色。亦有忠厚平端,懷術糾邪;或敏才給對,飾巧亂實;或借譽貞良,先時薦譽。非直茍恣兇德,止于暴橫而已。然莫邪并行,情貌相越,故能回惑昏幼,迷瞀視聽,蓋亦有其理焉。詐利既滋,朋徒日廣,直臣抗議,必漏先言之間,至戚發憤,方啟專奪之隙,斯忠賢所以智屈,社稷故其為墟?!兑住吩唬骸奥乃獔员?。”云所從來久矣。今跡其所以,亦豈一朝一夕哉!

贊曰:任失無小,過用則違。況乃巷職,遠參天機。

舞文巧態,作惠作威。兇家害國,夫豈異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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