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上遣崔漢衡詣吐蕃發兵,吐蕃相尚結贊言:“蕃法發兵,以主兵大臣為信。今制書無懷光署名,故不敢進?!鄙厦戀椫I懷光,懷光固執以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縱兵焚掠,誰能遏之!此一害也。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賞百緡,彼發兵五萬,若援敕求賞,五百萬緡何從可得!此二害也。虜騎雖來,必不先進,勒兵自固,觀我兵勢,勝則從而分功,敗則從而圖變,譎詐多端,不可親信,此三害也。”竟不肯署敕。尚結贊亦不進兵。
陸贄自咸陽還,上言:“賊泚稽誅,保聚宮苑,勢窮援絕,引日偷生。懷光總仗順之師,乘制勝之氣,鼓行芟翦,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師老不用,諸帥每欲進取,懷光輒沮其謀,據茲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護,委曲聽從,觀其所為,亦未知感。若不別務規略,漸思制持,惟以姑息求安,終恐變故難測。此誠事機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尋常容易處之。今李晟奏請移軍,適遇臣銜命宣慰,懷光偶論此事,臣遂泛問所宜。懷光乃云:‘李晟既欲別行,某亦都不要藉?!吉q慮有翻覆,因美其軍盛強。懷光大自矜夸,轉有輕晟之意。臣又從容問云:‘回日,或圣旨顧問事之可否,決定何如?’懷光已肆輕言,不可中變,遂云:‘恩命許去,事亦無妨?!s再三,非不詳審,雖欲追悔,固難為辭。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書,敕下依奏,別賜懷光手詔,示以移軍事由。其手詔大意云:‘昨得李晟奏,請移軍城東以分賊勢。朕本欲委卿商量,適會陸贄回奏云,見卿語及于此,仍言許去事亦無妨,遂敕本軍允其所請。’如此,則詞婉而直,理順而明,雖蓄異端,何由起怨!”上從之。晟自咸陽結陳而行,歸東渭橋。時鄜坊節度使李建徽、神策行營節度使楊惠元猶與懷光聯營,陸贄復上奏曰:“懷光當管師徒,足以獨制兇寇,逗留未進,抑有它由。所患太強,不資傍助。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楊惠元三節度之眾附麗其營,無益成功,只足生事。何則?四軍接壘,群帥異心,論勢力則懸絕高卑,據職名則不相統屬。懷光輕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從心,晟等疑懷光養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己。端居則互防飛謗,欲戰則遞恐分功,齟齬不和,嫌釁遂構,俾之同處,必不兩全。強者惡積而后亡,弱者勢危而先覆,覆亡之禍,翹足可期!舊寇未平,新患方起,憂嘆所切,實堪疚心。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救失于始兆。況乎事情已露,禍難垂成,委而不謀,何以寧亂!李晟見機慮變,先請移軍就東,建徽、惠元勢轉孤弱,為其吞噬,理在必然,它日雖有良圖,亦恐不能自拔。拯其危急,唯在此時。今因李晟愿行,便遣合軍同往,托言晟兵素少,慮為賊泚所邀,借此兩軍迭為掎角,仍先諭旨,密使促裝,詔書至營,即日進路,懷光意雖不欲,然亦計無所施。是謂稱人有奪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苯舛凡豢梢圆浑x,救焚不可以不疾,理盡于此,惟陛下圖之。”上曰:“卿所料極善。然李晟移軍,懷光不免悵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東,恐因此生辭,轉難調息,且更俟旬時?!?
通鑒-裴度李愬平蔡之役
(元和十二年)春,正月,甲申,貶袁滋為撫州刺史。
李愬至唐州,軍中承喪敗之馀,士卒皆憚戰,愬知之。有出迓者,愬謂之曰:“天子知愬柔懦,能忍恥,故使來拊循爾曹。至于戰攻進取,非吾事也。”眾信而安之。愬親行視,士卒傷病者存恤之,不事威嚴。或以軍政不肅為言,愬曰:“吾非不知也。袁尚書專以恩惠懷賊,賊易之,聞吾至,必增備,故吾示之以不肅。彼必以吾為懦而懈惰,然后可圖也?!被次魅俗砸試L敗高、袁二帥,輕愬名位素微,遂不為備。
遣鹽鐵轉運副使程異督財賦于江、淮。
回鶻屢請尚公主,有司計其費近五百萬緡,時中原方用兵,故上未之許。二月,辛卯朔,遣回鶻摩尼僧等歸國,命宗正少卿李誠使回鶻諭意,以緩其期。
李愬謀襲蔡州,表請益兵,詔以昭義、河中、鄜坊步騎二千給之。丁酉,愬遣十將馬少良將十馀騎巡邏,遇吳元濟捉生虞候丁士良,與戰,擒之。士良,元濟驍將,常為東邊患,眾請刳其心,愬許之。既而召詰之,士良無懼色。愬曰:“真丈夫也!”命釋其縛。士良乃自言:“本非淮西士,貞元中隸安州,與吳氏戰,為其所擒,自分死矣。吳氏釋我而用之,我因吳氏而再生,故為吳氏父子竭力。昨日力屈,復為公所擒,亦分死矣。今公又生之,請盡死以報德!”愬乃給其衣服器械,署為捉生將。
己亥,淮西行營奏克蔡州古葛伯城。
丁士良言于李愬曰:“吳秀琳擁三千之眾,據文城柵,為賊左臂,官軍不敢近者,有陳光洽為之謀主也。光洽勇而輕,好自出戰,請為公先擒光洽,則秀琳自降矣?!蔽焐辏苛记芄馇⒁詺w。
鄂岳觀察使李道古引兵出穆陵關。甲寅,攻申州,克其外郭,進攻子城。城中守將夜出兵擊之,道古之眾驚亂,死者甚眾。道古,皋之子也。
淮西被兵數年,竭倉廩以奉戰士,民多無食,采菱芡魚鱉鳥獸食之,亦盡,相帥歸官軍者前后五千馀戶。賊亦患其耗糧食,不復禁。庚申,敕置行縣以處之,為擇縣令,使之撫養,并置兵以衛之。
三月,乙丑,李愬自唐州徙屯宜陽柵。
吳秀琳以文城柵降于李愬。戊子,愬引兵至文城西五里,遣唐州刺史李進誠將甲士八千至城下,召秀琳,城中矢石如雨,眾不得前。進誠還報:“賊偽降,未可信也。”愬曰:“此待我至耳。”即前至城下,秀琳束兵投身馬足下,愬撫其背慰勞之,降其眾三千人。秀琳將李憲有材勇,愬更其名曰忠義而用之,悉遷婦女于唐州,入據其城。于是唐、鄧軍氣復振,人有欲戰之志。賊中降者相繼于道,隨其所便而置之。聞有父母者,給粟帛遣之,曰:“汝曹皆王人,勿棄親戚?!北娊愿衅?
官軍與淮西兵夾溵水而軍,諸軍相顧望,無敢渡溵水者。陳許兵馬使王沛先引兵五千渡涼水,據要地為城,于是河陽、宣武、河東、魏博等軍相繼皆度,進逼郾城。丁亥,李光顏敗淮西兵三萬于郾城,走其將張伯良,殺士卒什二三。
己丑,李愬遣山河十將董少玢等分兵攻諸柵。其日,少玢下馬鞍山,拔路口柵。夏,四月,辛卯,山河十將馬少良下嵖岈山,擒淮西將柳子野。
吳元濟以蔡人董昌齡為郾城令,質其母楊氏。楊氏謂昌齡曰:“順死賢于逆生,汝去逆而吾死,乃孝子也;從逆而吾生,是戮吾也?!睍佘妵嗔辏^郾城歸路,郾城守將鄧懷金謀于昌齡,昌齡勸之歸國,懷金乃請降于李光顏曰:“城人之父母妻子皆在蔡州,請公來攻城,吾舉烽求救,救兵至,公逆擊之,蔡兵必敗,然后吾降,則父母妻子庶免矣?!惫忸亸闹?。乙未,昌齡、懷金舉城降,光顏引兵入據之。吳元濟聞郾城不守,甚懼。時董重質將騾軍守洄曲,元濟悉發親近及守城卒詣重質以拒之。
李溵山河十將媯雅、田智榮下冶爐城。丙申,十將閻士榮下白狗、汶港二柵。癸卯,媯雅、田智榮破西平。丙午,游弈兵馬使王義破楚城。五月,辛酉,李愬遣柳子野、李忠義襲郎山,擒其守將梁希果。
丁丑,李愬遣方城鎮遏使李榮宗擊青喜城,拔之。愬每得降卒,必親引問委曲,由是賊中險易遠近虛實盡知之。愬厚待吳秀琳,與之謀取蔡。秀琳曰:“公欲取蔡,非得李祐不可,秀琳無能為也?!钡v者,淮西騎將,有勇略,守興橋柵,常陵暴官軍。庚辰,祐帥士卒刈麥于張柴村,愬召廂虞候史用誠,戒之曰:“爾以三百騎伏彼林中,又使人搖幟于前,若將焚其麥積者。祐素易官軍,必輕騎來逐之,爾乃發騎掩之,必擒之?!庇谜\如言而往,生擒祐以歸。將士以祐向日多殺官軍,爭請殺之。愬不許,釋縛,待以客禮。時愬欲襲蔡,而更密其謀,獨召祐及李忠義屏人語,或至夜分,他人莫得預聞。諸將恐祐為變,多諫愬。愬待祐益厚。士卒亦不悅,諸軍日有牒稱祐為賊內應,且言得賊謀者具言其事。愬恐謗先達于上,己不及救,乃持祐泣曰:“豈天不欲平此賊邪!何吾二人相知之深而不能勝眾口也?!币蛑^眾曰:“諸君既以祐為疑,請令歸死于天子?!蹦诵档v送京師,先密表其狀,且曰:“若殺祐,則無以成功?!痹t釋之,以還愬。愬見之喜,執其手曰:“爾之得全,社稷之靈也!”乃署散兵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帳中?;蚺c之同宿,密語不寐達曙,有竊聽于帳外者,但聞祐感泣聲。時唐、隨牙隊三千人,號六院兵馬,皆山南東道之精銳也。愬又以祐為六院兵馬使。舊軍令,舍賊諜者屠其家。愬除其令,使厚待之。諜反以情告愬,愬益知賊中虛實。乙酉,愬遣兵攻朗山,淮西兵救之,官軍不利。眾皆悵恨,愬獨歡然曰:“此吾計也!”乃募敢死士三千人,號曰突將,朝夕自教習之,使常為行備,欲以襲蔡。會久雨,所在積水,未果。
吳元濟見其下數叛,兵勢日蹙,六月,壬戌,上表謝罪,愿束身自歸。上遣中使賜詔,許以不死,而為左右及大將董重質所制,不得出。
諸軍討淮西,四年不克,饋運疲弊,民至有以驢耕者。上亦病之,以問宰相。李逢吉等競言師老財竭,意欲罷兵。裴度獨無言,上問之,對曰:“臣請自往督戰?!币颐?,上復謂度曰:“卿真能為朕行乎?”對曰:“臣誓不與此賊俱生!臣比觀吳元濟表,勢實窘蹙,但諸將心不壹,不并力迫之,故未降耳。若臣自詣行營,諸將恐臣奪其功,必爭進破賊矣?!鄙蠍?,丙戌,以度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義節度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又以戶部侍郎崔群為中書侍朗、同平章事。制下,度以韓弘已為都統,不欲更為招討,請但稱宣慰處置使,仍奏刑部侍郎馬總為宣慰副使,右庶子韓愈為彰義行軍司馬,判官、書記皆朝廷之選,上皆從之。度將行,言于上曰:“臣若賊滅,則朝天有期;賊在,則歸闕無日?!鄙蠟橹魈?。八月,庚申,度赴淮西,上御通化門送之。右神武將軍張茂和,茂昭弟也,嘗以膽略自衒于度。度表為都押牙,茂和辭以疾,度奏請斬之。上曰:“此忠順之門,為卿遠貶?!毙劣希H茂和永州司馬。以嘉王傅高承簡為都押牙。承簡,崇文之子也。
李逢吉不欲討蔡,翰林學士令狐楚與逢吉善,度恐其合中外之勢以沮軍事,乃請改制書數字,且言其草制失辭。壬戌,罷楚為中書舍人。
李光顏、烏重胤與淮西戰,癸亥,敗于賈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