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奏議之屬二(3)
書名: 經史百家雜鈔作者名: 曾國藩本章字數: 4910字更新時間: 2015-12-20 14:21:53
漢興,諸呂無道,擅相尊王。呂產、呂祿,席太后之寵,據將相之位,兼南北軍之眾,擁梁、趙王之尊,驕盈無厭,欲危劉氏。賴忠正大臣絳侯、朱虛侯等,竭誠盡節,以誅滅之,然后劉氏復安。今王氏一姓,乘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蟬,充盈幄內,魚鱗左右。大將軍秉事用權,五侯驕奢僭盛,并作威福,擊斷自恣,行污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東宮之尊,假甥舅之親,以為威重。尚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管執樞機,朋黨比周。稱譽者登進,忤恨者誅傷;游談者助之說,執政者為之言。排擯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毀而不進。遠絕宗室之任,不令得給事朝省,恐其與己分權。數稱燕王蓋主,以疑上心,避諱呂、霍而弗肯稱。內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論,兄弟據重,宗族磐互。歷上古至秦、漢,外戚僭貴未有如王氏者也,雖周皇甫、秦穰侯、漢武安、呂、霍、上官之屬,皆不及也。
物盛必有非常之變先見,為其人征象。孝昭帝時,冠石立于泰山,仆柳起于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墳墓在濟南者,其梓柱生枝葉,扶疏上出屋,根插地中,雖立石起柳,無以過此之明也。事勢不兩大,王氏與劉氏亦且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則上有累卵之危。陛下為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令國祚移于外親,降為皂隸,縱不為身,奈宗廟何!婦人內夫家,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與舅平昌、樂昌侯權,所以全安之也。
夫明者起福于無形,銷患于未然。宜發明詔,吐德音,援近宗室,親而納信,黜遠外戚,毋授以政,皆罷令就第,以則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誠東宮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祿;劉氏長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內之姓,子子孫孫無疆之計也。如不行此策,田氏復見于今,六卿必起于漢,為后嗣憂。昭昭甚明,不可不深圖,不可不蚤慮。《易》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蔽ū菹律盍羰ニ?,審固幾密,覽往事之戒,以折中取信,居萬安之實,用保宗廟,久承皇太后,天下幸甚。
匡衡-上政治得失疏
臣聞五帝不同禮,三王各異教,民俗殊務,所遇之時異也。陛下躬圣德,開太平之路,閔愚吏民觸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臣竊見大赦之后,奸邪不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隨入獄,此殆導之未得其務也。
蓋保民者,陳之以德義,示之以好惡,觀其失而制其宜,故動之而和,綏之而安。今天下俗貪財賤義,好聲色,上侈靡,廉恥之節薄,淫辟之意縱,綱紀失序,疏者逾內,親戚之恩薄,婚姻之黨隆,茍合徼幸,以身沒利,不改其原。雖歲赦之,刑猶難使錯而不用也。臣愚以為宜壹曠然大變其俗。
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朝廷者,天下之楨干也。公卿大夫相與循禮恭讓,則民不爭;好仁樂施,則下不暴;上義高節,則民興行;寬柔和惠,則眾相愛:四者,明王之所以不嚴而成化也。何者?朝有變色之言,則下有爭斗之患;上有自專之士,則下有不讓之人;上有克勝之佐,則下有傷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則下有盜竊之民:此其本也。今俗吏之治,皆不本禮讓而上克暴,或忮害,好陷人于罪,貪財而慕勢,故犯法者眾,奸邪不止。雖嚴刑峻法,猶不為變,此非其天性,有由然也。
臣竊考《國風》之詩《周南》、《召南》,被賢圣之化深,故篤于行而廉于色。鄭伯好勇,而國人暴虎;秦穆貴信,而士多從死;陳夫人好巫,而民淫祀;晉侯好儉,而民畜聚;太王躬仁,鄰國貴恕。由此觀之,治天下者審所上而已。今之偽薄忮害不讓極矣。臣聞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說之也。賢者在位,能者在職,朝廷崇禮,百僚敬讓,道德之行由內及外,自近者始,然后民知所法,遷善日進而不自知,是以百姓安,陰陽和,神靈應而嘉祥見。《詩》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極。壽考且寧,以保我后生?!贝顺蓽越ㄖ林?,保子孫,化異俗而懷鬼方也。今長安天子之都,親承圣化,然其習俗無以異于遠方,郡國來者,無所法則,或見侈靡而放效之。此教化之原本,風俗之樞機,宜先正者也。
臣聞天人之際,精枝有以相蕩,善惡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動乎上。陰陽之理,各應其感。陰變則靜者動,陽蔽則明者暗。水旱之災,隨類而至。今關東連年饑饉,百姓乏困,或至相食。此皆生于賦斂多,民所共者大,而吏安集之不稱之效也。陛下祗畏天戒,哀閔元元,大自減損,省甘泉、建章宮衛,罷珠壓,偃武行文,將欲度唐、虞之隆,絕殷、周之衰也。諸見罷珠壓詔書者,莫不欣欣,人自以將見太平也。宜遂減宮室之度,省親而之飾,考制度,修外內,近忠正,遠巧佞,放鄭、衛,進雅、頌,舉異材,開直言,任溫良之人,退刻薄之吏,顯潔白之士,昭無欲之路,覽六藝之意,察上世之務;明自然之道,博和睦之化,以崇至仁,匡失俗,易民視,令海內昭然,咸見本朝之所貴,道德弘于京師,淑問揚乎疆外。然后大化可成。禮讓可興也。
《匡衡-論治性正家疏》
臣聞治亂安危之機,在乎審所用心。蓋受命之王,務在創業垂統,傳之無窮;繼體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養其心,休烈盛美,皆歸之二后而不敢專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祐焉。其詩曰:“念我皇祖,陟降廷止。”言成王常思祖考之業,而鬼神祐助其治也。
陛下圣德天覆,子愛海內,然陰陽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論議者未丕揚先帝之盛功,爭言制度不可用也,務變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復復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無所信。臣竊恨國家釋樂成之業,而虛為此紛紛也,愿陛下詳覽統業之事,留神于遵制揚功,以定群下之心?!洞笱拧吩唬骸盁o念爾祖,聿修厥德?!笨鬃又缎⒔洝肥渍拢w至德之本也。
傳曰:“審好惡,理情性,而王道畢矣?!蹦鼙M其性然后能盡人物之性;能盡人物之性,可以贊天地之化。治性之道,必審己之所有馀,而強其所不足。蓋聰明疏通者,戒于大察;寡聞少見者,戒于雍蔽;勇猛剛強者,戒于大暴;仁愛溫良者,戒于無斷;湛靜安舒者,戒于后時;廣心浩大者,戒于遺忘:必審已之所當戒,而齊之以義,然后中和之化應,而巧偽之徒,不敢比周而望進。唯陛下戒之,所以崇圣德也。
臣又聞室家之道修,則天下之理得,故《詩》始《國風》,《禮》本《冠》、《婚》:始乎《國風》,原情性而明人倫也;本乎《冠》、《婚》,正基兆而防未然也。福之舉莫不本乎室家,道之衰莫不始乎榴內,故圣王必慎妃后之際,別遹長之位。禮之于內也,卑不隃尊,新不先故,所以統人情而理陰氣也。其尊逋而卑庶也,遍子冠乎阼,禮之用醴,眾子不得與列,所以貴正體而明嫌疑也。非虛加其禮文而已,乃中心與之殊異,故禮探其情而見之外也。圣人動靜游燕所親,物得其序。得其序則海內自修,百姓從化。如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奸,因時而動,以亂國家。故圣人慎防其端,禁于未然,不以私恩害公義。陛下圣德純備,莫不修正,則天下無為而治。《詩》云:“于以四方,克定厥家?!眰髟唬骸罢叶煜露ㄒ印!?
匡衡-戒妃匹勸經學威儀之則疏
陛下秉至孝,哀傷思慕不絕于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誠隆于慎終追遠,無窮已也,竊愿陛下雖圣性得之,猶復加圣心焉。《詩》云:“煢煢在疚”,言成王喪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也,蓋所以就文、武之業,崇大化之本也。
臣又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以《關雎》為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則無以奉神靈之統,而理萬物之宜。故《詩》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毖阅苤缕湄懯?,不貳其操,情欲之感,無介乎容儀,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夫然后可以配至尊而為宗廟主。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已來,三代興廢,禾有不由此者也。愿陛下詳覽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聲色,近嚴敬,遠技能。
竊見圣德純茂,專精《詩》、《書》,好樂無厭。臣衡材駑,無以輔相善義,宣揚德音。臣聞《六經》者,圣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兇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故審六藝之指,則天人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蟲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及《論語》、《孝經》,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
臣又聞圣王之自為動靜周旋,奉天承親,臨朝饗臣,物有節文,以章人倫。蓋欽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溫恭敬遜,承親之禮也;正躬嚴恪,臨眾之儀也;嘉惠和說,饗下之顏也。舉錯動作,物遵其儀,故形為仁義,動為法則??鬃釉唬骸暗铝x可尊,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是以其民畏而愛之,則而象之。”《大雅》云:“敬慎威儀,惟民之則?!敝T侯正月朝覲天子,天子惟道德,昭穆穆以視之,又嚴以禮樂,饗醴乃歸。故萬國莫不獲賜祉福,蒙化而成俗。今正月初幸路寢,臨朝賀,置酒以饗萬方,傳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動靜之節,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楨,天下幸甚。
賈讓-治河議
治河有上中下策。古者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所不及。大川亡防,小水得人,陂障卑下,以為污澤,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寬緩而不迫。夫土之有川,猶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猶止兒啼而塞其口,豈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故曰:“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善為民者,宣之使言?!鄙w堤防之作,近起戰國,雍防百川,各以自利。齊與趙、魏,以河為竟。趙、魏瀕山,齊地卑下,作堤去河二十五里。河水東抵齊堤,則西泛趙、魏,趙、魏亦為堤,去河二十五里。雖非其正,水尚有所游蕩。時至而去,則填淤肥美,民耕田之。或久無害,稍筑室宅,遂成聚落。大水時至漂沒,則更起堤防以自救,稍去其城郭,排水澤而居之,湛溺自其宜也。今堤防狹者,去水數百步,遠者數里。近黎陽南故大金堤,從河西西北行,至西山南頭,乃折東,與東山相屬。民居金堤東,為廬舍,住十馀歲,更起堤,從東山南頭直南,與故大堤會。又內黃界中,有澤方數十里,環之有堤,往十馀歲,太守以賦民,民今起廬舍其中,此臣親所見者也。東郡白馬故大堤,亦復數重,民皆居其間。從黎陽北盡魏界,故大堤去河遠者數十里,內亦數重,此皆前世所排也。河從河內,北至黎陽,為石堤,激使東。抵東郡平剛,又為石堤。使西北抵黎陽、觀下,又為石堤。使東北抵東郡津北,又為石堤。使西北抵魏郡昭陽,又為石堤,激使東北。百馀里間,河再西三東,迫阢如此,不得安息。
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當水沖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人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堤,勢不能遠泛濫,期月自定。難者將曰:“若如此,敗壞城郭田廬冢墓以萬數,百姓怨恨?!蔽舸笥碇嗡?,山陵當路者毀之,故鑿龍門,辟伊闕,析底柱,破碣石,墮斷天地之性。此乃人功所造,何足言也!今瀕河十郡治堤,歲費且萬萬,及其大決,所殘亡數。如出數年治河之費,以業所徙之民,遵古圣之法,定山川之位,使神人各處其所而不相奸。且以大漢方制萬里,豈其與水爭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載亡患,故謂之上策。
若乃多穿漕渠于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殺水怒,雖非圣人法,然亦救敗術也。難者將曰:“河水高于平地,歲增堤防,猶尚決溢,不可以開渠?!背几`按視遮害亭西十八里,至淇水口,乃有金堤高一丈。自是東,地稍下,堤稍高,至遮害亭高四五丈。往五六歲,河水大盛,增丈七尺,壞黎陽南郭門人至堤下。水未逾堤二尺所,從堤上北望,河高出民屋,百姓皆走上山。水留十三日,堤潰二所,吏民塞之。臣循堤上行,視水勢,南七十馀里至淇口,水適至堤半,計出地上五尺所。今可從淇口以東為石堤,多張水門。初元中,遮害亭下河去堤足數十步,至今四十馀歲,適至堤足。由是言之,其地堅矣??肿h者疑河大川難禁制,滎陽漕渠足以卜之,其水門但用木與土耳,今據堅地作石堤,勢必完安。冀州渠首,盡當中此水門。治渠非穿地也,但為東方一堤,北行三百馀里人漳水中,其西因山足高地,諸渠皆往往股引取之;旱則開東方下水門溉冀州,水則開西方高門分河流。通渠有三利,不通有三害。民常罷于救水,半失作業;水行地上,湊潤上徹,民則病濕氣,木皆立枯,鹵不生谷;決溢有敗,為魚鱉食:此三害也。若有渠溉,則鹽鹵下隰,填淤加肥;故種禾麥,更為粳稻,高田五倍,下田十倍;轉漕舟船之便:此三利也。今瀕河堤吏卒郡數千人,伐買薪石之費,歲數千萬,足以通渠成水門;又民利其灌溉,相率治渠,雖勞不罷。民田適治,河堤亦成,此誠富國安民,興利除害,支數百歲,故謂之中策。
若乃繕完故堤,增卑倍薄,勞費亡已,數逢其害,此最下策也。
揚雄-諫不許單于朝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