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玉堂叢語
- 焦竑
- 3626字
- 2015-12-12 14:37:54
萬公士和與直指交無加禮,直指以為倨,銜之,欲巧詆以法。抵粵,悉取諸錢谷籍,稽公出納,無所得。則榜掠筦榷吏,屬誣引公,吏忍死不服曰:‘有之,萬公不應飲粵地一勺水耳。’直指愈益怒,捃摭益亟。香山黃公佐家居養高,不可致,忽出謁直指,直指心喜己獨能致黃公也,自起迎黃公,黃公入揖曰:‘老夫跡不至公府久矣,今為萬公來,公即欲涅之,其人非可緇者。’直指心怍,不敢出一語,事乃寢。公之饒時,唐先生贈以雙磁罌,曰:‘夫饒非乏磁,而吾以磁贈,知君不取磁于饒也。’公服其言。
義概
解縉性孝友,重義輕利,篤于故舊,喜引拔士類,文翰皆精絕。嘗語人曰:‘寧為有瑕玉,不作無瑕石。’
胡儼嘗督漕至三山,中流有覆舟,命仆夫急援之。道見餓死者,命掖就民舍,給以藥食。是夜風雨大作,所全活者數百人。
檢討陳繼為一婦人志墓,已刻石矣,有客詆此婦不孝,繼即率童子碎其石,曰:‘吾豈妄譽不孝婦耶!’
司成李時勉以言忤權奸,困首木者三日,炎暑,殆欲不勝。太學生石大用蹙然號于眾曰:‘師猶父也,父師遘難,弟子乃晏然坐,可乎!’眾莫應。大用退,杜門草疏,愿以身代,時勉亟止之,弗聽。挾所奏詣銀臺投進,銀臺以禍懼之,對曰:‘生以義,死亦以義,何懼之有!’疏聞,上并釋之。
劉忠愍球從弟玭為莆田知縣,奉夏布一疋,即日封還,貽書戒之曰:‘當力行清白,以光前人,此非所望于賢弟者。’議論慷慨,卒以直言取禍,天下冤之。
許彬,景泰中議遣大臣迎駕朔漠,公毅然請行,曰:‘主辱臣死,分也,敢靳一死。’卒能以大義折虜,奉駕以還。然濱于不測者屢矣,以是受知英廟特深。
成化中,司禮黃賜母死,省、寺、監、院無弗吊祭,翰林獨未之詣也。一日,徐侍講瓊言于眾曰:‘時且如此,獨得不往乎?’眾或應或否。陳愧齋音奮然怒曰:‘堂堂翰林,相率而拜中人之門,天下其謂何?斯文其謂何?’詞氣憤激,聞者戄然,事遂已。汪直之在西廠也,氣焰烜赫,出沒如鬼神。一日,有校士突入兵部郎楊士偉家,拷掠及其妻屬,眾駭,莫敢闖焉。先生其鄰也,登墉呵之曰:‘爾何敢不畏國法?’其人曰:‘爾何人,敢爾?不畏西廠!’先生曰:‘爾欲知我乎?我翰林侍講陳音也。’聞者為之縮頸。(經濟錄)
吳文定公有同年賀解元恩,在京遘疾,遷至其邸,晨夕視之,賀死,為服一月喪。鄉人教官某死于京,貧甚,其子假貨于人。公聞之惻然,亟命還所貸,自出金為賻,眾皆樂助,竟得以喪歸。
劉公大夏嘗過厓山,吊大忠祠,念宋慈元后陵寢無主,輒泫然曰:‘后與陸、張二臣同死國,今大忠有祠,而慈元不祀,于義弗稱。’謀于白沙陳公甫,為之立廟,人感其義,不日而就。
劉忠宣忤逆瑾,矯旨逮詔獄。同系者請行賄以求生,大夏曰:‘如此而死,禍止一身,稱貸免死,則累及子孫,且喪此一生矣。’法司附瑾意,引例戍肅州。公至河西買葬地,不挈子侄侍行,或以問公,公曰:‘吾仕宦日不能為子孫乞恩澤,今發配老死,顧令子孫補伍,豈人情乎?’(后壽藏記)
戊辰春,戴大賓以妙齡賜進士第三人及第,劉瑾欲招致為婿,戴執義不從,登科錄竟刊妻姓氏,瑾不悅,遂絕婚。戴乞養病歸,未幾卒。
霍韜己丑主考會試,簾內外弊鏟革殆盡,文體為之一變。楊少師博、葛尚書守禮、程尚書文德、唐都憲順之、羅修撰洪先、楊編修名、楊御史爵并表表,皆公所錄士也。公諄諭諸士,不可以門生座主結私恩而忘大義。超俗之見,時所僅聞。
張羅峰當國,甚器重何瑭,舉翊圣治,期大用之。始入京,元正相晤,輒面數張十三愆,眾為愕然。(柏齋集)
器量
永樂中,漢庶人謀奪嫡,離間宮臣,石首楊文定公時為司經局洗馬兼編修,下錦衣獄垂十年,家人供食數絕。又上命莫測,與死為鄰,公勵志讀書不輟。同難者笑之曰:‘勢已如此,讀書何為?’曰:‘朝聞道,夕死可也。’其不以患難介意如此。
解大紳素無崖岸,求文與書者日輻輳,率與之,無厭倦意。或言有不當與者,公笑曰:‘雨露豈擇地而施哉?且人孰不可與進者?’
金忠于人有片善必稱之,雖有素與公異者,其人有他善,未嘗不稱也。里人有數窘辱公,公為尚書時,其人以吏來京師,懼不為容,公薦用之。或曰:‘彼不于公有感乎?’曰:‘顧其才可用,奈何以私故掩人之長?’
金問坐系獄十年,非義相饋,皆不受。時黃淮、楊溥同坐系,三人相得甚歡。省躬念咎之暇,各持一經講論,曰:‘此處憂患之道也。’
馬紹榮與永嘉姜立綱同僚久,并以能書名。姜善子昂,榮善宋克,為一時宗。其升少卿也,立綱以出身布衣,不得齊榮官,諸老憐其年深,曰:‘不抑馬君,無以為姜君地,奈何?’先生聞之,往告曰:‘愿損一級,與立綱齊。’故馬得太常。姜得太仆,拜曰:‘吾固不能窺君際也。’
助教李洪,南昌人。嘗言古廉先生因除庭樹被罰,是日,先生方坐堂閱試卷,而錦衣官校猝至前,即掩卷起身,免冠解帶,受縲紲。合監師生來觀者,皆驚愕失色。先生神色自若,徐呼諸生近來與語,曰:‘某人某處講是,某處非,某人今次稍勝前,某人比前不及。’因顧諸先生曰:‘還校定高下出榜。’語畢乃行。已而枷置監前,監生三千余人上疏救解。有石大用者,又獨具本愿代枷,事乃釋。
薛文清為廷尉,欲出一冤婦,王振嗾言官劾公故出入人罪,論死,公怡然曰:‘辯冤獲咎,死何愧焉!’臨刑神色自若。會振一老仆哭于廚下,振問何以,仆曰:‘聞今日薛夫子將刑,故泣。’振為之動,赦歸田里。
王文端公直在吏部,御史有求詩者,公峻拒不為作。所介者寔公故人,言公于他人多有所作,何獨靳是。乃應之曰:‘老負此累,公等行當自知耳。’然公嘗以詩寄錢塘戴文進索畫,且自序昔與文進交時嘗戲作一聯,至是十年而始成之。臨川聶大年題其上曰:‘公愛文進之畫,十年而不忘也。使公以十年不忘之心,[一]待天下之賢,則天下豈復有遺才哉!’語亦稍聞于公,公置之不省。后大年舉為史官,困于譏讒,臥病逆旅,自度不可起,乃使所親投詩于公,有云:‘鏡中白發難饒我,湖上青山欲待誰?千里故人分橐少,百年公論蓋棺遲。’公得詩泣下,曰:‘大年欲吾銘其墓耳。’明日而大年卒,公為墓志,有曰:‘吾以大年之才必能自振,故久不擬薦,而乃止一校官耶!’大年所題之言,固為正論,使隘者聞之,將必以為議己,其孰不加擠也?而公不以為意,至泣而銘其墓,真所謂休休有容者矣。
(校記[一]上句‘十年而不忘也’,‘不忘’,初印本作‘不心’,非。此句‘十年不忘’,初印本作‘不忠’。作‘不忘’為是。)
羅一峰家居,偶留客飯,不知絕糧也。夫人乞鄰,得濕粟數升,旋炒旋脫,日已西矣。一峰曠然不以為意。
楊守陳以洗馬乞假覲省,行次一驛,其丞不知其為何官,與公坐而抗禮,卒然問曰:‘公職洗馬,日洗幾馬?’公漫應曰:‘勤則多洗,懶則少洗,無定數也。’俄而報一御史且至,丞乃促令讓上舍處之。公曰:‘待其至而讓未晚也。’比御史至,則公門人也,跽而起居。丞乃睨御史不見,蒲伏階下,百狀乞憐,公卒亦不較。
徐溥在翰林,不以文學名,及入內閣,承劉吉恣威福報私怨之后,一以安靖,調和中外。行政不必出于己,惟其是,用人不必出于己,惟其賢。時稱休休有大臣之度。
王公恕以中丞填滇,先此,鎮守中官多不法,乃百方冀悅公,公不為動。察其政不便人者,悉革之,并剪其羽翼,中人銜之。公每出行部,導從者十數人而止。一日公出,中人令刺客雜其中,將乘罅賊之,公于馬上遽問曰:‘今從者何多一人?’因檢之,得其懷刃,客吐實,因具爰書,杖遣之,而不加罪。中人聞之,欲自殺,公偕三司謂之曰:‘我所行之事,不過為民除害耳,所罪之人,不過為公清惡耳,公何與?毋用過自疑也。’中人知無害己意,乃惶恐謝罪,不敢別行非義,而百姓安堵矣。
三原王公為都御史時巡撫南畿,嘗一日至吳市,市井無賴乘醉面罵公于道。公見之,略無怒色,但從容言曰:‘此人醉矣。’命吏卒遣之。
陳白沙素不與物競,鄰人有侵其居地者,揚言曰:‘陳氏子,我必辱之于途。’及見,不覺自失。先生曰:‘尺寸地,吾當為若讓。’其人慚而去。
劉東山公當發戍,氈帽布袍,徒步過大明門,匍匐頓首乃行,策一蹇驢赴戍所。時以兵部尚書謫發,莫不加禮,欲不至戍。公曰:‘大夏有罪,不加之誅,今復不服役邪?’被甲持銳,與諸卒無異,莫不嘆服。
弘治十一年,監生江瑢奏言:‘劉健、李東陽杜絕言路,掩蔽聰明,妒賢嫉能,排抑勝己,急宜斥退。’健、東陽疏言:‘近日兩京科道,指陳時弊,并劾奔競交結、乞恩傳奉等官,雖未盡當,類多可采,而乃漫無可否,概不施行。自祖宗朝至今,未有此事。皆臣等因循將順,茍避嫌疑,不能力贊乾剛,俯從輿論,別白忠邪,明正賞罰,以致人心惶惑,物議沸騰,草野之下,其言乃至于此!乞罷。’上不許,下瑢詔獄。健等又上疏力救,瑢得釋。(今言)
謝公遷既歸,瑾意叵測,人皆危之,曰:‘天祐皇明,我當無他,不見劉元城之事乎?’處之裕如。日與客圍棋賦詩以自娛,若不知有憂患者。
世廟御極,言官聯疏劾梁公儲假宸濠衛兵故縱反者,請置詔獄正其罪。公不辯,惟曰:‘余只致仕去已矣,勿論宸濠衛兵事由也。’劾者猶不已。久之,知與宸濠衛兵非公也,實石齋楊公當制,正德九年三月十五日也。舊例,凡閣下當制,擬旨人親署銜,著筆跡,故不得誣而移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