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眾偽官擁戴賊首李自成，勸登大位，偽禮政府，選定四月十七日五更三點，升登金殿，受百官朝賀。但見：
頭帶冕旒，身穿黼黻。雉雞尾分開日月之形；袞龍袍繡就山河之景。塤昉迭奏，鐘鼓齊鳴。靜鞭三下響，眾掩珠簾；文武兩班齊，三呼萬歲。
自成登了御座，方才坐下，自覺眼花撩亂，頭昏如旋，向御座下側(cè)，碌碌滾將下來。口中曰，一人一直一個，倒在一人殿上。死去逾時，方蘇醒說道：“適來眼見寶座上的金鼎雕龍，張開牙動爪直來吞！。又見白衣人身長十丈，哭聲振天，拿我發(fā)亂打，如今遍身疼痛，手足不得動搖。”左右遂送進(jìn)后宮，只見耳鼻血流如注，面聲似鬼，口里說道：“聽天早生圣人。”因是這般，那些偽官面面相覷，是日一場敗興而散，不題。再說唐通領(lǐng)著許多人馬，見已到山海關(guān)，離吳將軍營里來。兵士稟知吳將軍，吳將軍即傳令，請?zhí)茖④娤嘁姟Ｌ仆ㄟM(jìn)營，與吳將軍相見，施禮畢，分賓主而坐。飲茶二次，唐通道：“將軍已在邊關(guān)，功高汗馬，豈意奸臣敗事，國喪君亡，天下生靈，涂炭久矣。今新主豁達(dá)宏博，羅致英雄，雖無堯舜之仁，頗有湯武之德。渴慕將軍威望，一見便當(dāng)封拜，位在諸臣之上無疑了。”吳將軍聽了做意改容道：“前日那兩個來使，說得支吾無緒，使我一時忿躁，遂致決裂如此。而今家君見在羈囚，恐一時觸怒，旦夕不保，一方恨悔無地。今幸將軍駕臨，自當(dāng)改弦易轍，共建不世之功，但東國之兵，已入內(nèi)地，勢難挽回，豈無奮兵一戰(zhàn)，殺得他片甲無有，那時轉(zhuǎn)敗為攻，在此一舉。然后卷甲趨朝，以就封職，庶幾不愧重賞，未審將軍意下如何？”唐通大喜道：“此計極妙，通雖弩弱，頗隨鞭鎧。”吳將軍將道：“若得將軍相助，事無不成，但桂已與東國有約，今若回兵直措，無以為詞。還煩大兵，先出迎敵，東兵恃桂相助，戰(zhàn)必?zé)o謀，我兵從后夾攻，一戰(zhàn)而滅矣。”唐通大喜，不知是計，即領(lǐng)兵出關(guān)，與大清兵交鋒廝殺，不意清兵十分精銳，殺得人馬橫倒，棄甲拋戈，折兵多半。唐通見勢不好，只得退走吳三桂陣內(nèi)，三桂翻轉(zhuǎn)面目，一聲炮響，督兵殺出，唐通兩面受敵，殺得進(jìn)退無門，只剩得幾百敗兵，奪路而走，逃回報知李自成。自成因登位著驚以來，方才調(diào)理痊妥，聞知這個消息，已知不成大事。便把搜刮宮中的財寶黃金三千萬兩、白銀萬萬兩，并勒詐官員及民間金銀共七千萬兩，喚集傾銷工人進(jìn)宮，鑄成大餅，每一千兩做成一塊，鉆札穿索。俱用車載騾駝，排百余里一行，驅(qū)青壯民夫三十人，推車子、牽馬匹。遣賊將劉崇文督領(lǐng)賊兵，從齊化門而出，逃匿陜西。其余眾賊，仍屯集京城里面，忽見四下里遍張告示，寫道：
欽差鎮(zhèn)守遼東地方等處總兵官平西伯吳：
為復(fù)大仇殲大寇，以奠神京，以安黎庶事。切痛先皇被賊，亙古奇殃，劇寇披猖，往代未有，凡屬臣僚士庶，能不碎首隕心？今義兵不日夾攻，爾紳衿百姓，須各穿縞素，努力會剿。所過地方，俱要應(yīng)接糧草，務(wù)期搜滅巢穴，殲無芥遺。庶使克復(fù)神京，奠安宗社，乾坤再整，日月重光。特示。
又榜文一道：
平西伯吳：
為安撫殘黎以救一生事，照得逆闖李自成，殺主賊民，窺竊神器，滔天罪惡，亦難盡書。荷蒙大清朝垂念先世舊好，特命：
攝政王大興問罪之師，懷緬萬邦；用躋和平之域，仁遠(yuǎn)播今。今攝政王商選虎賁數(shù)千人，擁戴西洋大炮數(shù)百位，絡(luò)繹南下，相應(yīng)榜諭，以醒愚蒙。為此示仰一帶地方官民人等，務(wù)期仰沐大清朝安民德意，速速投誠，各安職業(yè)。毋得執(zhí)拗迷謬，自罹玉石俱焚之慘。未便特諭。
賊黨看見了這告示榜文，說大兵即日臨城以報仇，無人不恐懼。李自成對牛金星道：“北兵勢強，城中人心未定，我等人馬，豈可在這里久屯。就是十個北京，怎比得一個秦國險固，為今之計，不若退避關(guān)西，做個保守的計策。”牛金星道：“大內(nèi)金銀我輩搜刮已盡，亦無遺憾。但皇居壯麗，焉肯甘心棄擲于他人，不如行之一炬，以作咸陽故事，即我等遺臭萬代，亦不失為楚霸王英豪，大哥以為何如？”自成道：“賢弟所見極是，即喚手下，先于宮中四處，積聚竹木、桐油、硝黃等物，以備舉火之用。城中百姓聞知，無不寒心喪膽，暗暗愁苦。次日賊黨傳說，吳將軍兵到，決要屠城，吩咐百姓逃難。因是把九門大開，逃出的人民，紛紛出城不絕。忽然吳將軍統(tǒng)領(lǐng)大兵已到，自成一時措手不及，即令把城門緊閉，命賊將容天成上城招諭吳將軍道：“爾的父親現(xiàn)在城內(nèi)，何不早降，共保富貴。”吳將軍道：“我非不肯歸降，但見汝前后作為，都是假仁假義，心是口非，不足取信。今先帝雖崩，爾不該害我皇太子，今是以不共戴天耳。”容天成道：“太子諸王俱深居宮禁，何曾見害？”吳將軍道：“若果系在宮中，必與我一見，我即休兵息戰(zhàn)。”容天成道：“即當(dāng)如命，且待明日，兩邊不得多帶兵馬，只許百人護(hù)衛(wèi)，當(dāng)出太子相會。”吳將軍道：“是。”遂把軍馬退到自家營里，密令軍中假扮賊兵旗號，以二萬人扮作賊兵，每人將小旗一枝為記號。命守備敬成、指揮范玉統(tǒng)領(lǐng)，前往東西二處，近賊營埋伏。候太子相見時，混入賊營，只看兩邊相別之頃，放炮為號，伏兵徑從賊營內(nèi)殺出；又令都司耿土良，領(lǐng)兵五萬接應(yīng)，搶奪太子。中將官一一領(lǐng)命，各歸本營休息，只等來日施行不題。次早李自成果然領(lǐng)隨從百人，并太子二王出城來，招降吳三桂。自成道：“諸王見在，吳將軍速速歸降，共保富貴。且使百姓免于刀兵之苦，大家享個太平之福罷了。”三桂道：“諸王既無恙，吾念已畢，不必再議。”說罷把手一拱，道聲請了。只得聽大炮一聲，那二萬伏兵頭上各插一小旗，一齊殺出。自成大驚措手不及，被伏兵殺得血流波涌，尸積如山，又見一隊人馬殺出接應(yīng)，搶去太子并永定王。自成不得已，奔入城內(nèi)，喚兩個賊兵，扶三桂的父親吳襄，上城招降三桂，被我兵連放二箭，射死左右二人。自成大怒，即殺吳襄，共殺一門三十余人，懸吳襄首級于城上。三桂見了，慟天倒地，淚盡流血，諸將扶起勸慰，軍士無不揮淚，切齒誓以竭力效命，擒賊報仇。自成見人馬強勝，事勢急迫，是晚即傳令隨征將士，各各準(zhǔn)備行裝聽令。至五更時分，自成領(lǐng)各軍，一齊起身，就放火燒宮，眾偽官隨山陜、河南、北直人，并前選用的，俱令隨行。其余的見賊勢衰敗，四散逃歸。有庶子侍讀楊觀光，不肯隨行，又躲避不過。自成大怒，令賊兵亂刀砍死。令制將軍容天成領(lǐng)人馬五萬，截住后路。自成領(lǐng)大隊人馬，從齊化門而出，頃刻間城內(nèi)火光燭天。但見：
黑煙彌世界，紅焰滿乾坤，祝融氏倚賊寇而燎原，回祿神依奸雄而肆虐。干清宮，坤寧宮，頃刻里化成灰燼，文華殿、武英殿，須臾間變作塵沙。六龍御座通宵火，五風(fēng)居樓徹夜焚。正是：
咸陽一炬三月紅，燕京不比阿房宮。
從來楚項稱豪杰，狡賊安可效其風(fēng)。
連日大火不息，男女啼哭，聲聞數(shù)十里。自成在路上，大肆搶掠，殺人無數(shù)，婦女懸梁投井的，不計其數(shù)。百姓人等，各門亂竄，踏斃的、躋死的，積尸成堆。吳將軍見城中火起，知賊已逃，令諸將勿入城救火，急急分路追趕賊兵，違令者斬。眾奏令追至三十余里，趕著賊兵，混殺一陣，奪回金銀數(shù)百萬，婦女?dāng)?shù)千人，賊兵被我兵殺得東倒西顛，七零八落，大敗而走。我兵直是追趕，賊陣內(nèi)的騾馬，背上裝著金銀貴重的東西，每日間走不上數(shù)十里路程。自成恐我兵追逐，俱把輜重丟棄路旁，不記其數(shù)。五月初二日，趕到定州清水岸下岸，遙望賊兵不遠(yuǎn)，賊將容天成，見后面塵頭高起，曉得是我兵追近，恐遭失陷，便轉(zhuǎn)勒馬頭，布成陣勢，專待我兵交戰(zhàn)。這陣名為五花陣，安著金木水火土，有相生相克、連環(huán)制勝之形。這里吳將軍就排個二氣陰陽陣，兩軍各放炮擊鼓，交鋒廝殺，自早至晚，連戰(zhàn)數(shù)百合，怎知道隨爾五行之理，那里出得二氣之中，賊陣忽然亂竄。容天成大怒，連斬賊兵數(shù)人，只是站立不定，陣勢縱橫，容天成被亂箭射死，賊兵見主將被殺，自相殘?zhí)ぁＮ冶藙菅跉ⅲ瑪厥资f八千人，奪回?fù)锶D女二萬人，金銀磚七千三百塊。毅將軍祖光先彼我兵破落一臂，其余殘敗人馬，俱向西北而走。我兵又追殺三百余里，并不見一賊跡影，那時奏凱回京。吳將軍入了京城，安撫百姓人民，收拾父親吳襄的尸首殯殮，殺偽官董一陽，首級懸掛哭祭，將奪回的金銀，犒賞三軍，宰殺烏牛白馬，祭禮天地，宴享有功將士，大吹大擂，歡聲動地。有詩贊道：
萬丈紅光拱太微，將星初擁帝星暉。
旌旄一出狐妖伏，劍戟千行虎旅歸。
恢復(fù)燕京能雪恥，掃除鬼窟見神機(jī)。
當(dāng)年報國應(yīng)無似，凜凜孤忠過岳飛。
吳將軍聲名大著，各處傳聞，只因這番有分教：
閣臣報忠，盡心擒羽翼；
邊樞奮義，施謀戳渠魁。
后來怎生結(jié)果，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