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事中錢增疏言:『警報日至,劉澤清、良佐退避近郊,養兵何用』?士民王紹等疏言:『北兵日逼,劉澤清、良佐退避南下,搶掠民間財物,異常慘酷』!
馬士英薦布衣李毓新即補職方司主事。
安慶既破,總兵楊鎮宗走桐城,參將羅九武迎之居城中。九武命部兵大掠三日,少婦幼男之被虜五、六千人,相號于道;鎮宗見之,扼腕嘆憤。先是,袁秉華令桐,素聞桐之守兵驕橫,乃求于兵部加兼監紀銜,得以兼制軍民;兩營將士皆怒。乘左兵東犯、安慶戒嚴,羅九武遂掠倉庫,辱秉華;部將李大有諫阻,九武不應,軍士遂殺大有于轅門之外,九武亦不問(見「孑遺錄」)。
十八日(庚午)
左夢庚至池州。初,夢庚自立,佯語袁繼咸至池州候旨;既抵池,繼咸密以疏聞,道梗不得達。惠登相者,初為賊,降良玉為副將。諸軍自彭澤下,連陷建德、東流,殘安慶城池,獨池州不破;夢庚遺書登相曰:『留此以待后軍』!登相大詬曰:『若此,則我反不如前為流賊時矣;如先帥未命何』!檄其軍返。夢庚見黑旗舡西上,索輕舸追及之。登相與相見,大慟;以夢庚不足事,引兵絕江而去。
阮大鋮既殺周鍾、光時亨,即傳旨:『「逆案」二等罪斬者,謫云南金齒衛軍;三等罪絞者,充廣西邊衛軍;四等以下俱為民,永不敘用』。然解學龍所定「逆案」,亦多漏網;而所擬一等諸犯皆隨賊西行,實未嘗正刑辟也。
項煜營求助餉例,括近地門生三千金;得釋。
黃得功率兵擊左夢庚于坂子磯,敗之;夢庚旋師。
得功身中三矢,破左夢庚兵于采石。夢庚聞北兵信急,引還。阮大鋮等以大捷聞。
袁繼咸在左軍,遣人語副將鄧林奇、汪碩畫、李士元,毋為不忠事。時三人避皖湖中,遣人陰逆繼咸;繼咸不得脫。
史可法奉詔入援,抵燕子磯,左兵已為得功所敗;復令速還防。
大清兵南下,抵天長;檄諸將救盱眙。俄報盱眙已降大清,泗州援將侯方嚴全軍敗歿;可法一日夜奔還揚州。
十九日(辛未)
福王命黃得功移家太平。
大清兵偪揚州,招諭史可法、衛胤文及四總兵、二道官等;不從。訛傳許定國兵將至殲高氏部曲,城中悉斬關出,舟楫一空。可法檄各鎮兵,無一至者;獨劉肇基自白洋河趨赴,過高郵不見妻子。既入城,請乘北兵未集,背城一戰;可法持重,不可。莊子固自徐州率眾馳救,三日而至。
福王命劉澤清援揚州,而澤清已潛輸款于大清。大清惡其反復,磔誅之(澤清頗涉文藝,好吟詠,嘗召客飲酒唱和。蓄兩猿于幕中,以名呼之即至。一日,宴其故人子,酌金甌中,甌可容三升許;呼猿捧酒跪送客。猿猙獰甚,客戰掉逡巡不敢取;澤清笑曰:『君怖耶』?命取囚撲死階下,剜其腦及心肝,置甌中和酒;付猿捧之前,飲釂自若。其兇惡多類此。
澤清進侯爵時,其母賈初開八秩稱觴,極一時之盛。至澤清被戮,賈乃流離道傍,無以朝哺。
揚州總兵李棲鳳、監軍副使高鳳岐拔營出降,城中勢益單。諸文武分陣拒守;舊城西門險而不固,史可法自守之。作書寄母妻;且曰:『死,葬我高皇帝側』!
可法知勢不可為,自念無子,以副將史德威素有忠義,可托大事;傳之入內,下拜之,命后嗣。德威伏地泣固辭,可法再拜痛哭曰:『為我祖宗父母計,我不負國、子無負我』!德威不敢再辭,哭拜受命。作書寄母云:『兒在宦途一十八年,諸苦備嘗。不能有益于朝庭,徒致曠違定省;不忠不孝,何以立于天地之間!今以死殉城,不足贖罪。望母親委之天數,勿復過悲;兒在九泉,死無所恨。得副將德威完兒后事,望母親以親孫撫之』!寄妻云:『可法死矣。前與夫人有定約,當于泉下相候也』。寄叔父、兄弟、諸侄云:『揚城旦夕不守,勞苦數年,落此結果!一死以報朝廷,亦復何恨!獨先帝之仇未復,是為恨事耳。副將史德威為我了后事;收入吾宗,為諸侄一輩可也。勿負此言』!又遺史德威書云:『可法受先帝厚恩,不能復大仇;今受上厚恩,不能保疆土;受慈母厚恩,不能備孝養。遭時不偶,有志未伸;一死以報國家,固其分也。獨恨不早從先帝于地下耳。四月十九日,可法遺筆』。
二十日(壬申)
暴左良玉罪狀,布告天下:『罪止大憝,脅從罔治』。
總兵鄭鴻逵奏破亂軍于江中。
高杰潰卒渡江,鴻逵掩而殺之不下萬人;余卒北走,降于大清。鴻逵乃露布告捷;璽書褒美,賜蟒衣、金幣,開藩京江。民皆頂祝,且為建祠立碑,爭以牛酒犒師。
大清兵至揚州,屯斑竹園。
福王追封于謙為臨安侯。
遣太仆寺主簿陳濟致祭。
二十三日(乙亥)
大清兵薄揚州城下,炮擊城西北隅,毀。
史可法血疏告急,不報。
福王以霍達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蘇、松、常、鎮等處。
二十五日(丁丑)
大清兵破揚州,督師兵部尚書大學士史可法等死之。可法自刎不殊,一參將擁之出小東門,遂被執;可法大呼曰:『我史督師也,可速殺我』!勸之降,不從;遂被殺。可法督師,行不張蓋、食不重味,夏不箑、冬不裘,寢不解帶。年四十余無子,其妻欲置妾;太息曰:『皇事方殷,敢為兒女計乎』!嘗孑處鈴閣或舟中,有言警備者;曰:『命在天』!可法死,覓其遺骸;天暑,眾尸蒸變,不可辨識。踰年,家人舉袍笏招魂,葬于揚州郭門外之梅花嶺。其后,四方弄兵者多假其名號以行,故時謂可法不死云。
清兵渡淮,可法退守揚州,猶以好語慰士民;謂『北騎尚阻黃河,豈能絕流飛渡』?迨清兵直抵六合,可法急令開城門,聽士民出城遠避。清兵未至,高、劉三鎮之兵,已恣行劫殺矣。
豫王人城,可法擁七十騎突圍而出;行至斑竹園,清兵追及之,殲焉(擁可法出小東門者,參將許謹;或云謹欲執可法獻豫王,被亂箭射死)。
可法之將誕也,母尹氏夢文天祥入其舍。
可法內丁押住者,夷種也。豫王下令,募生致之。至則勸之仕,不可;曰:『我受史閣部厚恩,誓于此生,靡敢失節』!豫王不忍殺,羈留半月,終不屈;乃縱之歸。歸即覓史閣部尸不得,慟哭。后賃居邗關前一室,磨面自給。有叩以往事者,痛哭而已。
知府任民育緋衣端坐堂上,大清兵欲擁之去,不從;遂見殺。合家男婦盡赴井死。(民育,字時澤,濟寧人;天啟中舉人,官贊畫。福王授亳州知州,以才擢揚州知府;可法倚任之)。
民育善騎射,真定巡撫徐標請于朝,用為標下贊畫。真定破,南還。
民育冠帶坐堂上,置印其前;以鐵橛自貫兩掌于案,以示不去。
總督興平軍務經略開歸、兼撫徐揚衛允文赴水死。
揚州同知曲從直與其子死東門,王纘爵亦死之。
從直,遼東人;纘爵,鄞人,工部尚書佐孫。
江都知縣周志畏、羅伏龍死之(志畏,鄞人,進士。數遭杰將土窘辱,求解職;可法命伏龍代之;甫三日而城陷。伏龍,新喻人)。
志畏,字抑畏,崇禎十六年進士;謁選南都,得江都知縣。時悍帥奴仆官吏蹂躪百姓;高杰死,兵益暴橫。志畏適下車,取害民者致之法;兵大嘩,謀劫志畏。廷論多志畏,直恐不免,議調歙縣。可法留之曰:『敵且至,孤城無救,民旦夕死;所以不即死者,恃我與子在耳。子即去,其如民何』?志畏遂留。餉匱,往高郵區畫,得糧入城為堅守計。敵至,分守小東門。城陷被執,擁之南都福緣庵,刃于水。數日后,仆覓志畏,見尸浮水上,識其衣。啟視得小鏡,乃志畏平時懷以為鑒者;始殮。子斯仁,甫八歲;慟不止,歿于尼庵。
伏龍,「殷頑錄」作余干人;崇禎庚午舉人,守官梓桐。令參可法幕,代志畏。揚州被圍,可法命之亟去;伏龍曰:『大丈夫豈可臨難茍免』!卒死之。
兩淮鹽運使楊振熙、監餉知縣吳道正、江州縣丞王志端、賞功副將汪思誠,俱死之(振熙;臨海人;道正,余姚人(「維揚殉節紀略」作管糧通判吳道隆);志端,孝豐人;思誠,字純一,貴池人)。
志端,字研方,貢生。思誠,可法愛將,血戰死。
幕客屈渭死之(渭,字渭生;以歲貢當得官,故不受職。久居禮賢館,史可法才之,命監守鈔關;投于河)。
擬授知推昆山歸昭分守西門,死之。從死者十七人。
江都諸生何攀龍,以策干可法;可法奇之,留為贊畫。城陷,急還家廟,易巾衫,拜辭先人出;慟曰:『不復見我父母矣』!巷戰死。先是,攀龍父兼俊以揚州當寇賊之沖,廷議乃委之為鴻溝,勢必不支;遂挈家渡江,僑居金壇。每食三嘆,以不能與揚俱存亡為憾。攀龍承父志,卒以死殉城。
遵義知府何剛投井死。
兵部左侍郎張伯鯨自剄死(伯鯨,字繩海,江都人;萬歷四十四年進士)。
伯鯨分任城守,城破被執,不降;身被數創,自剄。妻楊、媳郝俱從死。
庶吉士吳爾塤守新城,投井死。爾塤,從高杰北征至睢州,杰被殺,爾塤留寓祥符。遇童氏,自言福王妃;爾塤因守臣附疏以進。詔斥其妄言,逮之;可法為救免。至是,殉節。
左都督太子太保劉肇基守北門,發炮傷圍城者。城破,率所部四百人巷戰,格殺數百人;后騎來益眾,力不支,一軍皆歿。副將乙邦才、馬應魁、莊子固、樓挺、江云龍、李豫、參將陶國祚、許謹、馮國用、陳光玉、李隆、徐純仁、游擊李大中、孫開忠、都司姚懷龍、解學曾等,皆巷戰死。
邦才,字奇山,山東青州人;充總兵官。形貌僅及中人,白晢〈扌勾〉準,猿臂蜂腰。善投壺;本不知書,而進止安雅,敬禮士大夫。自兵興之后,邦才常在行間與賊大小十余戰,破圍陷陣,俘馘無算。至是,自刎死。
應魁,字守卿,貴池人;為副將領旗鼓。每戰披白甲,書「盡忠報國」四字于省。子固,字憲伯,遼東人;屯田歸、徐間,募七百人,以「赤心報國」為號。揚州被圍,兼程赴援;遇大清兵,戰死。
諸生高孝纘,字生伯(一作申伯),書衣衿曰:「首陽志,睢陽氣;不二其心,古今一致」。入學宮,自經先圣座前死。王壬琇,設莊烈帝位泣拜,與其弟并縊死。王纘、王績、王續兄弟,皆死(纘,字伯綿;績,亞綿;續,叔綿)。武生戴之藩、醫生陳天拔、畫士陸瑜、義兵張有德、市民馮應昌、舟子徐某,并自盡。
江都訓導周之逵,字孺登,松江人,貢生。揚州破,其仆曰:『盍去諸』?之逵曰:『我司訓也,豈可為不義』!遂自投明倫堂之井中。又訓導李自明,亦死之。自明,字先修,嘉興人)。
兵入張維則家,維則知不免,屢目其青衣王苕卿;苕卿曰:『請先郎君死』!即整衣投池中。兵憐其姿貌,拽之出;乘間,復跳入池死。兵并殺維則。
江都史箸馨妻張氏,年二十六而夫亡。城陷,撫其子泣曰:『向也,撫孤為難;今也,全節為大。兒其善圖,我不能顧若矣』!遂赴水死。其它婦女死節者,不可勝數。
六合歸附諸生馬純仁,函書付其妹曰:『吾三日不歸,以此白父母』!乃題名橋柱,抱石投水死。三日后,妹發其函,則殉國永訣語(純仁,字樸公)。
初,純仁約友同死,而友背之;純仁嘆曰:『死固不可以要人哉』!題詩衣帶曰:『朝華而冠,暮彝而髡;與死其心,寧死其身。一時迂士,千古完人;其人伊誰?樸公純仁』。徽州太學生程繼約聞純仁死,亦投繯死。
江都諸生程煜節,祖姑適林、姑適李,其叔母劉氏、鄒氏、胡氏;妹程娥,未字。城被圍,與劉約俱死,各以大帶置袖中。城破,理發更衣,再拜別其母,遂縊死。劉有女甫一歲,啼甚慘;劉乳之,復以糕餌一器置女側,乃死。鄒與胡,亦同死。適林者,投井死。適李者遭掠,紿卒至井傍,大罵投井死:時稱一門六烈。
孫道升繼妻蘭氏,其前妻女曰四、蘭所生曰七,皆嫁古氏。次曰存、孫女曰巽,皆未嫁。其弟道干、道新,并先卒。道干妻王氏、子天麟、妻丁氏、道新妻古氏、其從弟子啟先妻董氏。江都之圍,諸婦女各手一刀一繩自隨。城破,巽先縊死。蘭時年五十四,與王氏、丁氏投舍后江中死。古時亦五十四,守節三十年;投井死。有女嫁于吳,生女曰睿,方八歲;適在外家,從死于井。董氏以帶系門樞,縊死。存病足,力疾投井死。董氏之娣有祖母曰陳氏,方寄居,與董同處;亦自縊死。四與七,同縊于床死。
張廷鉉妻薛氏,自縊死。廷鉉妹曰五,遇卒鞭撻使從;已大呼曰:『殺即殺,何鞭為』?遂被執。
豫王屠揚城,史德威被執,不屈;批發許定國營審放,以全忠臣后嗣。
同城殉難者,又有兵科施鳳儀、督餉僉事黃鉉、候選知縣胡如瑾、何臨、隨征書記顧啟胤、陸曉、龔之厚、唐經世、隨侍家人史書、千把總吳魁、馮士、富近仁、孟容、張小山、段元、范昌、張應舉、郭蒼、曹登立、范泗、王東樓(范昌一作范蒼)。
何騰姣自漢陽門躍入江中,漂十余里,漁舟救之起,則漢前將軍關壯繆侯廟前也。家中懷印者亦至,相視大驚;覓漁舟,忽不見。遠近謂騰蛟忠誠,得神佑,益歸心焉。騰蛟乃從寧州轉瀏陽、抵長沙,集諸屬吏堵胤錫、傅上瑞、嚴起恒、章曠、周大啟、吳晉錫,痛哭盟誓。分士馬、舟艦、糗糧,各任其一:令胤錫攝湖北巡撫,駐常德;上瑞攝湖南巡撫;曠為總督監軍;大啟提督學政;起恒故衡永道,即督二郡軍食;晉錫以長沙推官,攝彬桂道事。即遣曠調故巡撫宋一鶴部將黃朝宣、張光璧、劉承胤兵;朝宣自燕子窩、光璧自淑浦、承胤自武岡先后至,兵勢稍振。
騰蛟留光璧為親軍,以朝宣戍茶陵。
二十七日(己卯)
帝視朝,問群臣遷都計,錢謙益言不可;乃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