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議起廢;共推鄭三俊、劉宗周、徐石麒。劉孔昭特舉阮大鋮;史可法曰:『此先帝欽定逆案,毋庸再言』!乃已。
松江夏允彝,聞北都變,慟哭累日,毀家倡義。走謁尚書史可法,與謀興復。聞福王立,乃還(允彝,字彝仲,華亭人,崇禎十年進士。官長樂知縣,舉天下廉能第一。丁母憂,歸)。
允彝將家產籍于官,助餉討賊。
初四日(辛卯)
大清令臣民為崇禎帝服喪三日。
北京諸臣沈惟炳、王鰲永、金之俊等投職名于大清,攝政王通中國語曰:『汝曹勿畏,我不殺一人;令各官照舊供職』。鰲永、之俊俱有條陳十余款。授之俊軍司馬將軍印,從視城池;之俊遂宿朝房,催各司屬官復任。沈惟炳仍為吏部侍郎,曹溶、吳邦臣、熊世懿、張懋爵、朱某(一作宗室朱朗鑅)為五城御史,駱養性仍拜執金吾:俱禿而加冠。
沈惟炳與駱養性、金之俊具勸進表,上之內院;大學士范文程接見笑曰:『此未是皇帝。吾國皇帝去歲已登極矣,何勸進之有』?
攝政王頒諭曰:『逆賊李自成系明朝子民,糾眾兇徒,妄興大逆,逼弒君父;誠天地神人之共憤者也。予與明朝雖為敵,殊切痛惋;特令舉國掛孝三日,以盡君父之情。仍令太常、禮部等衙門尊以天子之禮,葬于原擬之壙』。于是各官奉令,自初六日始,設先帝后位于帝王廟,合京臣民哭臨三日。后令議謚、議葬。各事既畢,于本月初九日薙發,十五日朝見。禮部侍郎楊汝成稱:『典禮浩繁,不能獨任』。文程即令吏部推應補者。惟炳推雷躍龍尚書、李明睿左侍郎;攝政點用明睿。擬上先帝謚曰「端皇帝」,廟號「懷宗」,先后謚曰「端皇后」:如舊制。
大清正官必用本國及遼東人,故不點尚書而用明睿。明睿以疾辭,王曰:『明日欲令官民人等哭臨;無神主何以哭臨?無謚號何以題神主』?明睿聞言大慟,王甚義之。
又傳詞林官入,止高爾儼應命。王問遼、金、元事;爾儼至衙門取所貯「二十一史」中「遼、金、元三史」以進。王又言國可滅、史不可滅,欲修崇禎史書。爾儼對以纂修遺稿俱被賊焚,且修書事重,詹、翰一體。王乃召詹事府官來;明日,何瑞征入對,而楊昌祚、林增志以重傷告假。范文程許之(文程,浙江上虞人,沈陽衛籍。祖某,于沈陽陷時降)。
大清官兵部尚書文程,官內院大學士。每日坐午門左,詳決諸事兼受章奏。
故學士倪元璐家具呈扶柩回籍,范文程見是上虞人,即差一官送至張家灣;倪夫人等俱肩輿出城:一時稱希覯焉。
薊州監軍方大猷隨吳三桂降于我大清,吳三桂令暫駐通州。
大清兵初入關,淄川孫之獬即上表歸誠,且言:『臣家婦女,俱已效國妝矣』。
大清兵追李自成至定州,與戰,斬谷可成。左光先傷足,賊負之而逃。
奪回婦女二千,輜重無算,招降潰賊萬余人。
初五日(壬辰)
福王拜史可法、高弘圖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并入閣辦事;可法仍掌兵部尚書事。馬士英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都察院右都御史,仍總督鳳陽等處軍務。
是時,士英率高杰、劉澤清等擁兵臨江,號稱十萬,以脅制廷臣,使不敢不相。
文秉曰:『斯時先帝大行,普天同痛,可法等俱當帶罪供職,不得援登極推恩常例,希正揆席。至閣中票擬,遴遷曰廣數人,皆以原官兼辦閣員事,不用進秩;誓必寸斬逆闖、禮葬先帝,然后論功行賞。當日若能宣昭「春秋」討賊復仇之義,士英雖奸,何名而入?孔昭邪說,何由而起?惜乎可法諸人,見不及此也』!
高弘圖疏陳新政八事:一、宣義問。請聲逆賊之罪,鼓發忠義。一、勤圣學。請不俟釋服,日御經筵。一、設記注。請司詞臣入侍,日記言動。一、睦親藩。請如先朝踐極故事,遣官赍書慰問。一、議廟謚。請權祔列圣主于奉先殿,仍于孝陵側望祀列圣主于山陵。一、嚴章奏。請禁奸宄小人借端妄言,脫罪僥幸。一、收人心。請蠲江北、河南、山東田租,毋使賊徒借口。一、擇詔使。請遣官招諭朝鮮,示牽制之勢。并褒納焉。當是時,朝廷大議,皆出弘圖手。
初六日(癸巳)
福王為大行皇帝舉喪哭臨。
哀詔既頒,大學士孔貞運哭臨,慟絕不能起,舁歸得疾。
貞運,句容人,至圣六十三代孫;萬歷四十七年進士。
兵部尚書史可法等敬陳「第一緊急樞務啟」曰:『從來守江南者,必于江北。即六朝之弱,猶爭雄于徐、泗、潁、壽之間。其不能劃江而守,明矣。但此時賊鋒正銳,我兵氣靡;備分則力單,顧遠則遺近。不得不擇可守之地,立定根基,然后鼓銳而前,再圖進取。臣以為當酌地利,急設四藩。四藩者:其一淮徐、其一揚滁、其一鳳泗、其一廬六;以淮、揚、泗、廬自守,而徐、滁、鳳、六為進取之基。凡各屬之兵馬錢糧,皆聽其行取。如恢一城、復一邑,即屬其界之內。惟廬州府城相距長江稍遠,有警之日,不妨移駐江浦、六合以捍蔽沿江。而四藩即用黃得功、高杰、劉澤清、劉良佐,優以異數,為我藩屏;聽督臣察酌應駐地方,相機固守。江北之兵聲既振,則江南之人心自安;中興第一功,即在于此。至督臣頻年討賊,望重勞深;今既總統諸軍,似應特行優異。此又自有睿裁,不用臣言之贅矣』。令旨:『督臣勞深可嘉,四藩如何優異,還著確議來行。該部知道』。命兵部郎中萬元吉往犒黃得功軍(元吉,字吉人,南昌人;天啟五年進士)。
總兵高杰大掠江北,聲言欲送家眷安頓江南,約劉澤清刻日渡江。史可法請發戶部銀一萬兩,遣兵部職方司郎中萬元吉前往分別犒賞。元吉奉敕賷銀,扁舟渡江,躬行諸鎮營壘,取各官丁實數,酌頒犒賚;宣布新主威德,勉以大義,而江南輦轂重地,不便安插家口。諸鎮唯唯如約;且許選銳渡河,剿殺偽帥,稍待分鎮安妥,即秣馬前驅。忽傳黃、劉兩鎮爭占維揚,猜疑囗斗。元吉泊舟儀真,適靖南伯黃得功亦至,移書期以首倡協恭,共獎王室;得功答書,深明本懷無他,且急欲連絡各鎮進兵殺賊。及交拜間,樸誠退讓,有古將風。元吉即抄白來緘,馳示澤清、杰、文昌、棲鳳諸帥,從此嫌疑盡釋。遂請旨宣諭各鎮,疏曰:『微臣奉命行營,犒賚將士,鼓勵戎行。沿途兵民構禍,寸步皆阻;臣力疾前行,多方解諭,稍稍寧貼。十一日黎明,始抵揚州;兵民之構,視他處尤甚。閉城登陴已十余日,士民皇皇,懼欲遠遁。臣再四勸諭,務令相安,幸可不致決裂。道路訛傳,有謂某處總兵將至某處打仗者。當此寇禍滔滔,偽官四布,逼近兩淮;各鎮雄師云集,不聞合力乘機進剿,乃兵既與民相殺、民又欲與兵相爭,成何紀律、成何備御!目前疏防不戒,恐賊一渡河,各處望風披靡,諸鎮更何處站立乎?頃接水營副將張士儀塘報:寇騎奔犯清河,我兵用火球、火箭焚絕賊舡殆盡。若諸鎮如黃得功、劉澤清、高杰、劉良佐、李棲鳳、張文昌等,肯趁此機會潛師以濟,一鼓殄滅;使賊膽落心悸,不敢以零騎窺渡煽惑我民,即可稱中興第一功也。近朝廷議開鎮四郡大典,將舉首功隨屬;臣敢請睿旨,欽定賞格:有能渡河擒獲淮安偽都督、全賊盡殺者,即推首功。庶人知課實,爭端可杜;藩鎮克鞏,帶礪可堅矣」。旨:『這本說定賞格、勵首功,殊中機宜。著該部具覆』。
時得功兵至天長,高、劉整師應敵。又值棲鳳、文昌兵至,眾心洶洶;賴萬公解之。
周奎降于大清。
北京諸臣赴帝王廟哭臨。曹溶自為巡城御史,復得「照舊」之令,儼然即奏宗室朱朗鑅以帝王廟在北城,是其地方。出示稱「奉旨」、稱「順治元年」。從賊諸臣,如熊文舉、楊枝起、朱徽等俱至。又于宮中搜得龍袍二套,以龍亭鼓吹引導而入,焚于廟前。諸臣大哭;街市耆老匍匐〈辟〉踴,號啕不能仰視。
監國詔至蘇州,諸生哭臨明倫堂。巡按周一敬謁文廟,緋衣、鳴金、呵殿至,張長瀾、顧維寰直前數之曰:『此乾坤何等時,猶服此服耶』!指明倫堂額示之,褫其服。一敬惶悚,猶稱流寇為西兵。維寰唾之曰:『逆賊逆天犯上,凡戴毛發、含血氣者,皆欲食其肉;公稱如敵國,意何為者」?一敬不敢對,逡巡去。兩人嘆曰:『祖宗養士三百年,今高爵厚錄者如此,大事可知矣』!是夜,訛傳長瀾自經。維寰曰:『我不可后』!越五日,縊死祖墓前大松樹下。維寰籍學宮時系趙姓,故或稱趙維寰。長瀾雖終不死,然終身不辱志行。
初七日(甲午)
福王拜姜曰廣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前禮部尚書王鐸為東閣大學士,并入閣辦事。曰廣辭,改禮部左侍郎,入直。
吏部九卿再具疏,仍以曰廣為首,而推禮部尚書王鐸、禮部右侍郎陳子壯、詹事府少詹事黃道周、右春坊右庶子徐汧。令旨:『再點。次二員諸臣以次待用』。
曰廣附潞議,故監國未點,傳旨另點。可法為之立請,乃與王鐸并拜:亦可見監國之無我也。
士英以定策功、鐸以藩邸舊恩,故并相。
命總兵張應元鎮守承天等處。
定州人殺偽州牧董一陽。
馬士英以麾下兵南來,合疏勸進。士英旦夕冀入相,及命下,大怒;即以史可法「七不可」書密奏于王而擁兵入覲,拜疏即行。
初八日(乙未)
福王命御史祁彪佳宣諭江南。時高杰駐揚州,縱兵淫掠;士民奔避江南,無賴者乘機剽敓。廷議以彪佳嘗按吳,有威望,命往宣諭。斬倡亂者數人,宣布赦文,甄別有司賢否;一方遂安。
頒詔至武昌,寧南伯左良玉駐漢陽,其部下有異議,不欲開讀。湖廣巡撫何騰蛟曰:『社稷安危,系此一舉。倘不奉詔,我以死殉之』!抵良玉所。而總督袁繼咸致書良玉,言倫序之正;良玉亦聽正紀盧鼎言,乃開讀如禮(正紀者,良玉所置官名也。良玉,字昆山,臨清人。騰蛟,字云從,貴州黎平衛人;天啟元年舉人。繼咸,字繼通,一字季通、一字臨侯,宜春人;天啟五年進士)。
甘肅巡撫楊汝經行次林縣,聞京師陷,將赴南京。至東明,率壯士百余騎還討林縣偽官;抵屯子遇賊,戰敗被執。偽官釋其縛,說之降,不從。又遣一鄉官說降;汝經正色責之,其人慚而去,說偽官斃之獄(汝經,睢州人,崇禎十年進士)。
止江督袁繼咸入朝。
繼咸疏請入覲,監國諭止之。
初九日(丙申)
大清葬帝后于田貴妃寢園,名曰思陵。以太監王承恩忠;附葬陵側;賜地六十畝,建祠立碑旌之。
懿安王后合葬熹宗陵。
命所司給袁妃居宅,膳養終其身。
攝政王下令:『官民衣冠,悉遵大清之制』。于是京城內外皆薙發易服。令曰:『薙發者賊亦非賊,不薙發者非賊亦賊』。吳三桂請寬限。
令滿將住兵中、東、西三城,督居民移家出城。自是,縉紳雜出,概不致詰。召李建泰為內院學士。
吏部奉攝政王令旨:『在京及附近郡縣進士、舉人、監生、吏承并丁憂、起復等項、應選、應考各項人等一體遵奏,各具履歷親供投部,以憑酌量考選施行。仍頒行各省』。
封吳三桂為平西王,賜千里馬、嵌寶滿帽蟒緞各一。
設防江水師,復操江總督文臣協理。
樞臣議添操江水師五萬,設兩鎮,畫地分防,以操江總督文臣督理。并請重臣催漕舡價,委官速造戰舡。令旨允行。
馬士英標兵先至淮安西門外焚劫,各坊義士擒解三十余人;淮撫路振飛不敢問,縱之。
楚撫何騰蛟奏恢復隨州。時湖北地盡失,止存武昌,屯左良玉大軍;軍橫甚。騰蛟與良玉交歡,得相安。遣將惠登相、毛憲文復德安、隨州。
史可法覆啟曰:『該臣看得:自逆寇肆兇,名疆屢陷,東南半壁得不為河北、中原之續者,豈其無意東犯哉?夫亦惟是師武臣力守而勿失耳!況值殿下天開河雒,進承豐芑之鴻基;霆震江淮,誓復幽燕之故士。而諸臣雄師在手,擁戴同心;斯亦可謂熊羆不二心之臣,不徒以戰功顯著矣。內黃得功已封伯爵,似應晉為通侯;高杰、劉澤清、劉良佐似應各封伯爵,高杰興平伯、劉澤清東平伯、劉良佐廣昌伯。又,鎮臣左良玉恢復楚疆,忠勛懋著;似應照黃得功例,晉為通侯,以酬異績。但三鎮封伯,典屬優隆;兩伯晉侯,階級不遠。得功、良玉,似應各仍蔭一子錦衣衛千戶世襲。臣因奉有「一并作何優異」之旨,故敢擬議上請。至于可否,出自睿裁,非臣所敢擅定也。督臣馬士英再整殘疆,力撐半壁,合諸將之任以為任,則凡諸鎮之功即其功,具翊戴忠忱為諸將首;爵賞之及,似難異同。但恩出特頒,亦非微臣所敢擅定也。又如內臣盧九德,久列行間,備嘗艱苦;頻年討賊,偉績最多:與督鎮各官,事同一體。因系內員,臣未敢擅便。伏乞命下臣部遵奉施行』。
李自成西走真定,益發眾來攻。大清兵復擊之,賊不能支,漸卻。自成中流矢,創甚,西踰故關入山西;大清兵東返。
自成益發兵攻三桂;三桂接戰,自晨至晡未決,乃分兵迭戰。自成中流矢墜馬,掖而騎,馳還營;即西走。三桂以兵逐之,及關而止。
三桂駐師絳州,其部將于都城搜訪得圓圓,飛騎傳送。三桂聞之,大喜;即于玉帳結五采樓,備翟茀之服,從以香車(一作輦)簫鼓,三十里親往迎迓。吳梅村著「圓圓曲」有句云:『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紅顏(一作妝)照汗青』!蓋微詞也(「觚剩」)。
按三桂既獲圓圓,遂不復以賊為意;其初請兵殺賊,豈報君父之仇也哉?
天津總兵婁光先結義兵,縛賊所置偽官盡殲之。大清兵至,迎入,安撫軍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