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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敘事之屬二(4)

(大同三年閏九月)東魏丞相歡將兵二十萬自壺口趣蒲津,使高敖曹將兵三萬出河南。時關中饑,魏丞相泰所將將士不滿萬人,館谷于恒農五十馀日,聞歡將濟河,乃引兵入關,高敖曹遂圍恒農。歡右長史薛琡言于歡曰:“西賊連年饑饉,故冒死來入陜州,欲取倉粟。今敖曹已圍陜城,粟不得出。但置兵諸道,勿與野戰,比及麥秋,其民自應餓死,寶炬、黑獺何憂不降!愿勿渡河?!焙罹霸唬骸敖衿澟e兵,形勢極大,萬一不捷,猝難收斂。不如分為二軍,相繼而進,前軍若勝,后軍全力;前軍若敗,后軍承之?!睔g不從,自蒲津濟河。

丞相泰遣使戒華州刺史王羆,羆語使者曰:“老羆當道臥,貉子那得過!”歡至馮翊城下,謂羆曰:“何不早降!”羆大呼曰:“此城是王羆冢,死生在此。欲死者來!”歡知不可攻,乃涉洛,軍于許原西。泰至渭南,征諸州兵,皆未會。欲進擊歡,諸將以眾寡不敵,請待歡更西以觀其勢。泰曰:“歡若至長安,則人情大擾;今及其遠來新至,可擊也?!奔丛旄蛴谖?,令軍士赍三日糧,輕騎度渭,輜重自渭南夾渭而西。冬,十月,壬辰,泰至沙苑,距東魏軍六十里。諸將皆懼,宇文深獨賀。泰問其故,對曰:“歡鎮撫河北,甚得眾心。以此自守,未易可圖。今懸師渡河,非眾所欲,獨歡恥失竇泰,愎諫而來,所謂忿兵,可一戰擒也。事理昭然,何為不賀!愿假深一節,發王羆之兵邀其走路,使無遺類?!碧┣岔毑h公達奚武覘歡軍,武從三騎,皆效歡將士衣服,日暮,去營數百步下馬,潛聽得其軍號,因上馬歷營,若警夜者,有不如法,往往撻之,具知敵之情狀而還。

歡聞泰至,癸巳,引兵會之。候騎告歡兵且至,泰召諸將謀之。開府儀同三司李弼曰:“彼眾我寡,不可平地置陳,此東十里有渭曲,可先據以待之?!碧闹乘畺|西為陳,李弼為右拒,趙貴為左拒,命將士皆偃戈于葦中,約聞鼓聲而起。晡時,東魏兵至渭曲,都督太安斛律羌舉曰:“黑獺舉國而來,欲一死決,譬如猘狗,或能噬人。且渭曲葦深土濘,無所用力,不如緩與相持,密分精銳徑掩長安,巢穴既傾,則黑獺不戰成擒矣。”歡曰:“縱火焚之,何如?”侯景曰:“當生擒黑獺以示百姓,若眾中燒死,誰復信之!”彭樂盛氣請斗,曰:“我眾賊寡,百人擒一,何憂不克!”歡從之。

東魏兵望見魏兵少,爭進擊之,無復行列。兵將交,丞相泰鳴鼓,士皆奮起,于謹等六軍與之合戰,李弼等帥鐵騎橫擊之,東魏兵中絕為二,遂大破之。李弼弟檦,身小而勇,每躍馬陷陳,隱身鞍甲之中,敵見皆曰:“避此小兒!”泰嘆曰:“膽決如此,何必八尺之軀!”征虜將軍武川耿令貴殺傷多,甲裳盡赤,泰曰:“觀其甲裳,足知令貴之勇,何必數級!”彭樂乘醉深入魏陳,魏人刺之,腸出,內之復戰。丞相歡欲收兵更戰,使張華原以簿歷營點兵,莫有應者,還,白歡曰:“眾盡去,營皆空矣!”歡猶未肯去。阜城侯斛律金曰:“眾心離散,不可復用,宜急向河東!”歡據鞍未動,金以鞭拂馬,乃馳去,夜,渡河,船去岸遠,歡跨橐駝就船,乃得渡。喪甲士八萬人,棄鎧仗十有八萬。丞相泰追歡至河上,選留甲士二萬馀人,馀悉縱歸。都督李穆曰:“高歡破膽矣,速追之,可獲。”泰不聽,還軍渭南,所征之兵甫至,乃于戰所人種柳一株以旌武功。

侯景言于歡曰:“黑獺新勝而驕,必不為備,愿得精騎二萬,徑往取之?!睔g以告婁妃,妃曰:“設如其言,景豈有還理!得黑獺而失景,何利之有!”歡乃止。

魏加丞相泰柱國大將軍,李弼等十二將皆進爵增邑有差。

高敖曹聞歡敗,釋恒農,退保洛陽。

通鑒-宇文泰北邙之戰

(大同九年)東魏御史中尉高仲密取吏部郎崔暹之妹,既而棄之,由是與暹有隙。仲密選用御史,多其親戚鄉黨,高澄奏令改選;暹方為澄所寵任,仲密疑其構己,愈恨之。仲密后妻李氏艷而慧,澄見而悅之,李氏不從,衣服皆裂,以告仲密,仲密益怨。尋出為北豫州刺史,陰謀外叛。丞相歡疑之,遣鎮城奚壽興典軍事,仲密但知民務。仲密置酒延壽興,伏壯士,執之,二月,壬申,以虎牢叛,降魏。魏以仲密為侍中、司徒。

歡以仲密之叛由崔暹,將殺之,高澄匿暹,為之固請,歡曰:“我匄其命,須與苦手。”澄乃出暹,而謂大行臺都官郎陳元康曰:“卿使崔暹得杖,勿復相見?!痹禐橹杂跉g曰:“大王方以天下付大將軍,大將軍有一崔暹不能免其杖,父子尚爾,況于它人!”歡乃釋之。

高季式在永安戍,仲密遣信報之;季式走告歡,歡待之如舊。

魏丞相泰帥諸軍以應仲密,以太子少傅李遠為前驅,至洛陽,遣開府儀同三司于謹攻柏谷,拔之;三月,壬申,圍河橋南城。東魏丞相歡將兵十萬至河北,泰退軍瀍上,縱火船于上流以燒河橋。斛律金使行臺郎中張亮以小艇百馀載長鎖,伺火船將至,以釘釘之,引鎖向岸,橋遂獲全。

歡渡河,據邙山為陳,不進者數日。泰留輜重于瀍曲,夜,登邙山以襲歡。候騎白歡曰:“賊距此四十馀里,蓐食乾飲而來?!睔g曰:“自當渴死!”乃正陣以待之。戊申,黎明,泰軍與歡軍遇。東魏彭樂以數千騎為右甄,沖魏軍之北垂,所向奔潰,遂馳入魏營。人告彭樂叛,歡甚怒。俄而西北塵起,樂使來告捷,虜魏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大都督臨洮王柬、蜀郡王榮宗、江夏王升、巨鹿王闡、譙郡王亮、詹事趙善及督將僚佐四十八人。諸將乘勝擊魏,大破之,斬首三萬馀級。

歡使彭樂追泰,泰窘,謂樂曰:“汝非彭樂邪?癡男子!今日無我,明日豈有汝邪!何不急還營,收汝金寶!”樂從其言,獲泰金帶一囊以歸,言于歡曰:“黑獺漏刃,破膽矣!”歡雖喜其勝而怒其失泰,令伏諸地,親捽其頭,連頓之,并數以沙苑之敗,舉刃將下者三,噤齘良久。樂曰:“乞五千騎,復為王取之?!睔g曰:“汝縱之何意?而言復取邪!”命取絹三千匹壓樂背,因以賜之。明日,復戰,泰為中軍,中山公趙貴為左軍,領軍若干惠等為右軍。中軍、右軍合擊東魏,大破之,悉俘其步卒。歡失馬,赫連陽順下馬以授歡。歡上馬走,從者步騎七人,追兵至,親信都督尉興慶曰:“王速去,興慶腰有百箭,足殺百人?!睔g曰:“事濟,以爾為懷州刺史;若死,用爾子!”興慶曰:“兒小,愿用兄!”歡許之。興慶拒戰,矢盡而死。

東魏軍士有逃奔魏者,告以歡所在,泰募勇敢三千人,皆執短兵,配大都督賀拔勝以攻之。勝識歡于行間,執槊與十三騎逐之,馳數里,槊刃垂及,因字之曰:“賀六渾,賀拔破胡必殺汝!”歡氣殆絕,河州刺史劉洪徽從傍射勝,中其二騎,武衛將軍段韶射勝馬,斃之。比副馬至,歡已逸去。勝嘆曰:“今日不執弓矢,天也!”

魏南郢州刺史耿令貴,大呼,獨入敵中,鋒刃亂下,人皆謂已死,俄奮刀而還。如是數四,當令貴前者死傷相繼。乃謂左右曰:“吾豈樂殺人!壯士除賊,不得不爾。若不能殺賊,又不為賊所傷,何異逐坐人也!”

左軍趙貴等五將戰不利,東魏兵復振。泰與戰,又不利。會日暮,魏兵遂遁,東魏兵追之;獨孤信、于謹收散卒自后擊之,追兵驚擾,魏諸軍由是得全。若于惠夜引去,東魏兵追之;惠徐下馬,顧命廚人營食,食畢,謂左右曰:“長安死,此中死,有以異乎?”乃建旗鳴角,收散卒徐還;追騎疑有伏兵,不敢逼。泰遂入關,屯渭上。

歡進至陜,泰使開府儀同三司達奚武等拒之。行臺郎中封子繪言于歡曰:“混壹東西,正在今日。昔魏太祖平漢中,不乘勝取巴、蜀,失在遲疑,后悔無及。愿大王不以為疑。”歡深然之,集諸將議進止,咸以為“野無青草,人馬疲瘦,不可遠追。”陳元康曰:“兩雄交爭,歲月已久。今幸而大捷,天授我也,時不可失,當乘勝追之?!睔g曰:“若遇伏兵,孤何以濟?”元康曰:“王前沙苑失利,彼尚無伏;今奔敗若此,何能遠謀!若舍而不追,必成后患?!睔g不從,使劉豐生將數千騎追泰,遂東歸。

泰召王思政于玉壁,將使鎮虎牢,未至而泰敗,乃使守恒農。思政入城,令開門解衣而臥,慰勉將士,示不足畏。后數日,劉豐生至城下,憚之,不敢進,引軍還。思政乃修城郭,起樓櫓,營農田,積芻粟,由是恒農始有守御之備。

丞相泰求自貶,魏主不許。是役也,魏諸將皆無功,唯耿令貴與太子武衛率王胡仁、都督王文達力戰功多。泰欲以雍、岐、北雍三州授之,以州有優劣,使探籌取之。仍賜胡仁名勇,令貴名豪,文達名信,用彰其功。于是廣募關、隴豪右以增軍旅。

高仲密之將叛也,陰遣人扇動冀州豪杰,使為內應,東魏遣高隆之馳驛慰撫,由是得安。高澄密書與隆之曰:“仲密枝黨與之俱西者,宜悉收其家屬,以懲將來。”隆之以為恩旨既行,理無追改,若復收治,示民不信,脫致驚擾,所虧不細,乃啟丞相歡而罷之。

通鑒-韋孝寬之守玉壁

(大同元年十月)東魏丞相歡攻玉壁,晝夜不息,魏韋孝寬隨機拒之。城中無水,汲于汾,歡使移汾,一夕而畢。歡于城南起土山,欲乘之以入。城上先有二樓,孝寬縛木接之,令常高于土山以御之。歡使告之曰:“雖爾縛樓至天,我當穿地取爾?!蹦髓彽貫槭?,又用術士李業興“孤虛法”,聚攻其北。北,天險也。孝寬掘長塹,邀其地道,選戰士屯塹上。每穿至塹,戰士輒擒殺之。又于塹外積柴貯火,敵有在地道內者,塞柴投火,以皮排吹之,一鼓皆焦爛。敵以攻車撞城,車之所及,莫不摧毀,無能御者。孝寬縫布為幔,隨其所向張之,布既懸空,車不能壞。敵又縛松、麻于竿,灌油加火以燒布,并欲焚樓。孝寬作長鉤,利其刃,火竿將至,以鉤遙割之,松、麻俱落。敵又于城四面穿地為二十道,其中施梁柱,縱火燒之。柱折,城崩。孝寬隨崩處豎木柵以捍之,敵不得入。城外盡攻擊之術,而城中守御有馀。孝寬又奪據其土山。歡無如之何,乃使倉曹參軍祖珽說之曰:“君獨守孤城,而西方無救,恐終不能全,何不降也?”孝寬報曰:“我城池嚴固,兵食有馀。攻者自勞,守者常逸,豈有旬朔之間已須救援!適憂爾眾有不返之危。孝寬關西男子,必不為降將軍也!”珽復謂城中人曰:“韋城主受彼榮祿,或復可爾;自外軍民,何事相隨入湯火中!”乃射募格于城中云:“能斬城主降者,拜太尉,封開國郡公,賞帛萬匹。”孝寬手題書背,返射城外云:“能斬高歡者準此?!爆E,瑩之子也。東魏苦攻凡五十日,士卒戰及病死者七萬人,共為一冢。歡智力皆困,因而發疾。有星墜歡營中,士卒驚懼。十一月,庚子,解圍去。

先是,歡別使侯景將兵趣齊子嶺,魏建州刺史楊檦鎮車箱,恐其寇邵郡,帥騎御之。景聞檦至,斫木斷路六十馀里,猶驚而不安,遂還河陽。庚戌,歡使段韶從太原公洋鎮鄴。辛亥,征世子澄會晉陽。

魏以韋孝寬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進爵建忠公。時人以王思政為知人。

十二月,己卯,歡以無功,表解都督中外諸軍,東魏主許之。歡之自玉壁歸也,軍中訛言韋孝寬以定功弩射殺丞相;魏人聞之,因下令曰:“勁弩一發,兇身自隕。”歡聞之,勉坐見諸貴,使斛律金作《敕勒歌》,歡自和之,哀感流涕。

通鑒-李晟移軍不渭橋之事

(興元元年二月)朱泚既自奉天敗歸,李晟謀取長安。劉德信與晟俱屯東渭橋,不受晟節制。晟因德信至營中,數以滬澗之敗及所過剽掠之罪,斬之。因以數騎馳入德信軍,勞其眾,無敢動者,遂并將之,軍勢益振。李懷光既脅朝廷逐盧杞等,內不自安,遂有異志。又惡李晟獨當一面,恐其成功,奏請與晟合軍。詔許之。晟與懷光會于咸陽西陳濤斜,筑壘未畢,泚眾大至,晟謂懷光曰:“賊若固守宮苑,或曠日持久,未易攻取。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戰,此天以賊賜明公,不可失也!”懷光曰:“軍適至,馬未秣,士未飯,豈可遽戰邪!”晟不得已乃就壁。晟每與懷光同出軍,懷光軍士多掠人牛馬,晟軍秋毫不犯。懷光軍士惡其異己,分所獲與之,晟軍終不敢受。懷光屯咸陽累月,逗留不進。上屢遣中使趣之,辭以士卒疲弊,且當休息觀釁。諸將數勸之攻長安,懷光不從,密與朱泚通謀,事跡頗露。李晟屢奏,恐其有變,為所并,請移軍東渭橋。上猶冀懷光革心,收其力用,寢晟奏不下。懷光欲緩戰期,且激怒諸軍,奏言:“諸軍糧賜薄,神策獨厚,厚薄不均,難以進戰。”上以財用方窘,若糧賜皆比神策,則無以給之,不然,又逆懷光意,恐諸軍觖望。乃遣陸贄詣懷光營宣慰,因召李晟參議其事。懷光意欲晟自乞減損,使失士心,沮敗其功,乃曰:“將士戰斗同而糧賜異,何以使之協力!”贄未有言,數顧晟。晟曰:“公為元帥,得專號令;晟將一軍,受指蹤而已。至于增減衣食,公當裁之?!睉压饽?,又不欲自減之,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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