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酷吏列傳(1)
- 后漢書
- 范曄
- 2476字
- 2015-12-20 17:33:51
漢承戰國余烈,多豪猾之民。其并兼者則陵橫邦邑,桀健者則雄張閭里。且宰守曠遠,戶口殷大。故臨民之職,專事威斷,族滅奸軌,先行后聞。肆情剛烈,成其不橈之威。違眾用己,表其難測之智。至于重文橫入,為窮怒之所遷及者,亦何可勝言。故乃積骸滿{穴井},漂血十里。致溫舒有虎冠之吏,延年受屠伯之名,豈虛也哉!若其揣挫強傷,摧勒公卿,碎裂頭腦而不顧,亦為壯也。
自中興以后,科網稍密,吏人之嚴害者,方于前世省矣。而閹人親婭,侵虐天下。至使陽球磔王甫之尸,張儉剖曹節之墓。若此之類,雖厭快眾憤,亦云酷矣!儉知名,故附《黨人篇》。
董宣字少平,陳留圉人也。初為司徒侯霸所辟,舉高第,累遷北海相。到官,以大姓公孫丹為五官掾。丹新造居宅,而卜工以為當有死者,丹乃令其子殺道行人,置尸舍內,以塞其咎。宣知,即收丹父子殺之。丹宗族親黨三十余人,操兵詣府,稱冤叫號。宣以丹前附王莽、慮交通海賊,乃悉收系劇獄,使門下書佐水丘岑盡殺之。青州以其多濫,奏宣考岑,宣坐征詣廷尉。在獄,晨夜諷誦,無憂色。及當出刑,官屬具饌送之,宣乃厲色曰:“董宣生平未曾食人之食,況死乎!”升車而去。時,同刑九人,次應及宣,光武馳使騶騎特原宣刑,且令還獄。遣使者詰宣多殺無辜,宣具以狀對,言水丘岑受臣旨意,罪不由之,愿殺臣活岑。使者以聞,有詔左轉宣懷令,令青州勿案岑罪。岑官至司隸校尉。
后江夏有劇賊夏喜等寇亂郡境,以宣為江夏太守。到界,移書曰:“朝廷以太守能禽奸賊,故辱斯任。今勒兵界首,檄到,幸思自安之宜。”喜等聞,懼,即歸降散。外戚陰氏為郡都尉,宣輕慢之,坐免。
后特征為洛陽令。時湖陽公主蒼頭白日殺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及主出行,而以奴驂乘,宣于夏門亭候之,乃駐車叩馬,以刀畫地,大言數主之失,叱奴下車,因格殺之。主即還宮訴帝,帝大怒,召宣,欲箠殺之。宣叩頭曰:“愿乞一言而死。”帝曰:“欲何言?”宣曰:“陛下圣德中興,而從奴殺良人,將何以理天下乎?臣不須箠,請得自殺。”即以頭擊楹,流血被面。帝令小黃門持之,使宣叩頭謝主,宣不從,強使頓之,宣兩手據地,終不肯俯。主曰:“文叔為白衣時,臧主匿死,吏不敢至門。今為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帝笑曰:“天子不與白衣同。”困敕強項令出。賜錢三十萬,宣悉以班諸吏。由是搏擊豪強,莫不震栗。京師號為“臥虎”。歌之曰:“枹鼓不鳴董少平。”
在縣五年。年七十四,卒于官。詔遣使者臨視,唯見布被覆尸,妻子對哭,有大麥數斛、敝車一乘。帝傷之,曰:“董宣廉潔,死乃知之!”以宣嘗為二千石,賜艾綬,葬以大夫禮。拜子并為郎中,后官至齊相。
樊曄字仲華,南陽新野人也。與光武少游舊。建武初,征為侍御史,遷河東都尉,引見云臺。初,光武微時,嘗以事拘于新野,曄為市吏,餽餌一笥,帝德之不忘,仍賜曄御食,及乘輿服物。因戲之曰:“一笥餌得都尉,何如?”曄頓首辭謝。及至郡,誅討大姓馬適匡等。盜賊清,吏人畏之。數年,遷楊州牧,教民耕田種樹理家之術。視事十余年,坐法左轉積長。
隗囂滅后,隴右不安,乃拜曄為天水太守。政嚴猛,好申、韓法、善惡立斷。人有犯其禁者,率不生出獄,吏人及羌胡畏之。道不拾遺。行旅至夜,聚衣裝道傍,曰“以付樊公”。涼州為之歌曰:“游子常苦貧,力子天所富。寧見乳虎穴,不入冀府寺。大笑期必死,忿怒或見置。嗟我樊府君,安可再遭值!”視事十四年,卒官。
永平中,顯宗追思曄在天水時政能,以為后人莫之及,詔賜家錢百萬。子融,有俊才,好黃、老,不肯為吏。
李章字第公,河內懷人也。五世二千石。章習《嚴氏春秋》,經明教授,歷州郡吏。光武為大司馬,平定河北,召章置江曹屬,數從征伐。
光武即位,拜陽平令。時趙、魏豪右往往屯聚,清河大姓趙綱遂于縣界起塢壁,繕甲兵,為在所害。章到,乃設饗會,而延謁綱。綱帶文劍,被羽衣,從士百余人來到。章與對宴飲,有頃,手劍斬綱,伏兵亦悉殺其從者,因馳詣塢壁,掩擊破之,吏人遂安。
遷千乘太守,坐誅斬盜賊過濫,征下獄免。歲中拜侍御史,出為瑯邪太守。時北海安丘大姓夏長思等反,遂囚太守處興,而據營陵城。章聞,即發兵千人,馳往擊之。掾史止章曰:“二千石行不得出界,兵不得擅發。”章按劍怒曰:“逆虜無狀,囚劫郡守,此何可忍!若坐討賊而死,吾不恨也。”遂引兵安丘城下,募勇敢燒城門,與長思戰,斬之,獲三百余級,得牛馬五百余頭而還。興歸郡,以狀上帝,悉以所得班勞吏士。后坐度人田不實征,以章有功,但司冠論。月余免刑,歸。復征,會病卒。
周纟虧字文通,下邳徐人也。為人刻削少恩,好韓非之術。少為廷尉史。
永平中,補南行唐長。到官,曉吏人曰:“朝廷不以長不肖,使牧黎民,而性仇猾吏,志除豪賊,且勿相試!”遂殺縣中尤無狀者數十人,吏人大震。過博平令。收考奸臧,無出獄者。以威名遷齊相,亦頗嚴酷,專任刑法,而善為辭案條教,為州內所則。后坐殺無辜,復左轉博平令。
建初中,為勃海太守。每敕令到郡,輒隱閉不出,先遣使屬縣盡決刑罪,乃出詔書。坐征詣廷尉,免歸。
纟虧廉潔無資,常筑{毄土}以自給,肅宗聞而憐之,復以為郎,再遷召陵侯相。廷掾憚纟虧嚴明,欲損其威,乃晨取死人斷手足,立寺門。纟虧聞,便往至死人邊。若與死人共語狀。陰察視口眼有稻芒,乃密問守門人曰:“悉誰載藁入城者?”門者對:“唯有廷掾耳。”又問鈴下:“外頗有疑令與死人語者不?”對曰:“廷掾疑君。”乃收廷掾考問,具服“不殺人,取道邊死人。”后人莫敢欺者。
征拜洛陽令。下車,先問大姓名主,吏數閭里豪強以對,纟虧厲聲怒曰:“本問貴戚若馬、竇等輩,豈能知此賣菜傭乎?”于是部吏望風旨,爭以激切為事。貴戚踨蹐,京師肅清。皇后弟黃門郎竇篤從宮中歸,夜至止奸亭,亭長霍延遮止篤,篤蒼頭與爭,延遂拔劍擬篤,而肆詈恣口。篤以表聞。詔召司隸校尉、河南尹詣尚書譴問,遣劍戟士收纟虧送廷尉詔獄。數日貰出。帝知纟虧奉法疾奸,不事貴戚,然苛慘失中,數為有司所奏,八年,遂免官。
后為御史中丞。和帝即位,太傅鄧彪奏纟虧在任過酷,不宜典司京輦。免歸田里。后竇氏貴盛,篤兄弟秉權,睚眥宿怨,無不僵仆。纟虧自謂無全,乃柴門自守,以待其禍。然篤等以纟虧公正,而怨隙有素,遂不敢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