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再說趙弼的女兒靜娟小姐,現年已交二十,是自幼許字趙弼的連襟鄭垣之子鄭洪鈞,這鄭垣字樞廷,也是江寧人氏,由兩榜出身,歷任浙江臺州府,湖北荊州府知府,政聲亦頗卓著,因那年在荊州府任上辦理教案,未免偏護百姓,夷人不允,也便呈請告休,現年已有五十多歲,生平只有一子,極其鐘愛。這鄭洪鈞雖不曾中過,也補了本學的廩生,卻喜生性純孝,立志甚堅,他因兩個舅子一是舉人,一是進士,他便矢志不移,定要等中舉之后才肯娶親,故長到二十二歲尚未迎娶,鄭垣亦只得俯從其意。現在因皇上起用告退諸臣,就要進京聽候簡用,又見兒子的年紀已是不小,那中舉是有一定,不可強勉的,故乘著未進京時,帶兒子成就了百年之好,自己也了卻一件心事,因此就向趙老說項。趙弼也頗愿意,鄭垣就擇了二月十二迎娶的日子,趕著年內通知過來。趙弼得了信,也就趕著制備妝奩。匆匆的過了新年,又是正月半后,不到一月就是嫁娶的吉期,趙鄭兩家好不忙碌。看看的吉期已到,兩家又備了請帖,預先請杜海秋、李亦仙兩人做個現成媒。趙弼又請了周夢梅辦帳房,并吉慶和洪一鶚幫同料理,那邊鄭家也請了許多親戚幫忙,不必細述。
到了初十,鄭家就請了兩位大賓,率領著喜娘仆從,牽羊擔酒,先把冠帶送了到來。次日趙家也請了兩位大媒,并派了些家人,將妝奩備送過去,送來送去把兩個媒人坐在轎子里,就同游街一般,所喜兩家皆是盛席款待,不敢稍形怠慢。到了十二一早,杜海秋李亦仙就穿了衣帽,先往鄭家道喜,坐了一會,吃了早點,又過來趙家。吉慶和洪一鶚趕著迎了出去,原來吉慶和洪一鶚,趙弼特為請他兩個款待大賓兼陪新婿的,只見他四個人談笑著走了進來,杜海秋、李亦仙便帶趙弼道了喜,又同趙鼎銳兄弟作了揖,趙弼便先道謝道:“連日褻尊偏勞,實是過意不去。”李杜二人齊聲答道:“豈敢,豈敢,承年伯栽培,只恐儀節未諳,尚求原諒。”吉慶和又說道:“年伯,這樣的美差小侄討還討不來呢,還要請他們,吃的連路都走不動,還要轎來轎去,還有什么褻尊偏勞,只是年伯太客氣了。”趙弼笑道:“今日藉重全福,卻是應該這樣的。”說著叫人擺上茶點,大家就入座用茶。才坐下來,只見有個家人拿著三封帖子匆匆的走到廳后,高聲說道:“上房里預備接轎,吉老太太與吉太太洪太太都過來了。”說罷,拿著帖子又匆匆的走了出去。
一會子一片環佩的聲音,先從里面走出兩三個丫鬟仆婦,簇擁著趙弼的夫人與趙弼的兩個媳婦迎接出來,卻好吉慶和的母親與王氏娘子,洪一鶚的妻子白氏,都在廳上下了轎,趙老夫人和兩個媳婦接著,彼此先請叫了一句,趙老夫人然后陪著吉老太太,他兩個媳婦陪著兩位娘子,輕移蓮步,環佩叮當,緩緩的走入后堂。于是吉老太太率領著媳婦并白氏,給趙老夫人及他家兩位娘子行禮道喜,因彼此初會,吉老太太又道謝了他兒子一向承情的話,趙老夫人也謝了他兒子虧吉慶和治好呆病的情節,又將各人的媳婦互相夸贊了一回,這才分賓主坐下。當時就有人獻了茶,擺了點心。茶點之間趙老夫人又望著自莼秋說道:“久聞大娘子是個女中豪杰,今日果然名不虛傳,真是可羨可敬。”白氏便謙遜道:“這是承老夫人的錯愛,其實是毫無見識的。”吉老太太又幫著趙老夫人夸贊了幾句,一會子家人又進來報道:“徐老太太與姨奶奶來了。”趙老夫人與兩個媳婦迎了出去,原來這徐老太太就是趙老二的丈母。趙鼎銳的丈人,姓畢名煥文,號星北,是現任山東沂州知府,全眷都在任上,故此未來。
此時廳上的客都坐滿了,日將停午,只聽得鼓樂聲喧,大家知是新貴人來親迎了。正說之兩,轎子已到了門首,鄭家的家人先投進門婿的帖子,這邊的家人趕著把大門關起來,俗例叫做悶性子。趙弼又體帖女婿,悶了一刻就招呼開了,又放了一掛旺鞭。吉慶和洪一鶚又趕著迎了出去,但見那鄭洪鈞穿著一身簇新的衣服,也是堂堂一表,文質彬彬的低著頭,慢慢的走進,若有不勝羞澀之態。此時趙老夫婦并兒媳等人,都齊集廳上,只見紅氈貼地,儐請新貴人登了氈,然后從旁贊禮,先拜了泰山泰水,以次舅兄舅嫂親戚朋友,足足的磕了有二三百個頭,把個鄭洪鈞爬起來跪下去,鬧得個氣喘吁吁,汗流滿面。各人行禮已畢,這才歸坐,獻了三道茶,又吃了些點心,接著酒席擺好,卻是一順三席,吉慶和同洪一鶚就陪了新貴人在中間一席,上首一席是兩位大賓,就改請了周夢梅并趙老兒自己陪著,下首一席全是至好的朋友親戚,趙鼎銳就在中間席上送了酒,兩位大賓的酒卻是趙弼親自送的,其余便是趙老二代勞。大家入座以后,各人又同主人道了謝,然后歡呼暢飲,惟有鄭洪鈞坐在首席上既不談笑,又不飲酒,臉上直是紅一陣白一陣的。
杜海秋在對面席上看見,便開口說道:“鄭兄何必如此羞澀,大家都是熟人,我們年伯雖是新令岳,卻是舊姨丈。鄭兄是自幼見慣年伯的,年伯也是自幼見鄭兄長大的,還有什么拘束?即使泰山嚴嚴,今日亦不必懼怯,等尊夫人過門之后,那時卻不能放膽了。”吉慶和道:“海秋你這話我卻不懂,為什么今日到不必拘束,等夫人過了門,反而不能放誕,這可真有些費解。”李亦仙道:“吉兄,我卻知道海秋的意思了。今日可不拘束者,為其夫人尚未過門,無從知其情節。年伯又不能因偶爾放誕,便責罰嬌客。等到過門之后,卻有夫人管束,一舉一動若稍形放誕,便自不行。只怕泰山嚴嚴,還不如河東獅吼呢!”洪一鶚道:“李兄此說雖近情理,據小弟想來,卻未必盡然,以鄭兄一表堂堂,豈有懼河東獅吼之理?即偶有觸犯泰山之處,吾知其夫人必代善為調停。萬一此老倔強難言,則泰水之前猶可代為伸訴,任他難說話,終得委屈彌縫,斷不忍使恩愛金龜,甘受老夫之責的。”說罷大家笑個不住,再看鄭洪鈞面上漲得通紅,就如大紅緞子一般,只是低著頭一言不說。周夢梅便指著眾人說道:“你們也太作虐,鄭兄今日做新郎,到了此地已經有些羞澀,再叫眾人拿他開味,怎么不叫鄭兄怪難受的,臉上紅起來呢?”叉道:“鄭兄我勸你臉放老些,由他們胡說,你的臉便不會紅了。”鄭洪鈞聽說,覺得臉上更加難受。大家鬧了一會,已是席散,儐相又過來請鄭洪鈞去行親迎禮,依舊磕了許多頭,這才告辭而去。大家相送自不必說。
看看日色將落,只聽鑼聲響亮,鼓樂喧天,喜轎已到。登堂之后,喜娘便各處磕頭請安道喜,又領著男家那些投帖扶輿一眾的家人們上來磕了頭,然后就往賬房里請賞。領賞之后,又到兩位大賓而前請帖子催妝。大賓客應了一聲,就便即刻喊了吹鼓手奏起樂來。三道妝一齊催畢,又請了兩位全福太太進房,替新人香湯沐浴,梳妝上頭,加冠束帶。諸事已畢,又招呼在外面家神前點了香燭,又去請兩位大賓先往男家。及到大賓走了,他又招呼人夫轎馬掌齊燈火聽候發轎,這才進去。一會子又跑了出來,喊抬喜轎的人。喜班上聽喊,趕著跟了進去,將喜轎抬在房門口。喜娘遂請了趙弼進房,以備抱轎,又請了全福太太重新將喜轎照過,趙弼這才抱女兒坐進轎內,又叮囑了幾句,往之汝家,必敬必戒的話。喜娘便放了轎簾,忙著又跑了出去,招呼人升炮鳴鑼奏樂等事,諸事全畢。只聽得吹吹打打,喜轎抬出大門。趙老夫婦見一頂喜轎就把女兒抬到人家去了,也不免心中傷感,落下幾點淚來。欲知趙小姐此去鄭家,當晚新房如何鬧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