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暠字景伯,河南洛陽人,仲山甫之后也。父為定陶令,有財三千萬。父卒,暠悉以賑恤宗族及邑里之貧者。其有進趣名利,皆不與交通。始為縣門下史。時河南尹田歆外甥王諶,名知人。歆謂之曰:“今當舉六孝廉,多得貴戚書命,不宜相違,欲自用一名士以報國家,爾助我求之。”明日,諶送客于大陽郭,遙見暠,異之。還白歆曰:“為尹得孝廉矣,近洛陽門下史也。”歆笑曰:“當得山澤隱滯,乃洛陽吏邪?”諶曰:“山澤不必有異士,異士不必在山澤。”歆即召暠于庭,辯詰職事。暠辭對有序,歆甚知之,召署主簿,遂舉孝謙,辟太尉府,舉高第。
順帝末,為侍御使。時,所遣八使光祿大夫杜喬、周舉等,多所糾奏,而大將軍梁冀及諸宦官互為請救,事皆被寢遏。暠自以職主刺舉,志案奸違,乃復劾諸為八使所舉蜀郡太守劉宣等罪惡章露,宜伏歐刀。又奏請敕四府條舉近臣父兄及知親為刺史、二千石尤殘穢不勝任者,免遭案罪。帝乃從之。擢暠監太子于承光宮。中常侍高梵從中單駕出迎太子,時太傅仁喬等疑不欲從,惶惑不知所為。暠乃手劍當車,曰:“太子國之儲副,人命所系。今常侍來無詔信,何以知非奸邪?今日有死而已。”梵辭屈,不敢對,馳命奏之。詔報,太子乃得去。喬退而嘆息,愧暠臨事不惑。帝亦嘉其持重,稱善者良久。
出為益州刺史。暠素慷慨,好立功立事。在職三年,宣恩遠夷,開曉殊俗,岷山雜落皆懷服漢德。其白狼、槃木、唐菆、邛、僰諸國,自前刺史朱輔卒后遂絕;暠至,乃復舉種向化。時永昌太守冶鑄黃金為文蛇,以獻梁冀,暠糾發逮捕,馳傳上言,而二府畏懦,不敢案之,冀由是銜怒于暠。會巴郡人服直聚黨數百人,自稱“天王”,暠與太守應承討捕,不克,吏人多被傷害。冀因此陷之,傳逮暠、承。太尉李固上疏救曰:“臣伏聞討捕所傷,本非暠、承之意,實由縣吏懼法畏罪,迫逐深苦,致此不詳。比盜賊群起,處處未絕。暠、承以首舉大奸,而相隨受罪,臣恐沮傷州縣糾發之意,更共飾匿,莫復盡心。”梁太后省奏,乃赦暠、承罪,免官而已。
后涼州羌動,以暠為涼州刺史,甚得百姓歡心。被征當遷,吏人詣闕請留之,太后嘆曰:“未聞刺史得人心若是。”乃許之。暠復留一年,遷漢陽太守,戎夷男女送至漢陽界,暠與相揖謝,千里不得乘車。及到郡,化行羌胡,禁止侵掠。遷使匈奴中郎將。時,遼東烏桓反叛,復轉遼東太守,烏桓望風率服,迎拜于界上。坐事免歸。
后司隸校尉舉暠賢良方正,不應。征拜議郎,遷南郡太守,入為尚書。會匈奴寇并、涼二州,桓帝擢暠為度遼將軍。暠到營所,先宣恩信,誘降諸胡,其有不服,然后加討。羌虜先時有生見獲質于郡縣者,悉遣還之。誠心懷撫,信賞分明,由是羌胡、龜茲、莎車、烏孫等皆來順服。暠乃去烽燧,除候望,邊方晏然無警。
入為大司農。延熹四年,遷司徒。推達名臣橋玄、皇甫規等,為稱職相。在位三年,年六十一薨。并、涼邊人咸為發哀。匈奴聞暠卒,舉國傷惜。單于每入朝賀,望見墳墓,輒哭泣祭祀。二子:岱、拂。
岱字公祖。好學養志。舉孝廉、茂才,辟公府,皆不就。公車特征,病卒。
初,岱與李固子燮同征議郎,燮聞岱卒,痛惜甚,乃上書求加禮于岱。曰:“臣聞仁義興則道德昌,道德昌則政化明,政化明而萬姓寧。伏見故處士種岱,淳和達理,耽悅《詩》、《書》,富貴不能回其慮,萬物不能擾其心。稟命不永,奄然殂殞。若不槃桓難進,等輩皆已公卿矣。昔先賢既沒,有加贈之典,《周禮》盛德,有銘誄之文,而岱生無印綬之榮,卒無官謚之號。雖未建忠效用,而為圣恩所拔,遐邇具瞻,宜有異賞。”朝廷竟不能從。
拂字穎伯。初為司隸從事,拜宛令。時,南陽郡吏好因休沐,游戲市里,為百姓所患。拂出逢之,必下車公謁,以愧其心,自是莫敢出者。政有能名,累遷光祿大夫。初平元年,代荀爽為司空。明年,以地震策免,復為太常。
李傕、郭汜之亂。長安城潰,百官多避兵沖,拂揮劍而出曰:“為國大臣,不能止戈除暴,致使兇賊兵刃向宮,去欲何之!”遂戰而死。子劭。
劭字申甫。少知名。中平末,為諫議大夫。
大將軍何進將誅宦官,召并州牧董卓,至澠池,而進意更狐疑,遣劭宣詔止之。卓不受,遂前至河南。劭迎勞之,因譬令還軍。卓疑有變,使其軍士以兵脅劭。劭怒,稱詔大呼叱之,軍士皆披,遂前質責卓。卓辭屈,乃還軍夕陽亭。
及進敗,獻帝即位,拜劭為侍中。卓既擅權,而惡劭強力,遂左轉議郎,出為益、涼二州刺史。會父拂戰死,竟不之職。服終,征為少府、大鴻臚,皆辭不受。曰:“昔我先父以身徇國,吾為臣子,不能除殘復怨,何面目朝覲明主哉!”遂與馬騰、韓遂及左中郎劉范、諫議大夫馬宇共攻李傕、郭汜,以報其仇。與汜戰于長平觀下,軍敗,劭等皆死。騰遂還涼州。
陳球字伯真,下邳淮浦人也。歷世著名。父亹,廣漢太守。球少涉儒學,善律令。陽嘉中,舉孝廉,稍遷繁陽令。時魏郡太守諷縣求納貨賄,球不與之,太守怒而撾督郵,欲令逐球。督郵不肯,曰:“魏郡十五城,獨繁陽有異政,今受命逐之,將致議于天下矣。”太守乃止。
復辟公府,舉高第,拜侍御史。是時,桂陽黠賊李研等群聚寇抄,陸梁荊部,州郡懦弱,不能禁,太尉楊秉表球為零陵太守。球到,設方略,期月間,賊虜消散。而州兵朱蓋等反,與桂陽賊胡蘭數萬人轉攻零陵。零陵下濕,編木為城,不可守備,郡中惶恐。掾史白遣家避難,球怒曰:“太守分國虎符,受任一邦,豈顧妻孥而沮國威重乎?復言者斬!”乃悉內吏人老弱,與共城守,弦大木為弓,羽矛為矢,引機發之,遠射千余步,多所殺傷。賊復激流灌城,球輒于內因地勢反決水淹賊。相拒十余日,不能下。會中郎將度尚將救兵至,球募士卒,與尚共破斬朱蓋等。賜錢五十萬,拜子一人為郎。遷魏郡太守。
征拜將作大匠,作桓帝陵園,所省巨萬以上。遷南陽太守,以糾舉豪古,為勢家所謗,征詣廷尉抵罪。會赦,歸家。
征拜廷尉。熹平元年,竇太后崩。太后本遷南宮云臺,宦者積怨竇氏,遂以衣車載后尸,置城南市舍數日。中常侍曹節、王甫欲用貴人禮殯,帝曰:“太后親立朕躬,統承大業。《詩》云:‘無德不報,無言不酬。’豈宜以貴人終乎?”于是發喪成禮。及將葬,節等復欲別葬太后,而以馮貴人配祔。詔公卿大會朝堂,令中常侍趙忠監議。太尉李咸時病,乃扶輿而起,搗椒自隨,謂妻子曰:“若皇太后不得配食桓帝,吾不生還矣。”既議,坐者數百人,各瞻望中官,良久莫肯先言。趙忠曰:“議當時定。”怪公卿以下各相顧望。球曰:“皇太后以盛德良家,母臨天下,宜配先帝,是無所疑。”忠笑而言曰:“陳廷尉宜便操筆。”球即下議曰:“皇太后自在椒房,有聰明母儀之德。遭時不造,援立圣明,承繼宗廟,功烈至重。先帝晏駕,因遇大獄,遷居空宮,不幸早世,家雖獲罪,事非太后。今若別葬,誠先天下之望。且馮貴人冢墓被發,骸骨暴露,與賊并尸,魂靈污染,且無功于國,何宜上配至尊?”忠省球議,作色俯仰,蚩球曰:“陳廷尉建此議甚健!”球曰:“陳、竇既冤,皇太后無故幽閉,臣常痛心,天下憤嘆。今日言之,退而受罪,宿昔之愿。”公卿以下,皆從球議。
李咸始不敢先發,見球辭正,然后大言曰:“臣本謂宜爾,誠與臣意合。”會者皆為之愧。曹節、王甫復爭,以為梁后家犯惡逆,雖葬懿陵,武帝黜廢衛后,而以李夫人配食。今竇氏罪深,豈得合葬先帝乎?李咸乃詣闕上疏曰:“臣伏惟章德竇后虐害恭懷,安思閻后家犯惡逆,而和帝無異葬之議,順朝無貶降之文。至于衛后,孝武皇帝身所廢棄,不可以為比。今長樂太后尊號在身,親嘗稱制,坤育天下,且授立圣明,光隆皇祚。太后以陛下為子,陛下豈得不以太后為母?子無黜母,臣無貶君,宜合葬宣陵,一如舊制。”帝省奏,謂曹節等曰:“竇氏雖為不道,而太后有德于朕,不宜降黜。”節等無復言,于是議者乃定。咸字元貞,汝南人。累經洲郡,以廉干知名,在朝清忠,權幸憚之。
六年,遷球司空,以地震免。拜光祿大夫,復為廷尉、太常。光和元年,遷太尉,數月,以日食免。復拜光祿大夫。明年,為永樂少府,乃潛與司徒河間劉郺謀誅宦官。
初,郺兄侍中鯈,與大將軍竇武同謀俱死,故郺與球相結。事未及發,球復以書勸郺曰:“公出自宗室,位登臺鼎,天下瞻望,社稷鎮衛,豈得雷同容容無違而已?今曹節等放縱為害,而久在左右,又公兄侍中受害節等,永樂太后所親知也。今可表徙衛尉陽球為司隸校尉,以次收節等誅之。政出圣主,天下太平,可翹足而待也。”又,尚書劉納以正直忤宦官,出為步兵校尉,亦深勸于郺。郺曰:“兇豎多耳目,恐事未會,先受其禍。”納曰:“公為國棟梁,傾危不持,焉用彼相邪?”郺許諾,亦結謀陽球。
球小妻,程璜之女,璜用事宮中,所謂程大人也。節等頗得聞知,乃重賂于璜,且脅之。璜懼迫,以球謀告節,節因共白帝曰:“郺等常與藩國交通,有惡意。數稱永樂聲勢,受取狼籍。步兵校尉劉納及永樂少府陳球、衛尉陽球交通書疏,謀議不軌。”帝大怒,策免郺,郺與球及劉納、陽球皆下獄死。球時年六十二。
子瑀,吳郡太守;瑀弟琮,汝陰太守;弟子珪,沛相;珪子登,廣陵太守:并知名。
贊曰:安儲遭譖,張卿有請,龔糾便佞,以直為眚。二子過正,埋車堙井。種公自微,臨官以威。陳球專議,桓思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