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 爝火錄
- 李天根
- 4925字
- 2015-12-19 14:57:49
先是,江西警報迭至,成棟急欲率帥赴援;而麾下各鎮戀粵東繁富,不肯出兵。成棟獨以其屬行,且愧且忿,又恣睢殺戮,人不敢近;駐兵信豐。而南昌已破、金王俱歿;贛勢愈壯。大清兵自南昌泝流援贛,直趨信豐;諸將爭欲拔營歸,成棟不可。會久雨,成棟坐城樓上召諸將議事,則去者已大半。夜半,聞鼓噪聲,或傳敵兵、或曰民變。成棟知莫能御,慷慨欷歔,命巨觥痛飲,誓死城上;左右挽之上馬渡河,河水漲、馬力竭、又已大醉,中流人馬俱沉。三日后,人見有擐甲抱鞍植立水中者,始知成棟死。中軍杜永和等挈其印先歸,余將俱全軍而還。成棟出師南下,四更時,先發火器手三百,責付曰:『如前遇敵,盡發火炮,我為后應;不,爾竟前走』!至黎明,杳無炮聲;眾皆曰:『火器軍往矣,吾當拔營前進』。披甲上馬。言未畢,大清兵突至,滿營潰亂。蓋先發炮手前遇大清兵,甫欲舉火,忽大雨傾盆,炮聲不發;三百人斫殺無遺,故爾寂無。成棟營后即急流山澗;成棟被甲未完,乘一跛馬渡澗,遂溺水死澗中。
兵部尚書張調鼎、監軍道姚生文俱死于亂兵。
何騰蛟參軍甘永歸隱于安福之懷溪山,邑令捕而殺之。
三月庚申朔
大清兵破寧德。
初七日(丙寅)
信豐、南昌同時報至,舉朝震驚。李元胤入見帝,帝對之大哭。封元胤南陽伯,掛車騎將軍印;元胤力辭,仍以錦衣衛提督禁旅。
李成棟妻妾四十八房,元胤悉勒死于廣州署中。
杜永和等回廣州,帝手敕遣戎政侍郎劉遠生慰勞之;以遠生為諸將同鄉,素與相信,欲因是用之總督軍務。北至廣州,永和已重賄諸將,共推為「留后」;居然坐軍府,開印行總督事矣。永和雖稱總督,諸將實不用命;惟賄是求,不復有出嶺之意。
給事中金堡等不欲何吾騶為首輔,召瞿式耜入直,以文淵閣印畀之;式耜終不入。
何吾騶與司禮監夏國祥交通,金堡疏參之;遂引疾去。黃士俊為首輔,同嚴起恒入直。起恒每事持平,不慊五人意;又與龐天壽、馬吉翔皆從龍共事久,時魁等輒指為邪黨,起恒亦不以為意。
十五日(甲戌)
大清兵陷衡州。
姜瓖部將姜建勛從靜樂西下取汾,從汾而上將攻太原。遇大清端重王于赤橋,大戰而敗,保晉祠堡;水草乏絕,以數十騎突圍出。追兵及之,建勛自經死,余眾潰散。所得汾州諸縣復失,惟大谷不下。瓖部將牛化麟據保德,被圍數月,士卒殺之以降。
永明王以杜永和為兵部尚書,總督兩廣;敕南陽侯李元胤保扈行畿。封楊大福為安樂伯、羅成耀為宜城伯、馬寶為安完伯,四路援剿。又加都督車任重宮保,鎮守潮、惠;總兵張世新、張祥等各行分汛:命收海上四姓余賊,訓練水師。封新會土鎮王興為高明伯,招集義旅(興,身材短小,相傳所謂「繡花針」者也)。又加總統林時望為勇毅將軍。
二十一日(庚辰)
大清兵取永州。
王永強渡河攻蒲州,拔之;復渡河至美原、河曲。大清巡撫黃爾信遣使走漢中,求救于平西王吳三桂及固山李某;各以兵出棧道,疾趨三原,大戰于美原。永強大敗,奔石浦川自縊死。
永明王復召朱天麟;天麟不至,拜疏曰:『今國勢累卵,路人皆知;而建言者絕不問。瑣屑一人一事,掉頭而爭曰:「我遺直也」。今而后,請勿以四方無利害者執為極重大事,而獨使主上憂社稷』。其意亦為金堡等發也。
鄭成功遣施瑯、楊才、黃廷、柯宸樞等攻漳浦;大清守將王起鳳降,授鐵騎鎮,尋改正兵鎮。
夏四月己丑朔
帝御經筵。初,留守瞿式耜請開經筵,薦詹事劉湘客為講官。至是,加副都御史銜,與詹事黃奇遇同入直進講。然袁彭年、丁時魁等每有建議,必決于湘客而后行。彭年所持者,正名器、慎紀綱,其實祗爭體統、重資格而已。湘客好言典制,然其所習皆先朝陋規也。湘客本諸生,田薦舉起家,受知于留守;初編修兼御史、繼以詹事兼副都,亦隨彭年等以資格繩人,人益不服。時魁頗招權,剛狠有氣習,同輩亦不善其所為。蒙正發惟依附諸公,聽其指使。獨金堡遇事敢言,素負清直。然性溪刻,不近人情;筆鋒甚銳,人頗憚之。彭年先朝給諫,有名譽;既降北,物望大減。及為總憲,核資俸、清冒濫,不少寬假;怨者尤眾。自恃有同謀反正功,常爭論于帝前,語不遜;帝責以君臣之義,彭年曰:『使去年此日惠國以鐵騎鼓行而西,此日君臣之義安在』!聞者咋舌,帝心不善此五人。
鄭成功抵詔安,屯分水關,令黃廷、柯宸樞守盤陀嶺;大清兵攻之,宸樞戰死。
十三日(辛丑)
永明王封王祥忠國公。
命祥與匡國公皮熊同防滇寇。
金堡等既連逐三相,益橫;每闌入閣中,授閣臣以意指。王不得已,建文華殿于正殿旁,令閣臣侍坐擬旨以避之。而堡猶負強直聲,連劾兵部侍郎萬翔、程源、禮部侍郎郭之奇、戶部尚書吳貞毓;貞毓等欲排去之,畏李元胤為援,不敢發。
德化王慈燁踞將軍寨,攻拔大田,破龍溪,攻順昌、將樂等縣。時福建盡失,惟漳、延、汀三府界連江西,而延平所屬皆處萬山中;大清兵既旋,諸邑遂擁王立之。
大清兵破福安;魯大學士劉中藻冠帶坐堂上,為文自祭,吞金屑死。
中藻守福安,大清兵前后來攻,所殺數千人。大清兵乃傅城十里掘壕樹柵,中藻不得出戰;食盡,吞金死。部將董世尚等同死者數百人。
二十五日(癸丑)
大清兵陷郴州。時李赤心分布各營屯駐郴州及諸屬縣,一聞大清兵至,不暇返顧,望風奔竄。大清兵追之,至龍虎關而返。
高有才遁至府谷,據城自固。大清兵屯于保德,保德與府谷夾河而城;府谷城險峻,據高臨下,大清兵數渡河仰而攻之,弗克。保德地卑,有才以巨炮擊之,大清兵多死。
兵部右侍郎劉季礦,同升子也;從父起義。丙戌,任翰林院待詔;后至廣西,歷至今官。戊子五月,統兵至酃縣,逐大清所置官而居之。已而眾散,還行在。尋出,有群盜來就撫,季礦統之;至樂昌,四出剽掠。禁之不止,反為所殺。
遵義鎮將王祥縱兵四出,假貿易銀布給軍為名,煩擾黔民;皮熊懲其尤者一、二。祥忿甚,率三十六鎮攻圍貴陽兩月;熊撤清浪鎮兵入援,至油柞關大戰,擒殺祥兵十萬。乘勝踰烏江索戰;易視祥兵,日事飲博。祥偵其懈怠,設伏舉火,亦殲熊兵數萬于江中:兩家精銳盡喪。
大清兵破永興,都督僉事掌錦衣衛事堵孫正巷戰力竭,死東郭門;年二十四(孫正,字寅叔,胤錫從子)。
帝在行宮供奉清簡,侍女寥寥,俱幼蠢、荊布。內侍夏國祥以六十金于廣城買一歌姬以進;姬名青娥,發方覆額,不一月溺死池中。肇慶行宮湫隘,與高要縣學并峙;中隔一池,乃覆土填其半。每日下午,帝偕龐天壽等騎射其中;三宮從側樓視帝中的,以為笑樂。帝及三宮供膳,日限二十四金,凡有賞賚亦在數中;有報捷、面恩奏畢,帝必左顧曰:『賞銀十兩與他』!司禮吳國泰、夏國祥等皆備膳者,深以值日為苦。大司禮龐天壽養御營兵十營,每營正總兵一人、副總兵二人、參將四人、官囗二人、小卒一人,十營共百人;皆天壽出資給餉,以備視朝日儀衛擁護。
五月己未朔
德慶將領楊弘遠不戒軍士,有陜西人董姓伯爵者出鎮羅定州道經德慶,以弘遠狀上聞;奉敕剿之。董發炮擊楊戰艦三百艘,盡殺亂兵;弘遠伏誅。
初四日(壬戌)
忠貞營潰兵流入梧州劫殺,城中官民一空。傅稱忠貞營在長沙被北兵沖散,督師不知所在,其侄寅叔已殺死于長沙東門;其子永茲避難同來,潰兵十萬求安插地。有數騎至行在,口陳高必正在梧州候旨,不具疏也。
按長沙素為北總兵徐勇所守,何、堵及忠貞皆未之入,寅叔戰死于永興東郭門。其云「忠貞在長沙被北兵沖散,寅叔死長沙東門」,皆誤也。
姜瓖以母老,堅守大同不出;大清兵為長圍以困之。經半載,城中糧盡,人相食;部卒遂殺囗以獻。劉遷敗走,入黑山堡自縊死。
袁彭年丁艱去任。彭年,初為給事中;吳其靁特疏參,帝不問。有張述載者,涇縣人,原任江西瀘溪知縣;以節義自命。至行在久不得官,謂彭年輩抑之也,遂伏闕疏彭年罪;或云司禮監夏國祥使之。國祥,弘光時老珰;入粵新用事,能探知帝意。與述載同鄉,故有是疏。彭年自是氣少沮;久之,生母死,不欲守制,宣言于眾曰:『吾家受國恩深重,奕世科名;更受天地恩宏大,代產異才。吾今享年遠過先人,天正不欲置我于無用之地;胡可苦守三年,虛度歲月耶』!同黨以為國爾忘家,中興可望;李元胤為疏請奪情,不允。馬太后甚惡之,宣查丁艱不守,是何朝祖制?彭年又靦顏月余,挾重貲寓佛山鎮。
彭年,為袁中郎子。中郎有二妾,生彭年者弗愛;中郎歿,未幾彭年迎生母意,以父別妾厚價鬻于劉涎,覆沒遼東。彭年為諸生時,召箕仙;中郎降箕,彭年默禱,示家中人不知事。箕大書曰:『劉綖事,我最恨』!彭年驚跪,因問終身;曰:『亂世功名,要他何用』!此萬歷戊、己年事也。佛山生員李戊妾,擁資數萬;彭年督學廣州時掖其嗣。戊子反正后,招彭年主其家焉(江陵黃云安)。
楊展與王祥有隙,遣子璟新攻之;璟新先襲殺馬應試,與祥戰,敗歸。李干德利展富,說袁韞及武大定殺展,分其貲,據嘉定;范文光惡之,遂入山不視事。樊一蘅誚干德,諸鎮亦皆憤恨有離心。
展雖與袁、武合而不絕占春,時通問,饋以銀米。袁、武有所求,顧不甚遂,因恨展。既韜徙屯犍為,展以生辰往犍為稱壽;干德因說韜殺展而分其貲。
禮部尚書吳璟見咨入貢生皆市儈下材、目不識丁者,掛冠朝門而去。
遣嚴起恒、劉湘客安輯忠貞營;至梧州,而李赤心等已走賓、橫二州。
帝以湘客陜產,忠貞營俱秦人,特飭湘客偕起恒往諭。十三日至梧,潰兵已于
初十日流入潯州;城中空無一人。堵胤錫至梧州。初,李赤心等至廣西龍虎關,守將曹志建惡其淫掠,并惡胤錫;胤錫不知也。或說志建:胤錫將召忠貞營圖古建。志建夜發兵圍胤錫,殺從卒千余人;胤錫及子逃入富川猺洞。志建索之急,猺洞送胤錫于監軍僉事何圖復,間關達梧州。
胤錫追忠貞潰兵不及,從鎮峽關入(鎮峽關即龍虎關);宗室謀型在守關保昌侯曹志建營,謂志建曰:『此必忠貞欲入關,堵前導,將謀為內應耳』!曹信之。
又謂堵曰:『志建甚疑公,何不走』!堵不謂然,解甲安寢。志建發兵圍之,盡殲其眾;堵父子逸出(志建字光宇,鄞人;世襲滄州衛。北兵入京,闔門死難者九十三人。至是為鎮將,封保昌伯;有眾數萬)。
劉湘客載堵胤錫歸行在。
湘客在梧,徘徊江上;見府江上流破舟中坐一人,蓬頭跣足,順流而下,自言『吾乃忠貞營主帥堵閣部也』。湘客挽舟細詢,始知長沙之敗;與之易舟并下。
二十九日(丁亥)
焦、滇兵哄殺守道王奕昌,瞿式耜檄焦璉斬其部將趙興。璉既受知留守,再保桂林,遂以桂為老營;滇帥久在督師標下,每赴援入桂,與璉兵有主客之分,多不和。已而,移璉駐平樂、陽朔。去年冬,湖南潰,滇帥趙印選、胡一青棄(〔囗〕)州,率其兵奔入平樂:又與璉兵爭平樂。璉部將趙興治兵相攻,興敗;滇兵追至朔陽,遇奕昌殺之。留守引罪自劾,請恤奕昌;檄璉斬興以謝滇,而移滇老營駐桂林。滇兵自是益驕,不可用矣。興死不以罪,粵人惜之。
御史毛毓祥封入封奏,雜「年家眷弟」名帖;帝笑而還之。毓祥自陳愚憊,解官去。
六月己巳朔
大清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一作懋緒)出鄱陽、踰梅嶺入廣東,定南王孔有德渡洞庭、溯牂牁入廣西。
永明王以萬年策為兵部尚書,總督湖北軍務;毛壽敦為兵部右侍郎,監督勛鎮軍馬。時何騰蛟既歿、堵胤錫又入廣西,諸軍無所統,故命二人。
壽敦,公定人;前御史毛羽建子。雅好讀書,有謀略,能耐勞苦,楚奇材也。瞿式耜疏薦監督襄國王進才、鄂國馬進才兩路軍務。
擢張同敞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總督諸路軍務。同敞有文武才,援筆數千言立就。受知瞿式耜,執贄為弟子;式耜薦之。
同敞健瘦而髯,意氣慷慨。年四十,無嗣;喪妻不再娶,蕭然一榻而已。式耜疏薦壽敦、同敞,諸大帥以留守所舉為得人。
呂大器至思南,得疾;次都勻,卒。
十二日(丙寅)
帝命留守瞿式耜兼督江、楚各省兵馬。時何、李敗歿,永州兵亦退。式耜請以兵科給事中吳其靁監各營軍再出;疏云:『歲月稍暇,財賦優裕,用心盡力修內治以自固、嚴外備以自強;且積弊之后,易致中興也』。式耜每慨人才凋零殆盡,凡趼足而至者非懷忠抱義之人,亦亂世取功名之士。人之歲月、精神不用之于正,則用之于邪;安可驅為他人用!故一材藝之士,靡不收羅幕府。時人咸以桂林為稷下。
惠國李成棟喪至自嶺北,元胤回廣州治喪;帝賜祭九壇。事畢,詔元胤赴行在。時惠國舊部曲董方策、楊大甫等各據一郡;大甫尤驕悍不法。至是入覲,元胤邀飲其宅,即席上稱詔斬之。
按楊大甫至是始誅,益知李成棟手刃大甫及成棟于滇陽峽中見大甫索命之說皆謬矣。
方以智至行在參機密,見渙發絲綸不達城外,托修道入山去。
以智棄妻子入山為道士,自號浮生;有人勾漏、星巖、羅浮、南華諸處見之。
按侯方域與密之書:密之歸里上高座寺為僧,號無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