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一六四四)五月戊子朔
兩黃星夾日而趨軒轅,絕續不常,大小失次;至十月乃復。天狗下尾長白竟天。太白晝見,三日乃沒。
福王謁孝陵,入拜奉先殿,出居內守備府。群臣入朝,王色赤匠赧,欲避;史可法曰:『王毋避,宜正受』!既,朝議戰守,可法曰:『王宜素服郊次,發師北征,示天下以必報仇之義』。王唯唯。御史祁彪佳首陳綱紀法度為立國之本、次乃發號用人二事(彪佳,字弘吉,一字虎子(一云字幼文,號世培),浙江山陽人,天啟二年進士)。
是日,王自三山門登陸至孝陵,乘馬;導引官請自東門御路入,王遜避,從西門入。〔至〕饗殿祭告,詣懿文太子寢園。瞻視畢,從朝陽門進東華門,恭謁奉先殿。出西華門,暫居內守備府。
劉孔昭等諸勛,人人皆有得色。議先上監國璽綬而后勸進,乃即范金鑄「監國之寶」。
北京原任御史曹溶,自為西城巡視。傳諸臣為先帝發喪,設位于都城隍廟。從賊諸臣亦預,如梁兆陽、孫承澤、高爾儼等咸在。偽直指使張懋爵、柳寅東、韓文銓、朱朗鑅,亦各自為五城御史。五城之役,悉從受民詞,察核奸細甚力。午后傳言『吳三桂與大清師力爭,不令其眾入城,止統領同三桂護東宮以入』;士民大喜。而三桂于三十日已從蘆溝橋渡河追賊而西矣,城中猶訛傳如此。
故宣府巡撫李鑒,與故總兵王應揮、參將楊甲密謀舉義。甲夜率敢死士即臥榻擒偽權將軍、偽果毅將軍等三十余人,殲之。先是,賊犯宣府,巡撫朱之馮勵兵拒守,而太監杜勛、總兵唐通迎降;之馮自縊死。至是,求之馮尸于城下,死已五十日矣,面目如生。是夜大南。
初二日(己丑)
再朝出,議監國事。呂大器初主立潞王;及是懼禍,欲自媚,請后日即登極。高弘圓亦曰:『國虛無人,可遂即大位』。祁彪佳言:『監國名極正。遽議登極,何以服人心、謝江北將士?諸候發喪服滿,始議其儀』。史可法曰:『太子存亡未卜,倘南來若何』?劉孔昭曰:『今既定,誰敢復更』?史可法曰:『稍緩數日亦無害」。乃退。
百官朝王于行宮,魏國公徐弘基先致辭。靈璧侯湯國祚即訐戶部措餉不時,其言憤絮;太監韓贊周叱之起。署禮部事呂大器曰:『此非對君體」。祁彪佳奏早頒大號及敬天法祖諸事。
大臣面奏勸進,王辭曰:『人生忠孝為本。今大仇未報,孤不能事君;先王殉節,國母播越,孤不能事親:無遽登大位之理。且聞東宮與定、永二王在賊中,或可致之。又桂、惠、瑞三王皆叔父行,惟諸先生擇賢迎立』!言訖大哭。大臣及言官再奏,求允所請;王遜避如前。署禮部臣呂大器率百官跪奏勸進第一箋;傳旨:領監國。百官退。踰時又進第二箋,命傳進;手書批答,仍允監國,余所請不允。
初三日(庚寅)
福王監國南京,發大行皇帝喪,告諭天下肆赦。
福王傳旨:『百官止服青錦繡,朝拜仍行王禮,不必穿帶朝服』。百官以典禮重大,具朝服入。王行告天禮,升座,百官四拜。魏國公徐弘基率百官跪進監國符璽,受訖,再行四拜禮,乃退。劉孔昭言:『宜即登大寶(一作位),以正人心』。御史祁彪佳曰:『令旨先受監國之請,其名極正,賢德益彰。既可以示謙讓,海內聞之,皆知監國無因以得位之心。俟發喪,擇吉登大寶,布告天下為當』。禮臣魏國公等皆然之,乃止。
監國諭曰:『我國家二祖開天,昭宣鴻烈;列宗纘緒,累積深仁。歷今三百年來,民自高、曾以達孫子,世享太平,代受亭育。其在大行皇帝,躬行節儉,勵志憂勤,宵旰十有七載,力圖剿寇安民。昊天不吊,寇虐日猖;乃敢震驚宮闕,以致龍馭升遐。陰靈訴天,怨氣結地;嗚呼慟哉!賊因而屠戮我百姓、蹂躪我京都,滔天之惡,蓋載不容,神人共憤。孤避亂江淮,驚聞兇訃;既痛社稷之墟,益激父母之仇(一作仇):矢不俱生,志圖必報。然度德量力,徘徊未堪;終夜拊膺,悲涕永嘆。乃茲臣庶敬爾來迎,謂倡義不可無主、神器不可久虛;因序謬推,連章勸進。固辭未獲,勉徇輿情;于崇禎十七年五月初三日,暫受監國之號,朝見臣民于南都。孤夙夜兢兢,催思迅掃妖氛,廓清大難;上慰在天,下對四海。忠孝之道庶幾無亡,祈逭深愆敢不戮力?德涼任重,如墜深淵(一作谷淵)。同是仇助,敕爾臣民;其與天下更始,可大赦天下。所有應行事宜,開列于后:
一、連年因寇猖獗,急欲蕩平,因而加派繁興,政多茍且。在朝廷原非得已,而民力則已困窮。今寇難未平、軍興正棘,盡行蠲派,實所不能。姑先將新加練餉及十二年以后一切雜派,盡行蠲免;其余新舊兩餉及十二年以前各項額征,暫且仍舊。俟寇平之日,再行減征。貪官猾胥朦朧混派,使朝廷加惠窮民之意不獲下逮,詔差官會同撫按官即行拿問,一面題知。如撫按官徇私容庇,并行重處。
一、漕糧中有水腳雜費、板席〈亶〉夫等項名目盡多,今既改運南庾,合行酌改其半。其官旗臨兌,向有劃會,使用酒席、飲食、花紅等項,民間所費不貲;合行裁革。有仍前混征者,官吏弁旗并行拿究。
一、南北各項錢糧,不論起解存留在崇禎十四年以前實欠在民者,盡行蠲免,不許混征;其征在庫、已解在途者,照舊交納。如官胥通同侵盜,察出加等治罪。
一、江南、浙西之民最苦,白糧一項,合行改折一半;其一切幫貼雜費及上倉鋪墊,盡行減除。
一、十庫錢糧,除布匹、顏料、銅錫、藥材等項勢難盡折外,其余胖衣、弓箭、盔甲等項,準照額銀折解,不許私派擾民。
一、流寓各藩封,本處撫按官相擇就近地方修葺行館,措給供費,以體敦睦至意。
一、王府宗室犯罪幽系高墻者,察果情尚可原,奏請寬豁。
一、鹵寇犯順,盡節殉義宗室親戚、內外大小文武各官、義士烈女,按撫官察實奏報,從優贈恤旌表。其殉難文武官員,許其子孫陳情,撫按官據實代題,以優議恤。
一、罪廢各官,內除逆案、計典、贓私不得輕議外,其中情有可原、才足戡亂者,詔差官會同撫按官從公采訪,名列報聞,分別酌用;不得借端燃灰,致滋幸濫。
一、近來守令貪婪,絕不留心民隱,致令衙役暴橫、鄉紳凌虐;閭閻小民,怨苦莫伸。詔差官會同撫按官加意訪察,應拿問、應更易,作速報聞,救民湯火。如有真正廉干者,薦舉一、二,似憑破格擢用。
一、人才消乏,皆由吏、兵二部及撫按、監司不肯從公掄選。即朝廷一番恩例,非紳衿之夤緣、即富豪之賄買,益令賢奸倒置,才俊沉埋。今當特行廉訪,凡山林草澤、下寮賤吏中有真正碩德奇能,堪以御亂匡時者,撫按行各屬從公保舉,確定數人,以憑拔擢。如曲徇情面、濫賄屬托,或致發覺及試驗不效,舉主連坐,重法不貸。
一、生員優免廩膳食糧,原制作養盛典。今后照舊優免,廩糧照額全給,不得議扣。其鄉紳候事平酌議。
一、近因餉匱,派報營官、富戶助餉,甚為騷擾;除曾奉明旨酌減外,其余盡準豁免。但寇亂未靖,軍興不敷,在各人亦應捐輸助國,以勵同仇;即照捐數多寡,分別甄錄。
一、關稅增加太多,大為商民之害,今止照崇禎三年舊額征解;其正稅之外一切新加、私派、捐助等項,盡行除免。如有額外巧立名色、婪行侵肥,大法不赦。至于柴、米二項,原無額稅,近年自私設立,甚至借名禁糴,索騙多端,殊為可恨;以后俱行裁免。又各關冗員冗役為害商民,須撫按官嚴行清察,務令裁就原頭;如徇情虛應,定坐通同之罪。
一、各街運糧官侵欠漕銀,法無可貸。察在十二年以前,追比;日久家產果盡者,準予赦免。
一、撫按、司道借名新加贓罰、助餉、公費等項為數太多,因而濫準詞訟訪訟拿衙蠹,每一州縣,贓罰動至盈千累百,下司動移官錢抵解承差,每百兩勒索至二、三十兩不等;既大為民害,抑且為官苦。今后不許再拿酷加重法,不得追贓攀累無辜。其各撫按、司道新加助餉,亦準裁減。
一、近年推用武官,止憑賄賂;即由督撫題用者,亦非無因。以致豪杰灰心,武功不振。應行通察,果有頻年血戰、未經升擢者,督撫按官據實報聞。
一、死罪、軍徒各犯,除謀反大逆罪重不赦外,其情輕法重,實有可原者,辟準改軍、軍準改徒、徒準釋;年七十以上者,盡行豁釋。
一、府州縣現監人犯,已結未結,盡行發落釋放。凡撫按、司道及有司衙門問理詞狀,除事關人命及軍機重情外,一切盡行注銷;贓罰盡行蠲免。
一、欽贓人犯,撫按官察審輕重,分別減豁;若家產盡絕并無嫡親子孫者,即行赦免。
一、江湖民船,寄性命于風濤、獲錙銖以糊口,最為貧苦。近年加有舡稅,片帆小艇無一得免;公家所入有限,官役私斂無窮。以后徑行蠲免(一作豁)。
一、府州縣內外衙門州場田土應納租銀,俱照原額征。其有坍塌者,審察明白,酌免其蘆課;新加一項,亦準免征。
一、上江二縣、各直省行戶最苦;今后一切事務,有司官公價平買,不得簽票勒取。違者以贓私論罪。
一、淪陷州縣,有能倡義糾眾、擒殺偽官歸正者,無論紳士軍民,即行擢用管理該地方;仍俟有功,大加升賞。其避難流寓者,地方官安插住處,許令耕種、貿易;其子弟入籍考試,一體收錄。不得豪橫欺壓,致生怨望。
一、銅木客商侵賣公帑,法無輕赦。但每以監犯恃橫,妄扳小民,為害無已;以后司官不得輕聽生事。如本犯年老,家產子孫盡絕者,分別減豁;罪重者確擬正法。不得久淹,致滋擾害。
一、撫按、司道府廳各役以上司之虎威,肆百計之漁獵,下司小民莫敢誰何。詔差官會同撫按官嚴行禁飭,再有此等,重法處死。本管官徇庇不處,一并并重究。
一、逃放祖衛軍,自崇禎十七年五月以后俱免勾充。
一、驛遞馬夫,困苦至極。差使勒索、惜馬官吏侵吞公食,致令積年猾棍,包當科派,僉報富戶、灑派里甲,俾小民重重幫貼,所費不貲。今后準將第二次裁減站銀,仍準給發。不許再派里甲,致累小民。如違,將官吏拿究。
一、鋪兵走遞公文,答應差使,最為疲苦。原設該公食,準照舊全給,以速郵傳。
一、恩詔到日,各撫按官星速頒行各郡縣,務令榜掛通知;仍刊刻成冊,里甲人給一本。如官胥猾吏隱匿虛飾以圖侵盜,詔差官同撫按御史力行訪察,犯者即官參、官拿重處,吏胥人等立刻梟示。
嗚呼!自有乾坤,鮮茲禍亂之情;凡為臣子,誰無忠義之志?漢德可思,周命未改;惟爾臣民,尚其勖哉!匡予不逮。布告遐邇,咸使聞知』。
福王頒先帝哀詔于天下。諭曰:『嗚呼!予小子涼德,未堪國家多難;如何昊天,降此鞠兇!嗚呼痛哉!維先帝以天付神資,丕承祖宗弘緒;適逢國步多艱,民生日蹙,而勤學力政,罔有休暇。冀以堯、舜之深仁,挽叔季于唐、虞。念茲在茲,無時或怠。自有生民以來,未有如先帝之焦勞者也。不期以禮使臣,而臣忍以不忠報;以仁養民,而民忍以不義報:彝倫攸斁,報施反常。自有生民以來,亦未有甚如今日者。馴見妖氛日熾,戮我赤子、辱我宗藩、毀喪我陵殿;四海人心,莫不欲滅此而朝食。乃先帝愛惜愈加,招撫彌切。至于餉初增而又減、將已敗而仍收、官極貧酷而仍用,無非欲化頑為良、撥亂為治。嗚呼痛哉!胡天不吊?遂至有今年三月十九日之事!爰及國母,掩照相從;徽音頓杳,遺烈如生。信乾坤之合德,肆節義以雙成。然而慘變殊常,遺羞千古。孤雖渺質,片義猶存;暫膺監國,益切除兇。謹告哀于臣民,庶憐予而多助。知爾同心,凄感何切!喪禮以舊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毋禁民間音樂嫁娶。督撫、鎮守、都按三司官員,地方攸系,不許擅離職守;聞喪之日,止于本處哭臨。三日進香,遣官代行。衛所府州土官(一作衛所府州縣土官),并免進香。諭告中國,咸使聞知』!
北京錦衣衛駱養性與吏部侍郎沈維炳,約諸臣設先帝位于午門。明日,行哭奠禮。禮畢,即備法駕迎東宮于朝陽門。
是日,韓四維、孫澤承遁去;惟梁兆陽、高爾儼、張懋爵等自如。大清入京師,下令安輯百姓。
北京諸臣,俱赴朝哭臨畢,駱養性備鹵簿出迎;至朝陽門外,多官望塵俯伏。
及登輿,乃大清攝政王也;各駭愕而退。及城門,城上已滿樹白標矣。時大內盡為賊焚,惟太廟及武英殿尚存;攝政王居武英殿。侍郎王鰲從之入,見王與儲帥俱席地坐,潛走出。
滿兵入京,法令甚嚴,俱駐城上。附近居民有饋酒食者,皆不敢受。所食物黑碎而干,以少水吞之,便度一日;蓋牛炒之類也。故其三月之糧,人自攜帶,無運輸之勞。其馱載者,皆酋長以上所用之物,士卒無所與也(「核真略」)。
大清遣將偕吳三桂追李自成。
福王以張慎言為吏部尚書。慎言上中興十議:曰節鎮、曰親藩、曰開屯、曰叛逆、曰偽命、曰褒恤、曰功賞、曰起廢、曰懲貪、曰漕稅。皆嘉納。
吏科李沾合諸科道奏以「朝班宜肅」。是時,舊京朝儀久廢,故沾言之。
廷推閣臣,眾舉史可法及高弘圖、姜曰廣。劉孔昭攘臂欲并列;可法曰:『本朝無勛臣入閣之例』。孔昭曰(一作孔昭勃然曰):『即我不可,馬士英何不可』?乃并推士英。
會推閣員,吏部九卿具疏上;詞林僅推掌翰林院詹事府詹事姜曰廣一人。傳旨吏部:『予察祖制,閣員俱用詞林。至先帝,簡用別衙門官。今正推,如何止列姜曰廣先生一人?似與祖制不合(一作符),著該部再行添推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