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親母女王宅顯勇
- 綠牡丹
- 二如亭主人
- 4160字
- 2015-12-17 15:46:14
卻說花振芳自任府回來,將走進店門,店主人抬頭一看,念聲“阿彌陀佛,救命王菩薩”,向著花振芳說道:“你老人家說去去就來,怎么就半日方回?”花振芳道:“承四牌樓任大爺留住飲酒,所以此刻才回。”店主人又說道:“里邊有吏部大堂公子王大爺家來了幾位大叔并賀相公,自日出時就來相等,直到此刻,都等的不耐煩了。”說著說著,走進天井。
花振芳看見五個人在那里怒氣沖沖的講話,卻曾認(rèn)得四個人,只有一位不相認(rèn)。所認(rèn)得者,即是昨日相喚之人。王能等四人也向花振芳道:“我們奉家大爺之命,特來相請眾位進府玩耍。已等了這半日,在這里著急,來得甚好。”花振芳道:“原來如此。”花振芳指定那穿直擺戴繡巾的說道:“這位是誰?”王能道:“這位是我家賀相公。”賀世賴聽得問他,遂向花老兒拱了拱手道:“老先生請了。在下乃吏部尚書公子王大爺?shù)膸烷e,恐他四位相請再有什么阻礙,故命在下同來,已等了這半日,大駕才回寓,敝東王大爺不知候得怎樣焦躁了。”花振芳那里真以把戲為事,因為煩任大爺作伐不諧,就有幾分不大自在,那里還有心腸應(yīng)酬他們,推說道:“適才聞得敝處大雨淋淋,將幾畝田淹了。敝處頗有幾畝田地,甚為恐懼,定于今日起身回家。敢煩賀相公同四位大叔回去,在大爺臺前巧言一二,就說我不日還來,再造府現(xiàn)丑罷。”賀世賴道:“老先生說那里話來。雨淹麥地,不過耳聞,就是真?zhèn)€淹沒,老先生即是回至貴處,諒亦不能挽回了,何起身如此之速也?昨日桃花塢中奉請,已被駱游擊之子叫家人奪去,彼時若非小的在坐相勸,昨日有番爭斗之氣。今日若再不去,就是你老先生明重彼而輕此也。倘王大爺見怪,老先生亦無辭相解。今日奉勸,權(quán)住半日,到王府一談,明日起身回貴府,亦不為遲。”花振芳聽賀世賴之言有理,想了一想道:“五湖四海皆朋友,人到何處不相逢。想他是個吏部的公子,相與他也不玷辱于我。”遂同奶奶、碧蓮、巴氏弟兄一眾男女人等,隨了王府之人前來。
看官,你說賀世賴親來相喚花老,是何原故?因昨日在桃花塢同王倫偷走回家,天氣尚早,二人在書房擺酒重飲。王倫向賀世賴說道:“你若使令妹與我一會,我不惜謝你千金。”賀世賴原是個愛財如命之徒,聽得千金相謝,就顧不得“禮義廉恥”四個字,遂說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恐事成之后,悔改前言,那時使門下無可如何。”王倫道:“我從不說謊。”賀世賴道:“既如此,待門下慢慢與舍妹言之,包管遂你大爺之愿。先將桃花塢踩軟索的女子,等明早先喚來,與大爺解渴如何?”王倫歡喜道:“如此甚好!”故此今日一早,著王能四人西門外馬家飯店內(nèi)呼喚。賀世賴恐有別的阻礙,放心不下,故亦隨其中。今日他若不隨來,獨叫王能等四人來喚,花老無心玩耍,這事不免又要使吏部尚書之勢坐壓他們。
豈不知花振芳等又是敬軟不怕硬之人,皇帝老兒他還不怕,倒怕你個吏部尚書來了?真?zhèn)€喚不來的。幸虧賀世賴一陣軟話,把個花振芳說得心服,方肯與眾人同來。
一直來到王府門首,賀世賴道:“王能,將他們邀進門房坐坐,待我先進去通報與大爺。”
于是賀世賴先到書房,見了王倫道:“大爺恭喜!”王倫道:“這時候才來?”賀世賴將花老去拜任大爺、駱大爺,留他飲酒,并花老聞得路人說大雨淹田,本是今日即回山東,被門下委曲挽說了半日,方才一眾隨來的話說了一遍。王倫道:“難為難為!如今人在何處哩?”賀世賴道:“門下方才著王能等,留他們在門房中坐坐。門下先來通知大爺,還是怎樣玩法?”王倫道:“我不過要那個女子談笑,有別的甚么玩法?”賀世賴道:“如此說,叫那個拿些酒飯,在門房里與那一班男子去吃酒。擺一桌在客廳,叫人出去將那兩個女子叫進來,只說是里面大娘喚他玩耍,難道誰人敢進客廳?憑大爺怎樣,他還有甚么多說?”王倫道:“吩咐家人,拿些酒肴往門房去。”又吩咐一人出去說內(nèi)室大娘喚那二位女將里邊去哩,暗暗引進客廳來。家人聞命,不敢遲慢,將花奶奶同那碧蓮引進客廳來。花奶奶母女來至天井之中,家人退出去。
花奶奶、碧蓮抬頭往廳內(nèi)一看,只見廳東首擺列一桌席面,有兩個男人在上指手畫腳。一個是方才那個姓賀的。那一個頭帶公子巾,身穿桃紅緞子直擺,足下穿了粉底烏靴;手拿一把大白紙扇,扇兒上系一個白脂玉的扇墜,也不扇,轉(zhuǎn)過來將扇墜繞上來,掉過去將扇墜擺開,一團心高氣滿的光景,大約此位就是公子了。母女見廳上并無婦女,遂將腳步停住。王倫道:“老賀,你看他兩人正行之間,怎么站下?”賀世賴道:“此輩多善做勢拿腔。本是這樣人,偏要做出不相人的樣子;本不害羞,偏要扭捏出多少羞慚的光景,令人愛慕。今他正行忽止,正是做身分,叫我們下去迎他的意思。我們何不就去迎迎?大爺攜手而上,豈不是一樂事也!”王倫歡喜道:“使得,使得!”二人下得廳來,到得花奶奶、碧蓮跟前。王倫向碧蓮道:“昨在桃花塢觀見踩軟索,無一不入其妙。今特遣價相請,至舍一會,足慰小生渴慕之懷。”花碧蓮聞得明白小生自稱,不覺粉面通紅。花奶奶聽得言語虛晃,就知他心懷不善,早有三分不快,說道:“方才聞大娘相喚,遂同小女來至里面。宅上寬闊,不知大娘在于何所房屋,望乞指教。”賀世賴道:“老人家不認(rèn)得,這位大爺就是吏部天官的公子。昨日因桃花塢望見令嬡技藝,真渴慕一夜,相請即此位王大爺。說大娘者,不過名色耳。”
王倫又接應(yīng)道:“相請玩把戲,此不過名色耳,實為請令嬡前來一會,以慰渴想。相敬謝儀,總要重重把臉面矣。”王倫看見花碧蓮面帶赤色,比先更覺可愛,只當(dāng)他是做出的羞態(tài),又道:“若肯不棄,廳上現(xiàn)備菲酌,請坐一飲。”遂用手來攜碧蓮之手。花碧蓮大罵一聲:“好匹夫,敢來戲姑娘也!”遂卷手持拳,才要抓王倫,花奶奶才要捺賀世賴,幸喜門外邊跑進幾個家人一攔。王倫、賀世賴看事不好,往屏風(fēng)后走進去,將屏門緊閉,躲入內(nèi)書房去了。花奶奶、碧蓮見眾家人相攔,走脫了王倫、賀世賴二人,心中大怒,將眾家人亂打一番。真乃是:遇腳之人身伏地,逢拳之將面朝天。
這幾個家人那里是他們母女二人的對手,三拳兩腳,打得他們東跑西走。母女二人上得廳來找尋王倫、賀世賴,見屏門緊閉,知他躲過,遂將廳東首擺設(shè)之席面一腳翻倒;將四只桌腳取下,把客廳上古物玩器、桌椅條臺,打他一個窮斯?fàn)€矣。
看官到此,未免說作書之人前后不照應(yīng)。王倫家內(nèi)長養(yǎng)三五十個教習(xí),今日如何只有這幾個家人?但因賀世賴大意,只說這班人原是這一道兒,有甚么不好之事;又值桃花塢盛景之時,這些教習(xí)都說公子今日做秘事,我等在家,人多眼眾,遂三個一群、五個一伙,連家人只留了十?dāng)?shù)個,其余者都同教習(xí)赴桃花塢看花去了。若他們在家,花奶奶、碧蓮雖不能吃虧,也不能打得這等爽快。
母女二人自內(nèi)里打?qū)⒊鰜恚ㄕ穹荚陂T前房內(nèi)聞得一聲嚷,連忙走出來,一看正是奶奶同姑娘各持桌腳兩條,花振芳忙問所以。花奶奶將如此這般情由訴說了一遍,把個花振芳?xì)獾媚康煽诖簟0褪系苄滞跄艿人娜耍憬宰叱鱿鄦枴;ㄕ穹紝⑸享検乱灰徽f知,巴氏弟兄早已將王能等四個人拿下。王能等哀告道:“此皆賀世賴與主人所為,不干我等之事。我們俱在此奉陪勸飲,實不知就里,望英雄暫息雷霆之怒,饒恕則個。”花奶奶向花老耳邊說道:“今早在任府議親,未見允諾。駱公子說孝服在身,不敢擅自言及婚姻之事,候他服滿,再可議及。”花老點頭道:“是。”遂向巴氏兄弟說道:“諸位賢弟,且莫動手。這四個人本不該饒,但你我來時,他就在此相陪,寸步未離,此皆他主人同姓賀的所為,實不干他事。”
巴氏兄弟遂對四人道:“今日本要連你主人巢穴皆毀,但我有事在心,暫且饒你一死。”四人叩謝不已。花奶奶向花老說:“早些一同回寓,倘或被任、駱二位知之,日后之事難于商議。”花老聽見說得甚是有理,花老一眾人等照原路回來了。
再言王能等見花老等人去后,走進里邊看了一看,客廳上真不是個客廳了,就如人家堆污穢之物的所在。走至屏風(fēng)之后,見門緊閉,用手連敲幾下,里面無人答應(yīng)。王能會意,知大爺們還當(dāng)是那花氏母女們來相打,故不敢答應(yīng),遂叫道:“那玩把戲的眾人盡皆去了,我等乃王能等四人,特請大爺出廳。”里邊聽得是自家人的聲音,賀世賴同王倫才放心開門,走將出來,盡至客廳。抬頭一看,廳上擺設(shè)之物盡皆打壞,又聽得一人在那月臺跟前聲喚。王倫命王能看來,乃家人王龍也。問其所以,是被花碧蓮一腳蹬在腳下,將他腳骨蹬折了兩根,不能動移,故癱在地下聲喚。王倫叫人將他抬了,送到他的臥房,少不得請醫(yī)調(diào)治。遂向賀世賴道:“幸而你我走得快,不然,總吃他的大虧。不料這兩個婦女如此厲害,今日之氣如何報復(fù)?”賀世賴道:“沒有別說,今日天色向晚,明日清晨,合府人眾,不拘教習(xí)、家人,俱皆齊集,到西門外馬家店內(nèi),將這伙男女打他一個筋斷骨折,然后拿個帖子,送縣里重重處責(zé),枷號起來,方見大爺?shù)氖侄巍!蹦峭鮽愃煲懒速R世賴的話,一一吩咐家人并教習(xí)等。眾人得令,各人安排各人的器械,無非是刀杖鐵尺等類。各人安歇一夜,明早往西門外廝打,這且按下不表。
再表任正千、駱宏勛送花老之后,回至廳上。任正千道:“今蒙花老先生來相拜,又承送數(shù)包禮物,于心甚不過意。”駱宏勛道:“沒有別說,明早少不得要去回拜他,我們大大備下兩分禮儀送他便了。”任正千應(yīng)諾,各備呈儀一封。一宿晚景已過,不必細(xì)述。
且說次日清早,二人起身,梳洗已畢,吃了些早湯點心,備了三匹駿馬,帶著余千,望西門大路而來。將至西門,只見西門大街以上有百十余人,雄赳赳各持器械,也望西門而來。任正千問道:“是些什么人?”余千下得馬來,將韁繩交付任正千代扯,走向前來一看,有王能在內(nèi)。余千拱手,王能連忙上前笑應(yīng)道:“余大叔那里來?”余千道:“拜問一聲,府上與那家斗氣,合府兵馬全至?”王能道:“余大叔有所不知,就是前日桃花塢賣賽的那一伙人。昨日我家爺喚到家內(nèi)玩耍,就不知那兩個堂客不知抬舉,反誣我家爺調(diào)戲他,將我們客廳上擺設(shè)的物件盡皆打碎;又把我們王龍哥筋骨都打折了,現(xiàn)在請人調(diào)治。家爺不忿,叫我們兄弟等同了眾位教習(xí),往他寓所廝打。余千哥念在相好,倘若無事,同弟等走走,與弟助助威。”余千道:“家爺俱在城門以下,因見眾位不知何故,特遣弟拜問,還要回家爺話去。”將手一拱,抽身而去,將王能之言一一稟上。駱宏勛道:“花老乃異鄉(xiāng)之人,王倫有意欺他。你若不戲人家女子,那花老也不肯生事打你家人,壞你的家伙。我們不知便罷,既然遇見,若不解圍,花老后邊知道,說我們知而不解,道是我們不成朋友。”不知可解得開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