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初為農,已乃延禮師儒,教訓諸孫,彬彬向文學矣。府君少時,亦嘗學書,后棄之,夫婦晨夜力作。白茆在江海之蠕,高仰瘠鹵,浦水時浚時淤,無善田。府君相水遠近,通溪置閘,用以灌溉。其始居民鮮少,茅舍歷落數家而已。府君長身古貌,為人倜儻好施舍,田又日墾,人稍稍就居之,遂為廬舍市肆,如邑居云。晚年,諸子悉用其法,其治數千畝如數十畝,役屬百人如數人。吳中多利水田,府君家獨以旱田。諸富室爭逐肥美,府君選取其磽者,曰:“顧我力可不可,田無不可耕者。”人以此服府君之精。
蓋古之王者之于田功勤矣,下至保介、田畯、遂師、遂大夫、縣正、里宰、司稼,設官用人,如是悉也。漢二千石遣令、長、三老、力田及里父老善田者,受田器,學耕種養苗狀。時趙過、蔡癸之徒,皆以好農為大官。今天下田,獨江南治耳。中原數千里,三代畎澮之跡未有復也。議者又欲放前元海口萬戶之法,治京師瀕海萑葦之田,以省漕壯國本。茲事行之實便,而久不行,豈不以任事者難其人邪?或往往嘆事功之不立,謂世無其人,若府君,豈非世之所須也?銘曰:
昔在顓頊,曰惟我祖。綿綿汝、潁,蹙于荊楚。迄唐而昌,鳴玉接武。湖州來東,海魚為伍。亦有別子,居白茆浦。曠肽江海,寂無煙火。孰生聚之?府君之撫。府君頎頎,才無不可。實川畝之,終古瀉鹵。黍稷薿薿,有萬斯畝。曷不虎符?藏于茲土。
歸有光-寒花葬志
婢,魏孺人媵也。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葬虛丘。事我而不卒,命也夫!
婢初媵時,年十歲,垂雙鬟曳,深綠布裳。一日天寒,熱火煮葧薺熟,婢削之盈甌。余人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與,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幾旁飯,即飯,目眶冉冉動,孺人又指余以為笑。回思是時,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
歸有光-左副都御史李公行狀
曾祖茂。祖聰,贈通議大夫、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父玉,贈承德郎、吏部驗封司主事,再贈奉政大夫、吏部驗封司郎中,三贈通議大夫、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公諱憲卿,字廉甫。世居蘇州昆山之羅巷村,以耕農為業,通議始人居縣城。獨生公一子,令從博士學。山陰蕭御史鳴鳳奇其姿貌,曰:“是子他日必貴,吾無事閱其卷矣。”先輩吳中英有知人鑒,每稱之以為瑚璉之器。公雅自修飭,好交名俊,視庸輩不屑也。
舉應天鄉試,試禮部,不第。丁通議憂。服闋,再試中式,賜進士出身。明年,選南京吏部驗封司主事,歷遷郎中。吏在司者,莫不懷其恩。居九年,冢宰鄞聞公、奉新宋公,皆當世名卿,咸賞識之。升江西布政司左參議。江右田土不相懸,而稅人多寡殊絕。如南昌、新建二縣,僅百里,多山湖,稅糧十六萬。廣信縣六,贛州縣十,糧皆六萬。南安四縣,糧二萬。三郡二十縣之糧,不及兩縣。巡撫傅都御史議均之。公在糧儲道為法均派折衷,最為簡易。蓋國初以次削平僭偽,田賦往往因其舊貫。論者謂蘇州田不及淮安半,而吳賦十倍淮陰;松江二縣,糧與畿內八府百十七縣埒,其不均如此。吳郡異時嘗均田,而均止于一郡,且破壞兩稅,陰有增羨,民病之。不若江右之善,而惜不及行也。
升山東按察司副使,兵備臨清。先是,虜薄京城,又數聲言從井陘口人掠臨清。臨清綰漕道,商賈所湊,人情框懼,公處之宴然。或為公地,欲移任。公曰:“詎至于此?”境上屯兵數萬,調度有方,虜亦竟不至。師尚詔反河南,至五河,兵敗散,獨與數騎走莘縣,擒獲之。在鎮三年,商民稱其簡靜。甌寧李尚書自吏部罷還,所過頗懈慢。公勞送,禮有加。李公甚喜,嘆曰:“李君非世人情,吾因以是識其人。”會召還,即日薦升湖廣布政司右參政。景王封在漢東,未之國,詔命德安造王府,公董其役。又以承天修棱恩殿,升河南按察司按察使。受命四月,尋擢巡撫湖廣、右僉都御史。奏水災,乞蠲貸,親行鄂渚、云夢間拊循之。東南用兵御日本,軍府檄至,調保靖、容美、桑植、麻寮、鎮溪、大剌土兵三萬二千,所過牢廩無缺。公因奏,土司各有分守,兵不可多調,且無益,徒縻糧廩。其后土兵還,輒掠內地人口,公檄所至搜閱,悉送歸鄉里。顯陵大水,沖壞二紅門黃河便橋,而故邸龍飛、慶云宮殿多隳撓,奏加修理,建立元祐宮碑亭。是時奉天殿災,敕命大臣開府江陵,總督湖廣、川貴,采辦大木。工部劉侍郎方受命,以憂去。上特旨升公左副都御史,代其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