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鄰居都來賀喜。所生即真君也,形端骨秀,穎悟過人,年甫三歲,即知禮讓。父母乃取名遜,字敬之。年十歲,從師讀書,一目十行俱下,作文寫字,不教自會,世俗無有能為之師者。真君遂棄書不讀,慕修養學仙之法,卻沒有師傳,心常切切。忽一日,有一人姓胡,名云,字子元,自幼與真君同窗,情好甚密,別真君日久,特來相訪。真君倒屣趨迎,握手話舊。子元見真君談吐間有馳慕神仙之意,乃曰:“老兄少年高才,乃欲為云外客乎?”真君曰:“惶愧,自思百年旦暮,欲求出世之方,恨未得明師指示!”子元曰:“兄言正合我意,往者因訪道友云陽詹<;日危>;先生,言及西寧州有一人,姓吳,名猛,字世云,曾舉孝廉,仕吳為洛陽令。后棄職而歸,得傳異人丁義神方,日以修煉為事。又聞南海太守鮑靚有道德,往師事之,得其秘法。回至豫章,江中風濤大作,乃取所執白羽扇畫水成路,徐行而渡,渡畢,路復為水。觀者大駭,于是道術盛行,弟子相從者甚眾。區區每欲拜投,奈母老不敢遠離。兄若不惜勞若,可往師之。”真君聞言,大喜曰:“多謝指教!”真君待子元別去,即拜辭父母,收拾行李,竟投西寧,尋訪吳君,有詩贊曰:無影無形仙路難,未經師授莫躋攀;胡君幸賜吹噓力,打破玄元第一關。
話說真君一念投師,辭不得路途辛若。不一日得到吳君之門,寫一個門生拜帖,央道童通報。吳君看是“豫章門生許遜”,大驚曰:“此人乃有道之士!”即出門迎接。此時吳君年九十一歲,真君年四十一歲,真君不敢當客禮,口稱:“仙丈,愿受業于門下。”吳君曰:“小老粗通道術,焉能為人之師?但先生此來,當盡剖露,豈敢自私,料不敢以先生在弟子列也。”自此每稱真君為“許先生”,敬如賓友,真君亦尊吳君而不敢自居。一日二人坐清虛堂,共談神仙之事。真君問曰:“人之有生必有死,乃古今定理。吾見有壯而不老,生而不死者,不知何道可致?”吳君曰:“人之有生,自父母交壒,二氣相合,陰承陽生,氣隨胎化。三百日形圓靈光,人體與母分離。五千日氣足,是為十五童男,此時陰中陽半,可以比東日之光。過此以往,不知修養則走失元陽,耗散真氣。氣弱則有病老死苦之患。”真君曰:“病老死苦,將何卻之?”吳君曰:“人生所免病老死苦,在人中修仙,仙中升天耳。”真君曰:“人死為鬼,道成為仙,仙中升天者,何也?”吳君曰:“純陰而無陽者,鬼也;純陽而無陰者,仙也;陰陽相離者,人也。惟人可以為仙,可以為鬼。仙有五等,法有三成,持修在人而已。”
真君曰:“何謂法有三成,仙有五等?”吳君曰:“法有三成者,小成、中成、大成;仙有五等者,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所謂鬼仙者,少年不修,恣情縱欲,形如枯木,心若死灰,以致病死,陰靈不散,成精作怪,故曰鬼仙。鬼仙不離于鬼也。所謂人仙者,修真之士,不悟大道,惟小用功。絕五味者,豈知有六氣?忘七情者,豈知有十戒?行嗽咽者,哂吐納之為錯;著采補者,笑清靜以為愚。采陰取婦人之氣者,與縮金龜者不同。蓋陽食女子之乳者,與煉金丹不同。此等之流,止是于大道中得一法一術成功,但能安樂延壽而已,故曰人仙。
人仙不離于人也。所謂地仙者,天仙之半,神仙之中,亦止小成之法,識坎離之交配,悟龍虎之飛騰,煉成丹藥得以長生住世,故曰地仙。地仙不離于地也。所謂神仙者,以地仙厭居塵世,得中成之法,抽鉛添汞,金精煉頂,玉液還丹,五氣朝元,三陽聚頂,功滿忘形,胎生自化,陰盡陽純,身外有身,脫質升仙,超凡入圣,謝絕塵世,以歸三島,故曰神仙。神仙不離于神也。所謂天仙者,以神仙厭居三島,得大成之法,內外丹成,道上有功,人間有行,功行滿足,授天書以返洞天,是曰天仙。天仙不離于天也。然修仙之要,煉丹為急。吾有《洞仙歌》二十二首,君宜謹記之:
丹之始,無上元君授圣主。法出先天五太初,遇元修煉身沖舉。
丹之祖,生育三才運今古。隱在鄱湖山澤間,志士采來作丹母。
丹之父,曉來飛上扶桑樹。萬道霞光照太虛,調和兔髓可烹煮。
丹之母,金晶瑩潔夜三五。烏兔搏搦不終朝,煉成大藥世無比。
丹之胎,烏肝兔髓毓真胚。一水三汞三砂質,四五三成明自來。
丹之兆,三日結胎方入妙。萬丈紅光貫斗牛,五音六律隨時奏。
丹之質,紅紫光明人莫識。元自虛無黍米珠,色即是空空即色。
丹之靈,十月脫胎丹始成。一粒一服百日足,改換形骨身長生。
丹之圣,九年煉成五霞鼎。藥力加添水火功,枯骨立起孤魂醒。
丹之室,上弦七兮下弦八,中虛一寸號明堂,產出靈苗成金液。
丹之釜,垣廓壇爐須堅固。內外護持水火金,日丁金胎產盤古。
丹之灶,鼎曲相通似蓬島。上安垣廓護金爐,立煉龍膏并虎腦。
丹之火,一日時辰十二個。文兮武兮要合宜,抽添進退莫太過。
丹之水,器憑勝負斯為美。不潮不濫致中和,滋產靈苗吐金蕊。
丹之威,紅光耿耿沖紫薇。七星燦燦三臺爛,天丁地甲皆皈依。
丹之竅,天地人兮各有奧。紫薇岳濆及明君,三界精靈皈至道。
丹之彩,依方逐位安排派。青紅赤白黃居中,攝瑞招祥神自在。
丹之用,真土真鉛與真汞。黑中取白赤中青,全憑水火靜中動。
丹之融,陰陽配合在雌雄。龍精虎髓鼎中烹,造化抽添火候功。
丹之理,龍膏虎髓靈無比。二家交壒仗黃精,屯蒙進退全終始。
丹之瑞,小無其內大無外。放彌六合退藏密,三界收來黍珠內。
丹之完,玉皇捧祿要天緣。等閑豈許凡人泄,萬劫之中始一傳。
真君曰:“多謝指迷。敢問仙丈,五仙之中,已造到何仙地位?”吳君曰:“小老山野愚蒙,功行殊欠,不過得小成之功,而為地仙耳。若于神仙天仙,雖知門路,無力可攀。”遂將燒煉秘訣,并白云符書,悉傳與真君。真君頓首拜謝,相辭而歸,回至家中,厭居鬧市,欲尋名山勝地,以為棲身之所。聞知汝南有一人,姓郭,名璞,字景純,明陰陽風水之道,遨游江湖。真君敬訪之。璞一日早起,見鴉從東南而鳴,遂占一課,斷曰:“今日午時,當有一仙客許姓者,到我家中,欲問擇居之事。”至日中,家童果報客至。璞慌忙出迎,禮罷,分賓而坐。璞問曰:“先生非許姓,為卜居而來乎?”真君曰:“公何以知之?”璞曰:“某今早卜卦如此,未知然否?”真君曰:“誠然。”因自敘姓名,并道卜居之意。璞曰:“先生儀容秀偉,骨骼清奇,非塵中人物;富貴之地,不足居先生,居先生者,其神仙之地乎?”真君曰:“昔呂洞賓居廬山而成仙,鬼谷子居云夢而得道,今或無此吉地么?”璞曰:“有!但當遍歷耳。”
于是命童仆收拾行囊,與真君同游江南諸郡,采訪名山。一日行至廬山,璞曰:“此山嵯峨雄壯,湖水還東,紫云蓋頂,累代產升仙之士。但山形屬土,先生姓許,羽音屬水,水土相克,不宜居也。但作往來游寓之所則可矣。”又行至饒州鄱陽,地名傍湖,璞曰:“此傍湖富貴大地,但非先生所居。”真君曰:“此地氣乘風散,安得擬大富貴耶?”璞曰:“相地之法,道眼為上,法眼次之。道眼者,憑目力之巧,以察山河形勢;法眼者,執天星河圖紫薇等法,以定山川。吉兇富貴之地,天地所秘,神物所護,茍非其人,見而不見。俗云:‘福地留與福人來’,正謂此也。”真君曰:“今有此等好地,先生何不留一記,以為他日之驗?”郭璞乃題詩一首為記,云:“行盡江南數百州,惟有傍湖出石牛。雁鵝夜夜鳴更鼓,魚鱉朝朝拜冕旒。離龍隱隱居乾位,巽水滔滔入艮流。后代福人來遇此,富貴綿綿八百秋。”
許郭二人離了鄱陽,又行至宜春棲梧山下,有一人姓王,名朔,亦善通五行歷數之書。見許郭二人登山采地,料必異人,遂迎至其家,詢姓名已畢,朔留二人宿于西亭,相待甚厚。真君感其殷勤,乃告之曰:“子相貌非凡,可傳吾術。”遂密授修煉仙方。郭璞曰:“此居山水秀麗,宜為道院,以作養真之地。”王朔從其言,遂蓋起道院,真君援筆大書“迎仙院”三字,以作牌額。王朔感戴不勝,二人相辭而去。遂行至洪都西山,地名金田,則見:嵯嵯峨峨的山勢,突突兀兀的峰巒;活活潑潑的青龍,端端正正的白虎;圓圓凈凈的護沙,灣灣環環的朝水。山上有蒼蒼郁郁的虬髯美松,山下翠翠青青的鳳尾修竹,山前有軟軟柔柔的龍須嫩草,山后有古古怪怪的鹿角枯樟。也曾聞華華采采的鸞吟,也曾聞昂昂藏藏的鶴唳,也曾聞咆咆哮哮的虎嘯,也曾聞呦呦詵詵的鹿鳴。這山呵!比浙之天臺更生得奇奇絕絕,比閩之武夷更生得岧岧峣峣,比池之九華更生得迤迤邐邐,比蜀之峨眉更生得秀秀麗麗,比楚之武當更生得尖尖圓圓,比陜之終南更生得巧巧妙妙,比魯之泰山更生得蜿蜿蜒蜒,比廣之羅浮更生得蒼蒼奕奕。真個是天下無雙勝境,江西第一名山。萬古精英此處藏,分明是個神仙宅。
卻說郭璞先生,行到山麓之下,前觀后察,左顧右盼,遂將羅經下針,審了方向,撫掌大笑曰:“璞相地多矣,未有如此之妙!若求富貴,則有起歇;如欲棲隱,大合仙格。觀其岡阜厚圓,位坐深邃,三峰壁立,四環云拱,內外勾鎖,無不合宜。大凡相地兼相其人,觀君表里正與地符。且西山屬金,以五音論之,先生之姓,羽音屬水,金能生水,合得長生之局,舍此無他往也。但不知此地誰人為主?”傍有一樵夫指曰:“此地乃金長者之業。”真君曰:“既稱長者,必是善人。”二人徑造其家。金公欣然出迎,歡若平生。金公問曰:“二位仙客,從何而至?”郭璞曰:“小子姓郭,名璞,略曉陰陽之術。因此位道友姓許,名遜,欲求棲隱之地,偶采寶莊,正合仙格,欲置一舍,以為修煉之所,不知尊翁肯慨諾否?”金公曰:“第恐此地褊小,不足以處許君,如不棄,并寒莊薄地數畝悉當相贈。”真君曰:“愿訂價多少?惟命是從。”金公曰:“大丈夫一言,萬金不易,愚老拙直,平生不立文券。”乃與真君索大錢一文,中破之,自收其半,一半付還真君。真君叩頭拜謝,三人分別而去。于是真君辭了郭璞,擇取吉日,挈家父母妻子,凡數十口,徙于西山,筑室而居焉。金公后封為地主真官。金氏之宅,即今玉隆萬壽宮是也。
卻說真君日以修煉為事,煉就金丹,用之可以點石為金,服之可以卻老延年。于是周濟貧乏,德義彰播。時晉武帝西平蜀,東取吳,天下一統,建元太康。從吏部尚書山濤之奏,詔各郡保舉孝廉賢能之士。豫章郡太守范甯,見真君孝養二親,雍睦鄉里,輕財利物,即保舉真君為孝廉。武帝遣使臣束帛赍詔,取真君為蜀郡旌陽縣令。真君以父母年老,不忍遠離,上表辭職。武帝不允,命本郡守催迫上任。捱至次年,真君不得已辭別父母妻子,只得起程。真君有二姊,長姊事南昌盱君,夫早喪,遺下一子<;目虧>;烈,字道微,事母至孝。真君慮其姊孀居無倚,遂筑室于宅之西,奉姊居之,于是母子得聞妙道。真君臨行,謂姊曰:“吾父母年邁,妻子尚不知世務,賢姊當代弟掌治家事。如有仙翁隱客相過者,可以禮貌相待。汝子盱烈,吾嘉其有仁孝之風,使與我同往任所。”<;目虧>;母曰:“賢弟好去為官,家下一應事體為姊的擔當,不勞遠念!……”言未畢,忽有一少年上堂,長揖言曰:“吾與<;目虧>;烈哥哥,皆外甥也,何獨與<;目虧>;兄同行,而不及我?”真君視其人,乃次姊之子,復姓鐘離,名嘉,字公陽,新建縣象牙山西里人也。父母俱早喪,自幼依于真君。為人氣象恢弘,德性溫雅,至是欲與真君同行,真君許之。于是二甥得薰陶之力,神仙器量,從此以立。真君又呼其妻周夫人告之曰:“我本無心功名,奈朝遷屢聘,若不奉行,恐抗君命。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二親老邁,汝當朝夕侍奉,調護寒暑,克盡汝子婦之道!且兒女少幼,須不時教訓,勤以治家,儉以節用,此是汝當然事也。”周夫人答曰:“謹領教!”言畢,拜別而行,不在話下。
話說真君未到任之初,蜀中饑荒,民貧不能納租。真君到任,上官督責甚嚴,真君乃以靈丹點瓦石為金,暗使人埋于縣衙后圃,一旦拘集貧民未納租者,盡至階下,真君問曰:“朝廷糧稅,汝等緣何不納?”貧民告曰:“輸納國稅,乃理之常,豈敢不遵。奈因饑荒,不能納爾。”真君曰:“既如此,吾罰汝等在于縣衙后圃,開鑿池塘,以作工數,倘有所得,即來完納。”民皆大喜,即往后圃開鑿池塘,遂皆拾得黃金,都來完納,百姓遂免流移之苦。鄰郡聞風者,皆來依附,遂至戶口增益。按《一統志》旌陽縣屬漢州,真君飛升后,改為德陽,以表真君之德及民也。其地賴真君點金,故至今尚富,這話休題。那時民間又患瘟疫,死者無數,真君符咒所及,即時痊愈。又憐他郡病民,乃插竹為標,置于四境溪上,焚符其中,使病者就而飲之,無不痊可。其老幼婦女尫羸不能自至者,令人汲水歸家飲之,亦復安痊。郡人有詩贊曰:百里桑麻知善政,萬家煙井沐仁風。明懸藻鑒秋陽暴,清逼冰壺夜月溶。符置江濱驅痼病,金埋縣圃起民窮。真君德澤于今在,廟祀巍巍報厥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