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曰：“陽一君二臣，君子之道也；陰二君一臣，小人之道也。”然則寡者，為人上者也；眾者，為人下者也。一伍之長，才足以長一伍者也；一國之君，才足以君一國者也；天下之王，才足以王天下者也。愚役于智，猶枝之附干，此理天下之常法也。制國以分人，立政以分事，人遠(yuǎn)則難綏，事總則難了。今遠(yuǎn)州之縣，或相去數(shù)百千里，雖多山陵洿澤，猶有可居人種谷者焉。當(dāng)更制其境界，使遠(yuǎn)者不過二百里。明版籍以相數(shù)閱，審什伍以相連持，限失田以斷并兼，定五刑以救死亡，益君長以興政理，急農(nóng)桑以豐委積，去末作以一本業(yè)，敦教學(xué)以移情性，表德行以厲風(fēng)俗，核才藝以敘官宜，簡精悍以習(xí)師田，修武器以存守戰(zhàn)，嚴(yán)禁令以防僣差，信賞罰以驗(yàn)懲勸，糾游戲以杜奸邪，察苛刻以絕煩暴。審此十六者以為政務(wù)，操之有常，課之有限，安寧勿懈墮，有事不迫遽，圣人復(fù)起，不能易也。
向者，天下戶過千萬，除其老弱，但戶一丁壯，則千萬人也。遺漏既多。又蠻夷戎狄居漢地者尚不在焉。丁壯十人之中，必有堪為其什五之長，推什長已上，則百萬人也。又十取之，則佐史之才已上十萬人也。又十取之，則可使在政理之位者萬人也。以筋力用者謂之人，人求丁壯，以才智用者謂之士，士貴耆老。充此制以用天下之人，猶將有儲，何嫌乎不足也？故物有不求，未有無物之歲也；士有不用，未有少士之世也。夫如此，然后可以用天性，究人理，興頓廢，屬斷絕，網(wǎng)羅遺漏，拱柙天人矣。
或曰：善為政者，欲除煩去苛，并官省職，為之以無為，事之以無事，何子言之云云也？曰：“若是，三代不足摹，圣人未可師也。君子用法制而至于化，小人用法制而至于亂。均是一法制也，或以之化，或以之亂，行之不同也。茍使豺狼牧羊豚，盜跖主征稅，國家昏亂，吏人放肆，則惡復(fù)論損益之間哉！夫人待君子然后化理，國待蓄積乃無憂患。君子非自農(nóng)桑以求衣食者也，蓄積非橫賦斂以取優(yōu)饒者也。奉祿誠厚，則割剝貿(mào)易之罪乃可絕也；畜積誠多，則兵寇水旱之災(zāi)不足苦也。故由其道而得之，民不以為奢；由其道而取之，民不以為勞。天災(zāi)流行，開倉庫以稟貸，不亦仁乎？衣食有余，損靡麗以散施，不亦義乎？彼君子居位為士民之長，固宜重肉累帛，朱輪四馬。今反謂薄屋者為高，藿食者為清，既失天地之性，又開虛偽之名，使小智居大位，庶績不咸熙，未必不由此也。得拘潔而失才能，非立功之實(shí)也。以廉舉而以貪去，非士君子之志也。夫選用必取善士。善士富者少而貧者多，祿不足以供養(yǎng)，安能不少營私門乎？從而罪之，是設(shè)機(jī)置阱以待天下之君子也。
盜賊兇荒，九州代作，饑饉暴至，軍旅卒發(fā)，橫稅弱人，割奪吏祿，所恃者寡，所取者猥，萬里懸乏，首尾不救，徭役并起，農(nóng)桑失業(yè)，兆民呼嗟于昊天，貧窮轉(zhuǎn)死于溝壑矣。今通肥饒之率，計(jì)稼穡之入，令畝收三斛，斛取一斗，未為甚多。一歲之間，則有數(shù)年之儲，雖興非法之役，恣奢侈之欲，廣愛幸之賜，猶未能盡也。不循古法，規(guī)為輕稅，及至一方有警，一面被災(zāi)，未逮三年，校計(jì)騫短，坐視戰(zhàn)士之蔬食，立望餓殍之滿道，如之何為君行此政也？二十稅一，名之曰貊，況三十稅一乎？夫薄吏祿以豐軍用，緣于秦征諸侯，續(xù)以四夷，漢承其業(yè)，遂不改更，危國亂家，此之由也。今田無常主，民無常居，吏食日稟，班祿未定。可為法制，畫一定科，租稅十一，更賦如舊。今者土廣民稀，中地未墾；雖然，猶當(dāng)限以大家，勿令過制。其地有草者，盡曰官田，力堪農(nóng)事，乃聽受之。若聽其自取，后必為奸也。
《法誡篇》曰：
《周禮》六典，冢宰貳王而理天下。春秋之時，諸侯明德者，皆一卿為政。爰及戰(zhàn)國，亦皆然也。秦兼天下，則置丞相，而貳之以御史大夫。自高帝逮于孝成，因而不改，多終其身。漢之隆盛，是惟在焉。夫任一人則政專，任數(shù)人則相倚。政專則和諧，相倚則違戾。和諧則太平之所興也，違戾則荒亂之所起也。光武皇帝慍數(shù)世之失權(quán)，忿強(qiáng)臣之竅命，矯枉過直，政不任下，雖置三公，事歸臺閣。自此以來，三公之職，備員而已；然政有不理，猶加譴責(zé)。而權(quán)移外戚之家，寵被近習(xí)之豎，親其黨類，用其私人，內(nèi)充京師，外布列郡，顛倒賢愚，貿(mào)易選舉，疲駕守境，貪殘牧民，撓擾百姓，忿怒四夷，招致乖叛，亂離斯瘼，怨氣并作，陰陽失和，三光虧缺，怪異數(shù)至，蟲螟食稼，水旱為災(zāi)，此皆戚宦之宦所致然也。反以策讓三公，至于死免，乃足為叫呼蒼天，號滕泣血者也。又中世之選三公也，務(wù)于清愨謹(jǐn)慎。循常飛故者。是婦女之檢柙，鄉(xiāng)曲之常人耳，惡足以居斯位邪？勢既如彼，選又如此，而欲望三公勛立于國家，績加于生民，不亦遠(yuǎn)乎？
昔文帝之于鄧通，可謂至愛，而猶展申徒嘉之志。夫見任如此，則何患于左右小臣哉？至如近世，外戚宦豎請托不行，意氣不滿，立能陷入于不測之禍，惡可得彈正者哉！曩者任之重而責(zé)之輕，今者任之輕而責(zé)之重。昔賈誼感絳侯之困辱，因陳大臣廉恥之分，開引自裁之端。自此以來，遂以成俗。繼世之主，生而見之，習(xí)其所常，曾莫之悟。嗚呼，可悲夫！左手據(jù)天下之圖，右手刎其喉，愚者猶知難之，況明哲君子哉！光武奪三公之重，至今而加甚，不假后黨以權(quán)，數(shù)世而不行，蓋親疏之勢異地。母后之黨，左右之人，有此至親之勢，故其貴任萬世。常然之?dāng)。瑹o世而無之，莫之斯鑒，亦可痛矣。未若置丞相自總之。若委三公，則宜分任責(zé)成。夫使為政者，不當(dāng)與之婚姻；婚姻者，不當(dāng)使之為政也。如此，在位病人，舉用失賢，百姓不安，爭訟不息，天地多變，人物多妖，然后可以分此罪矣。
或曰：政在一人，權(quán)甚重也。曰：人實(shí)難得，何重之嫌？昔者霍禹、竇憲、鄧騭、梁冀之徒，籍外戚之權(quán)，管國家之柄；及其伏誅，以一言之詔，詰朝而決，何重之畏乎？今夫國家漏神明于媟近，輸權(quán)重于婦黨，算十世而為之者八九焉。不此之罪而彼之疑，何其詭邪！
論曰：百家之言政者尚矣。大略歸乎寧固根柢，革易時敝也。夫遭運(yùn)無恒，意見偏雜，故是非之論，紛然相乖。嘗試妄論之，以為世非胥、庭，人乘鷇飲，化跡萬肇，情故萌生。雖周物之智，不能研其推變；山川之奧，未足況其紆險(xiǎn)。則應(yīng)俗適事，難以常條。如使用審其道，則殊涂同會；才爽其分，則一豪以乖。何以言之？若夫玄圣御世，則天同極，施舍之道，宜無殊典。而損益異運(yùn)，文樸遞行。用時居晦，回泬于曩時；興戈陳俎，參差于上世。及至戴黃屋，服絺衣，豐薄不齊，而致化則一；亦有宥公族，黥國儲，寬慘巨隔，而防非必同。此其分波而共源，百慮而一致者也。若乃偏情矯用，則枉直必過。故葛屨履霜，敝由崇儉；楚楚衣服，戒在窮賒；疏禁厚下，以尾大陵弱；斂威峻罰，以苛薄分崩。斯《曹》、《魏》之刺，所以明乎國風(fēng)；周、秦末軌，所以彰于微滅。故用舍之端，興敗資焉。是以繁簡唯時，寬猛相濟(jì)。刑書鐫鼎，事有可詳；三章在令，取貴能約。太叔致猛政之褒，國子流遺愛之涕，宣孟改冬日之和，平陽循畫一之法。斯實(shí)弛張之弘致，可以征其統(tǒng)乎！數(shù)子之言當(dāng)世失得皆究矣，然多謬通方之訓(xùn)，好申一隅之說。貴清靜者，以席上為腐議；束名實(shí)者，以柱下為誕辭。或推前王之風(fēng)，可行于當(dāng)年；有引救敝之規(guī)，宜流于長世。稽之篤論，將為敝矣。如以舟無推陸之分，瑟非常調(diào)之音，不限局以疑遠(yuǎn)，不拘玄以防素，則化樞各管其極，理略可得而言與？
贊曰：“管視好偏，群言難一。救樸雖文，矯遲必疾。舉端自理，滯隅則失。詳觀時蠹，成昭政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