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秉鐙云:『初,福世子歿,德昌郡王以序當之。馬士英撫鳳時,有以居民藏王印首者;取視,則福王印也。詢其人云:「有負博者持以質錢」。士英因物色之。上與士英初不相識,果德昌耶?非德昌耶?但據王印所在,以為世子爾。甲申國變,遂擁戴正位,以邀援立之功。至大悲者,或云徽州人、或云齊庶宗,或又云見諸蘇州楓橋者。吾嘗遇齊府宗室,言中州之亂,諸藩流離至白下,改名姓乞活者不可勝紀。亦有仍稱吾宗,與序行輩者;宗正稍有資遣,即去。則大悲者,亦其流耶!聞會審時,以帕蒙其頭,人不得見;所供語秘密,人無知者。有言其供稱曾封郡王,未嘗言封齊王也。若但以郡王叩閽乞封,豈冀非分而斥之為妖僧、致之于死耶?張孫振審詞云:「大悲本是神棍,故作風顛;主使實繁有徒,陰提線索」。又云:「豈是黎邱之鬼,或為專諸之雄」!語多排激上怒。御史高允茲疏云:「大悲狀類風顛,言多夢囈。先帝絕無十二年封齊王之事,諸王豈有十五年過江之理?且親藩貴重、寺人驕蹇,招內潞王下位迎接、李承奉叩首陪坐,正不知有此風影否?至申紹芳、錢謙益現在宮詹卿貳,敢有異同?且此何等事而議之孔圣廟耶」!即以是疏詳之,句句是駁、亦句句是疑。據稱「狀類風顛,言同夢囈」。既入獄,受當事意指,不得不托風顛;其招詞必有駭聽之語,當事不得不加以夢囈者。「先帝十二年無封齊王之事」,信矣。然孫振稱「大悲本是神棍,主使實繁有徒」;主使者豈敢(一作肯)不按典制而妄言,自呈敗類(一作漏)以取誅夷耶?若云「諸王無十五年過江之理」;自流寇蹂躪,中原破陷,各藩諸王不待奏請而南奔者多矣。賊以十四年正月陷洛陽,即攻汴;河北路阻,中州諸宗室大抵流寓淮、泗間。且今上既可以渡淮而南,諸王獨不可以渡江而南耶?至云「潞王下位、承奉叩首,正不知有此風影否」;潞王近在杭州、承奉一召即至,風影有無,其妄立辨。況潞王憂讒畏譏,豈敢異辭;何以付之默然不聞耶?事系反側,詞連東林;阮大鋮、楊維垣等業欲借之以興大獄,張孫振方圖百計鍛煉,豈紹芳、謙益疏辨可免!馬士英又何所畏憚,勸令中止;上意亦何所顧恤,不欲深究!蓋其夢囈,則必有深犯忌諱,不可以上聞;士英之勸令中止,或止知德昌之當為世子,猶未能實信上之果為德昌也乎?上之不欲深究,亦有自知之明耶!而大鋮、維垣、孫振固不能知也。北來太子一案,當時藩鎮督撫無不具疏力爭;上雖曉諭再三,致令人不見信。少年至留都,馬士英亦未敢決其為偽,但設疑三端,以迎合上意。而首斥其偽者,王鐸也;鐸不過效顰雋不疑叱收黃犢車,以自負通經學古者耳。若以方拱干之言為據,此不足以愚三尺童子矣!拱干與阮大鋮至交,且掛從逆之案,待命吳門;一旦大鋮招之入都,許為湔雪、還其原官,以拱干之生平卜之,其不難斬先帝之血胤而奉馬、阮之意旨者決矣。東宮出閣,去弘光元年無幾時。豈有少年于眾中望見拱干,即指彼髯者呼為方先生;而東宮面貌言動,拱干反不識耶?其真其偽,一見立辨。乃不置一語,顧以講讀時瑣事為問。毋論記與不記,不足深論;即少年所云盡是而拱干盡以為非,當時直講只拱干一人在列,寧更有一人從旁為左證耶?蓋與諸奸熟商之,以無憑無據之事坐之以偽,使無從申辨耳。及再審時,置禁城圖于前,指宮殿名目及帝所御居,無一差謬;比聞有應天推預訊出,語人曰:「即非真,亦深諳大內事者」。士英初請令大珰盧九德及舊東宮內臣于城外僻處,以先帝并永、定二王庚甲及宮中制度諮之,如假冒必不能悉。今既皆悉矣,鞫問既窮,楊維垣乃揚言于朝曰:「駙馬都尉王昺侄孫王之明貌類太子,固悉宮中事」。士英以其言入奏,從此遂稱王之明;前屢審時,未聞有此語也。袁繼咸疏言:「王昺原系宦族、高陽未聞屠害,豈無父兄群從,何事只身遠竄」?何騰蛟疏言:「王昺侄孫,何人舉發?內官公侯多北來之人,何無一人確認而泛云自供」?皆駁之極明切者。吾以為王之明雖系駙馬侄孫,本非國戚;安得入宮,備悉大內事體!之明貌類太子,內廷諸奄及東宮舊使豈有不知,曾未言及;何以維垣獨知,此言獨出于維垣之口?即維垣揚言時只是揣度之詞,何以后遂遽為定案?惟士英有疏云:「聞東宮厚質凝重,不輕語言。此人機辨不可方物,以致此疑真可疑耳」。然凝重機辨,方拱干所當知者;何不以是辨其真偽,乃取漫無證據者而以為偽,人誰信之乎!及觀童氏獄辭,陳情愈切;則天顏愈遠,何以不求太后召入永巷面訊之耶?豈不惟上不可見,太后亦有不可見者耶?說有謂當時但使童氏得遇大悲,則其事立剖。蓋童氏但知德昌即位,以故妃詣闕求見;而不知今日之德昌,非昔日之德昌也。大悲但知福王世子應屬德昌,而不知今上之業已為德昌也。童氏既不容入宮闈,則大悲之死,固其所矣。總而論之,大悲本末不可知,而決為親藩之郡王也;童氏出身不可考,而決為德昌之故妃也;少年之為東宮不敢信,而決非王之明也。三大疑案姑記之,以俟后之論定者』。
二十三日(丙午)
加朱大典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應天、安徽等處,并提督上江軍務。
戶部尚書張有譽請于文武廩祿外,各加公費;不許。
出兵部員外郎何剛為遵義知府。馬士英惡剛與史可法善,故出之。可法垂涕曰:『子去,我誰倚』?剛亦泣曰:『愿死無相背』!
錦衣衛馮可宗疏言:『衛獄詐偽甚行,百里內雞犬無有。且僉書官人人準狀,民間細事動至傾家』。
命給事中陳燕翼、行人韓元勛冊封琉球國王。
升羅汝元刑部右侍郎、鄒之麟右僉都御史。
黔將包琳為其下所殺。
二十四日(丁未)
大清兵取歸德,巡按御史凌駉及其從子潤生死之。
許定國前哨抵歸德,總兵王之綱退屯宿州,邀駉南下;駉不從。定國數使人招駉,駉拒之。歸德垂陷,駉致書大清帥豫王曰:『駉世受國恩,當此天崩地裂之時,分應一死;所以隱忍至今者,實有望于貴國也。今沿河一帶盡為貴國所有,可以勿言。倘江南半壁,得執事主持,力為貴國言之,如魏、晉、六朝故事,永為唇齒,修兩家和好;則駉之愿也。如或不然,恐今日揚子江之凌御史,未必非昔日錢塘江之伍相國也』!王不答,遣人促降。駉斬其使,欲嬰城固守,士民不從;駉服毒,不死。豫王至,禮遇之;卒縊死。豫王為之厚殮,題曰「大明御史凌公之柩」。潤生亦縊死。
福王許罪廢諸臣輸銀復官。
史可法疏言:『臣受命督師,無日不以討賊為念。而人情難協、事局紛更,睢州大變之后,又有維揚之構。外侮未御,內釁方深;擁節制之虛名,負封疆之大罪:臣竊自悲也。先是,提督之命未下,高營將士洶洶,不得不容之鎮靜。本月二十二日,臣調兵北上,而李本身患廱未起;今不得已,先遣胡茂貞進發矣』。
川督樊一蘅命楊展等攻敘州。馬應試、余朝宗先登,展等繼至,斬賊數千級,偽都督張化龍走;遂復其城。一蘅乃犒師江上。
殿工落成,加恩史可法、馬士英等。先是,進士英太保,士英疏辭;及敘殿工加太保,士英乃受。
敘殿工,加恩史可法、馬士英、王鐸、高弘圖、姜曰廣、管紹寧、王之臣、程注、高倬、劉士楨、何應瑞、陳盟、曹勛、葛寅亮有差;惟顧錫疇不許敘。又敘內臣功,太監韓贊周、盧九德、劉文忠、屈尚忠、張執中、田成、王肇基、高起潛、孫象賢、車天祥、喬尚、谷國楨、何志孔、趙興邦、李燦、蘇養性、孫珍、諸進朝賞賚有差。又加李若星正二品服,李干德加一級,于元瑋等八人紀錄。
史可法以下各賜銀幣;韓贊周以下銀幣外,蔭弟、侄錦衣指揮。
二十五日(戊申)
左良玉舉兵反。黃澍在良玉軍中,與諸將日以清君側為請;良玉躊躇弗應。會有北來太子事,澍借此激眾,以報己怨,召三十六營大將與之盟;良玉以疏爭太子不聽,心甚不平,士英又裁其餉,反意乃決。遂借偽太子名為兵端,移檄遠近;復上疏聲士英之罪。舉兵,邀何騰蛟以偕行,不可;則盡殺城中以激(一作劫)之。士民爭匿其署中,騰蛟坐大門,縱之入;良玉破垣舉火,避難者悉焚死。騰蛟即解印付家人,令速走;將自剄,為良玉部將擁去。良玉欲與同舟;不從,乃置之別舟,以副將四人守之。舟次漢陽門,乘間躍入江水;四人懼誅,亦赴水死。良玉引兵而東,自漢口達蘄州,列舟二百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