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軍兵部主事黃師正進督師史可法遺疏;王曰:『可法名重山河、光爭日月,至今兒童走卒咸知其名。方當擊楫渡江、速圖恢復,乃為強鎮力阻、奸黨橫行,竟賷志以歿也,惜哉!讀遺表,令人憤恨。應得贈恤、祭葬、易名未盡事宜,行在該部即行詳議覆奏!其母、妻猶陷虜城,一子未知存亡;作何尋獲?黃師正多方圖之』!
太仆少卿凌超疏陳『急做、實做,不出「臣謀君斷」四字』;王稱其要言不煩,下部議之。
初六日(癸丑)
王于建寧府登舟,十一日抵延平駐蹕。
鄭芝龍欲挾帝以自重,固請回天興,命軍民數萬遮道號呼擁王,駕不得行;乃駐蹕延平,以府署為行宮。
初,芝龍以海寇受撫,雖晉五等爵,與地方有司不相統屬;閩中士大夫輒呼之為賊,絕不與通。及擁帝即位,芝龍位益高、權益重,全閩兵馬、錢糧皆芝龍兄弟領之:是芝龍以虛名奉帝,而帝以全閩與芝龍也。故芝龍不肯聽帝出關,思常有全閩也。
金堡至行在繳還敕印,帝欲奪情官之。堡辭再三,不允;因引先朝楊嗣昌奪情為黃道周諸人所不容為案。奉旨:『嗣昌小人,何得與爾比例』!鄭芝龍聞之,以為行為大拜也,恨益甚;輔臣曾櫻陰知鄭意,密勸帝欲保全金堡,莫若聽其辭去。
堡七疏辭,同官朱某亦為之請;始允。
唐王誅都督陳謙,以御史錢邦芑劾其外媾也。
陳謙奉魯王使命入關,久駐衢州,持兩端;云魯王已封靖夷侯,欲以此要帝封。帝敕鄭芝龍取其侯印為驗,謙賷印至;帝即召入關。御史錢邦芑劾其久駐衢州,徘徊浙、閩之界,自以舉足左右為輕重;因欲要取侯封:以閩要浙、以浙要閩,祗持媾斗之謀、敢行挾制之術!又歷數在衢奸淫不法諸惡狀。遂下之獄。芝龍疏救,不允;又行賭五千金于邦芑,請免死。邦芑懼,密啟于帝,謂『陳謙為魯王心腹,與鄭至交;不急除,恐為內患』。帝遂決意殺之,即命邦芑監刑;芝龍請以己官贖謙死,帝不聽。謙既死,芝龍哭極哀,厚殮之;為文以祭,有『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語。從此,芝龍蓋懷異志。
謙,武進人;出身甚微,作鎮金、衢。甲申秋,賷弘光詔封芝龍為南安伯;比啟讀券,乃誤書「安南」。謙謂芝龍曰:『安南則兼兩廣,南安僅一邑耳;請留券而易詔,更晉伯為侯』。芝龍大喜,厚贈而別;未復命而南京陷。故芝龍德之,力為申救。
有云:邦芑監刑,芝龍過市,命且停刑,極入朝申救;帝密敕速行刑,故與芝龍款語。及芝龍出,而謙首已斬。有云:芝龍謂謙就戮必經其門,臨期救之未晚;帝于夜半內傳片紙,別移謙他所斬之者。按此時帝在建寧,芝龍留守福京;何由入朝見帝、夜半傳紙乎?皆附會之說也。
是時兵羸、餉絀,舉朝如夢如醉,無談及軍事者;惟日媾帝與魯王為仇。士英激斬清源、邦芑疏斬謙,自相殘賊,皆小人為之也。
魯王以田仰為東閣大學士。仰率兵二千從海道至紹興謁王,故有是命。
張國柱者,故劉澤清標將;航海至浙東,依王鳴謙于定海。有弓箭手五百余人,足以制鳴謙;乃劫之內向,掠余姚,其部曲張邦寧掠慈溪。行朝震恐,議者以伯爵縻之;孫嘉績等量署為「勝鹵將軍」,始還定海。
楊展盡取上川南地,屯嘉定,與曹勛等相聲援;而王應熊及王祥在遵義,馬干、曾英在重慶:皆宿重兵。張獻忠勢日蹙,惟保寧、順慶為賊將劉進忠所守,進忠戰又數敗。獻忠怒,遣孫可望、劉文秀、王尚禮、狄三品、王復臣等攻川南郡縣;王應熊、樊一蘅急令楊展、侯天錫、屠龍、馬應試及顧存志、莫宗文、張登貴連營犍為、敘州以御之。賊連戰不利,曾英、王祥乘間趨成都;獻忠立召可望等還。
十五日(壬戌)
魯王既斬閩使,恐閩發兵來討;又以大清兵固守杭州,堅不可破:遂定議抽兵屬張國維西征,以禮部尚書余煌兼兵部尚書督師江上。
唐王擢熊緯為給事中。緯,字文江,南昌人,崇禎十六年進士;授行人。兩京既覆,每飲酒,輒涕泗橫流;友人語之曰:『昔狼曋有言:「吾未獲死所」。子既有志,曷求所乎』?乃赴延平謁王,授官。
敕諭兵部侍郎于華玉曰:『朕痛南京繼覆,止因兵民相恨,致危宗社。今日僅有彈丸資此民生,以期恢復一統;若復傷民,即促國脈。卿宜仰體朕意,實令民安;新兵嘩噪擾民乃未經制者,卿當亟振刷精神(一作陋規),毋徒憂讒畏謗』!
黃道周至江寧,幽別室中。囚服著書,絕粒積十有四日不死;大清攝政王命斬之。臨刑,過東華門,坐不起;曰:『此與高皇帝陵寢近,可死矣』!監刑者從之。幕下士中書賴雍、蔡紹謹、兵部主事趙士超等皆死(道周學冠古今,所至學者云集。銅山在孤島中,有石室;道周自幼坐臥其中,故學者稱為「石齋先生」。精天文、歷數、皇極諸書,所著「易象正」、「三易洞璣」及「太函經學」者,窮年不能通其說;而道周用以推驗治亂。歿后,家人得其小冊,自謂「終于丙戌,年六十二歲」;始信其能知來也)。
大清內院洪承疇與道周同鄉,致書勸降;道周罵曰:『承疇死久矣!松山之敗,先帝痛其死,賜祭九壇、親自哭臨,備極恤典;焉得尚存?此無賴小人冒名耳』!遂被囚系。門生往見者,講習吟詠如常;都人士爭索其書,皆藏之以為寶。承疇欲生之,具疏言『道周清節夙學,負有重望;今罪在不赦。而臣察江南人情,無不憐憫痛惜道周者。伏望皇上赦其重罪,待以不死』!攝政王不允。臨刑過市,見有豎「福建」門牌者;指「福建」二字曰:『我君在焉、我親在焉,死于此可也』!南面再拜,不去;遂被戮于門牌下。士超等四人同死;士超罵承疇不絕口,死尤烈。道周既死,門人陸自嚴收其元首,并身瘞之;橫黃石為記。閱數年,蔡夫人命長子霓載其喪歸,葬于贈公之側;復將士超等四人葬于道周之側。按從死四人:趙士超、蔡春溶、賴繼謹、毛玉潔也。史作賴雍、蔡紹謹而遺毛玉潔。魯王諸將驕橫,諸臣競營高爵,請乞無厭;兵部尚書余煌疏言:『今國勢愈危,朝政愈紛;尺土未復,戰守無資。諸臣請祭,則當思先帝蒸嘗未備;請葬,則當思先帝山陵未營;請封,則當思先帝宗廟未享;請蔭,則當思先帝子孫未保;請謚,則當思先帝光烈未昭』!時以為名言。
唐王將取道于汀,餉部李長倩以汀屬空虛,請留餉三萬以訓練士著,備緩急;王可其議。
左都督楊鼎卿細陳起義情由;詔答之曰:『人君大柄,止在知人善任;人臣大義,惟是勿欺至公。朕久歷艱難,稍識情偽。朝廷壞于朋黨,宗社由此而危。北京之失,東林之罪何辭?南都之陷,魏黨之咎莫謝!其余門戶聲氣,朕自有萬古鑒衡,以御天下;諸臣萬疏千章,豈能奪朕心公斷!靖夷侯方國安力扼江干,大功實在宗社。朕今親征在邇,指日相見;未盡之情,還俟面奏。楊鼎卿父子還當終始調聯,以侍王師之至』!
贛兵復需粵餉,以前十萬兩不足用。李長倩以為言;王云:『留餉已有前旨,該鎮共事一方,著與通融接濟!俟朕至軍前,再行酌處;毋得紛爭』!
松江奏捷,賜督臣荊本徹、鎮臣黃斌卿、張名振各銀二十四萬兩、表里四端,以示激勸;其余將帥,各升級有差。
諭浙江撫按敕曰:『天下之壞,不壞于寇而壞于兵、不壞于兵而壞于官,殊可痛念!浙江無所事事之官,逍遙于家、驛騷于途;漁獵細民的,通著撫按細察撤回,安輯地方』!
楊廷麟聞唐王將赴贛,往朝之;萬元吉代守吉安。先是,崇禎末,命中書舍人張同敞調云南兵;至是抵江西,兩京已相繼失,因退還吉安。廷麟留與共守,用客禮待之。其將趙印選、胡一青頻立功,而元吉約束甚嚴,諸將漸不悅。時有廣東兵,亦以赴援至。而新軍張安復撫州有功,且招他營盡降;元吉以新軍足恃也,蔑視云南、廣東兵:二軍皆解體。然安卒故為賊,居贛恣淫掠;遣援湖西,所過殘破。
同敞持牙牌調發滇兵,兵未集而京師陷;弘光朝復敕陳藎押赴南京。抵江省,南京復陷;因留守吉。
帝召廷麟入直,以元吉代廷麟駐吉安。初,元吉與金聲桓善;聲桓收江右,以書招元吉,元吉辭以各行其志,聲桓弗迕也。至是,元吉主撫聲桓以收復江西,因遣使密誘聲桓來歸。聲桓得書不報,械系其使于庭;夜分,解其縛,飲食勞苦之,問督師起居意甚殷勤。天未明而縱之。蓋是時聲桓已懷異忘而未決也。
工部侍郎葛寅亮疏言『務去飾治繁文,必收近取實局』。王目為老成格言,『朕當言銘座右』。
十九日(丙寅)
毅宗大祥,魯王主事董守諭請朝廷(一作堂)哭臨、三軍縞素一日;王從之。
唐王諭戶部曰:『納貢事例,原非得已。大縣量準四名、中縣三名、小縣二名,不得濫收!事平即止』。
左都御史張肯堂疏薦周崔芝善于用海,有舡五十余號、有兵二千余名;『乞釋罪圖功,置臣標下』!王曰:『前楊耿糾其募賊入港,因發兵捕剿;卿既信其無他,即準隨卿前進。宜限其早到,以便卿乘風吉行。崔芝俟立功,即與掛印』。
逮僉都御史田辟下詔獄。辟,河南人;甲戌進士。弘光時,以戶部榷稅處州。唐王登極,募兵入衛;改署都察院事。疏糾閣臣曾櫻,語連中宮;王含怒未發。繼遣錦衣衛王之臣閱其師,并發月餉。之臣迎合上意,疏糾辟詭兵冒餉;遂下詔獄。然兵籍俱實,餉又未發;班行多為申救,王怒不解。
魯王贈黃端伯太常寺卿,謚「忠節」;賜祭葬,蔭一子入監。
二十二日(己巳)
唐王敕諭楊文驄曰:『大明寶祚啟自太祖,兩遭覆陷。凡為太祖親孫,有能攘臂先立,則太祖神靈有依、大明國祚斯立。朕與魯王,大義正在于先后、名分尤在于叔侄。魯王先立,朕雖叔輩,斷當北面魯王,以存太祖。若復后立,是名為爭;總一立也,先立以存太祖為孝、后立以壞祖宗法為不孝。今朕先監國,登極四十日,在萬古自有至公;豈今日一、二佞舌可以顛倒!楊文驄受知最早,殺蘇撫以明大義、勸魯藩而篤尊親;本末甚明。人言難如其面,朕心自有鑒裁。所進陳函輝啟稿,不堪一笑;鬼蜮滿紙,宜靖夷侯參奏以為「食肉寢皮」之可恨也。朕愛侄王,萬不得已,業允勛鎮所請,以明太祖大法。該督尚宜慎終如始,善保地方、善行宣撫;得覲孝陵,朕必不負元功』。
江督萬元吉、御史王賡疏請再召滇、黔兵馬,以圖恢復;王曰:『東南只此幅員、生民止此膏血,不難于調兵、難于措餉;雖土司官兵忠義勇敢,必先議餉銀出于何處,然后召兵不難也』。
魯王將士與大清兵隔江相拒,屢戰不勝;各營西望心碎。王之仁上疏,言『事起之日,人人有直搗黃龍之志;乃一敗后,遽欲以錢塘為鴻溝。天下事,何可忍言!臣為今日計,惟有前死一尺;愿以所隸沉舡一戰!今日欲死,猶戰而死;他日即死,恐不能戰也』!
唐王贈金聲禮部尚書,謚「文毅」。
聲子敦涵入關,投熊開元;開元為請于王,得易名。
敕于華玉曰:『卿才敵萬夫,豪爽忠敏;受朕深知重倚。其迎駕之兵,必要嚴加約束,令民間草木不驚,方為扈駕時雨之師』。
大學士曾櫻薦同鄉劉逵堪為御史;王曰:『御史為朝廷法官,若不清勤激切,何以明目達聰!從來巡方積弊積玩,朕所親見;這所舉用劉達堪巡粵左,即著允行』。
二十四日(辛未)
大清兵逼吉安,楊廷麟留屯贛州城外;日馳疏,陳援吉防贛事宜。而云、廣諸軍皆內攜,新軍又在湖西;城中軍不戰而潰,吉安遂破。
大清將柯永盛添兵攻吉安,守將胡長蔭違元吉節制,不戰而潰;城遂陷。職方主事郭錕死之,鄒文鼎避永豐、鄒敬走興國。
萬元吉退屯皂口,檄諭贛州,極言云南兵棄城罪;其眾遂西去。
元吉與都憲陳賡、兵曹王其宖議列柵張家渡,且戰且守;諸軍潰奔,不能止。賡先收合滇兵入虔,元吉停兵皂口;曉諭贛州,極言滇兵棄城之罪,不許容駐。滇兵亦徑越贛,趨南康而去。是役也,粵帥童以振陣歿;陳深稱疾先奔,丁魁楚以其倡逃斬之。
金堡辭朝,從延平出汀、贛,趨衡州。
沙定洲分兵攻武定,參將高其勛固守月余;城陷,衣冠望北拜,服毒死。
二十七日(甲戌)
唐王封鄭成功為忠孝伯。
肅鹵伯黃斌卿以閩、浙不和,畏江上勢大,托平夷將軍定西侯張名振題請退駐舟山;斌卿德之,遂締姻婭,重之以盟誓。又以兵力單弱,力持名振攜眷,屬共駐舟山。
按舟山,隔蛟門二百六十里。東離普陀四十里,岱山、羊山屏其北,桃花山、劍山列其南。長一百三十里,闊五十里;戶田七萬畝,涂田四萬畝有奇:竹木、桑麻、桃梅、榛栗取之無盡,固海珍之藪、魚鹽之區也。越王句踐欲置夫差于甬東,即此地。元時為昌國衛;明省入定海,設參將一員以鎮之。崇禎間,斌卿為其地參將。
大清兵逼廣信,胡夢泰傾家募士,自鉛山走郡城,與周定仍等協力拒守。
時夢泰奉使旋里。
姜天衢與王得仁復戰于小箬渡及河口,大敗;退保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