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三忠之為忠也,何為也哉?」曰:「三忠則何為也哉?無所為而為之者也。夫三忠者,不自知其為忠,不自欺其心而已焉者也。知其為忠而為之,則非三忠矣。夫三忠者,自盡自心,自存自性,知殺身而不知成仁,知舍生而不知取義焉者也。殷有三仁焉,曰:『人自靖自獻於先王。』若三忠者,亦知自靖而不知自獻於先王者也。自盡自忠,於人何與焉?是則三忠也已。」
聚亦吾性,散亦吾性,故張子曰:「知死而不亡者,可與語性。」有聚有散者,即人物而語之也。死而不亡者,即天地而語之也。然則即天地宇宙胞內、上下四方、古今往來,只是一氣,何聚散之有?故知此則知道矣。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欲知道者,請於體認天理上用功,凡平生一切好樂,一齊掃盡。非但去好利之心,盡去好名之心;非但去利欲之心,盡去私見之心,乃可入也。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一句固極好,然亦要人善理會。若便以赤子之心為大人,更不須學問,便至廢學,其害豈小?緊要只在「不失」字,只在「其」字。不失必須學問,學問之道無他焉,求其放心而已矣。學問所以求放心,是不失赤子之心也。蓋赤子之心乃初心也,乃真心也,常人都是壞了纔補,若大人則從做赤子時元初一點真心,學問養將去。只從這元初一點真心、耿耿虛靈、良知良能,漸漸擴充,至於致廣大、極高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譬如一粒谷種子播在地上,又時時培養,由苗而秀,由秀而實,亦只是元初這點生氣擴充將去至此。非謂種子便是實也,故曰:「不能充之,不足以保妻子。」與此互相發。
人之所謂立志者,謂有必為圣人之心。吾之所謂志者,即孔子所謂志於道、志於學,則志必有實功,教人入途轍去。大抵古人說志字不虛說,如春秋傳曰:『吾志其目。』言心欲射其目也。若今言志者如求仙,只是想仙,不做為仙功夫。如臨淵羨魚,不去結網。
忠恕即是一貫,一貫懸其虛名,忠恕道其實理。言夫子之所謂一者乃忠恕也,被曾子一口道著了,故知忠恕乃貫天下之道矣。嘗細看論語中所言的說話,章章皆是一貫道理,皆是內外、心事、體用、動靜合一,但此只是於曾子子貢處發出,以啟其問耳。微開其論,無竟其說,令人悟所謂一者何物。曾子實時不待問而唯之,說道一是忠恕。子貢便不能問,故又不能悟,以其無曾子功夫也。
須知無加損者何物。若未見得這物,只在軀殼上起念,是以不能不動於毀譽死生也。若見得,則死生毀譽元不相乾涉,其要只在體認。
許吳出處不同,魯齋篤實,草廬更聰明過於魯齋。要之悟入亦要聰明見識,非聰明圣知,不足以達天德,只在涵養。
私故刻而妒。若心公者,見人有過,聞人說人之過,惕然如疾痛在身,何忍口道而耳聞之乎?
道只是一個道,更無二道。二之者皆異端也,雖其間多言,時有一句二句偶中者,其大指則亦無取。吾道自足,何事傍求?至謂老子得易之體,尤無義理,此是康節不見道處。豈有得體而無用者?體用一原,此不易之論也,更不須惑志。
學以天理為本,以涵養為功,以變化為貴,以聞道為至。
天地間只有感應二字。有相為感應者,有自感自應者,是以有屈伸消長之理生焉,是謂道,如云雨升降亦其一也。外家各竊一端以為說,然公私大不件侔矣。學在知言。
好善言,非樂道忘己者不能。許大神禹,孟子只云「惡旨酒而好善言」,直於好惡上斷盡禹之所以為圣,宜乎世之未見也。
圣賢之學只在性情上理會,故孔子不怨天、不尤人,顏子不遷怒、不貳過,其要只在平時時時存心體認,遇有怒即知,不發得暴。程子之言,不過使初學如此體驗耳。若學之初,豈可到這時節纔忘怒觀理耶?患制怒不能者,只是心不存,體認之功疏耳。
天地間只是一個理,縱他死生榮辱得喪之數不齊,而吾之理未嘗不一也。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所遭之數不齊。而吾行道之心一也,又何必論數?圣人知天命,必不如此。故郡堯夫以授明道,明道不受;伊川問知易數為知天?知易理為知天?及雷起起處,足破其惑矣。
且察見天理,純粹中正,將來涵養,則四病五賊自退舍矣。不然,舊習未去,恐不知不覺又落向時窠臼里也。
動乎動而不離於靜,故不流。靜乎靜而不離於動,故能實。藏心於晦,發而愈明,神之貞也。役志於明,久而滋晦,神在外也。故曰:「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
責己者日裕,求人者日困。
吾嘗觀吾心於無物之先矣,洞然而虛,昭然而[靈。虛]者,心之所以生也;靈者,心之所以神也。吾嘗觀[吾]心於有物之后矣,窒然而塞,憒然而昏。塞者,心之所以死也;昏者,心之所以物也。其虛焉靈焉,非由外來也,其本體也;其塞焉昏焉,非由內往,欲蔽之也。一朝而覺焉,蔽者徹,虛而靈者見矣。日月蔽於云,非無日月也;鑒蔽於塵,非無明也。心體物而不遺,無內外,無終始。孟子曰「求放心」,以言乎其警覺也,否則孰外孰內?孰前孰后?孰放孰求?放者一也,求者一也,以心求心,憧憧往來,朋從爾思,祗益亂爾。夫欲心之勿蔽,莫若寡欲,寡欲莫若主一。
或問主一。曰:「無貳。」曰:「主一物乎?」曰:「一物則貳。心無一物,一物侵尋,乃喪其心。」
學者正心而已,心正然后義生,義生然后物各止其所而天地位。
不累於物欲而后氣質得其正,不偏於氣質而后德性得其全。雖上士不能無氣質,雖下士不能無德性。上士上化,下士下化。
不愧屋漏,斯可及天游衍。不愧屋漏,其樂油油;及天游衍,其行坦坦。
夫病痿者求毒藥之劑,豈非為元氣之憂矣乎?加毒藥之劑而無元氣之憂,非才敏而厚重者孰兼濟之?才敏以懲吏弊,厚重以敦風俗,不靡而苛,不慘而舒,如良醫之治病,病去而人不知焉可也。
賢者寡欲,圣人無欲。寡欲之至可圣,無欲之至可天。圣則無意無必,天則無聲無臭。
知語者知默,知進者知退,知存者知亡,知生者知死。
夫令也者,人牧也。夫人牧也者,以牧人,非以牧於人也。今夫牧者曰:「毋逸芻,毋蹊田,毋斗群。」茲曰良牧爾矣。令者曰:「安乃生,御乃情,息乃爭。」茲曰良人牧爾矣。
學者造乎其自然者也,自然則無事矣。日月之盈虧,晝夜之明晦,寒暑之往來,孰或使之?孰或止之?其自然者,有不得已乎?
心者生理,如樹在地,斯須弗存,生理索然。
天地間陰不能不辟而為陽,陽不能不翕而為陰,是故一氣之感。人心之靜,不能不感而為動,動不能不寂而為靜,是故一體之變。合兩而一,是故敬而弗失。
禮也者,履也;樂也者,樂也。禮以履之,使民無邪行;樂以樂之,使民無邪心。無邪行則風俗可得而正也,無邪心故祥瑞可得而格也。后世禮既壞,則民無所履,故手足莫措;樂既崩,則民無所樂,故怨咨日生。
性者,天地之全德也。學非益之也,反之也,反之也者,肖天地而參之者也。
以書弊志者,窮年不能明其理;以鑒掩面者,終日不能見其形。故主敬然后我立,我立然后不蔽於物,物物窮格而天下之理得。
夫道,感應而已。夫學,感應之機也,無內外,無人己,無終始,一而已矣。六藝九容所以一志也。
一闔一辟可以觀極,一動一靜可以觀性,一屈一伸可以觀神,一語一默可以觀德。
視聽言動非禮,非心也,非心亡然后合禮,合禮然后參前倚衡之體見,參前倚衡之體見然后手舞足蹈之樂生。
或問:「治天下,封建可復乎?」曰:「可,其公天下之義乎!其保天下之利乎!」未達。曰:「以天下之地分功德而不私,義孰大焉!制之五服,為藩五重,重五百里,故外莫侮也。君統二伯,二伯統連帥,連帥統諸侯,故亂不生也,利孰大焉!后世以數丈之城,分裂之兵,自以為安,噫!惑矣。天子,元子也;諸侯,別子也。家有元子,據其有而有之,群將爭之矣,不封建之謂乎!求之無藝,群將不順乘之矣,不仁之君之謂乎!柳子不睹其本,而以亂世難行之勢明之,莫知大義焉!莫知大利焉!」
高陵呂子將歸,告別。曰:崇四德,辯四惑者,可以別矣。古之文也以明道,今之文也以蔽道。古之行也以集誼,今之行也以襲誼。古之忠信也以進德,今之忠信也以泥德。明德者通,蔽德者眩;集誼者充,襲誼者窮;進德者弘,昵德者孤。崇四教,去四惑,其幾矣乎!是故君子博以擇之存乎文,舉而錯之存乎行,實而體之存乎忠,循而用之存乎信,神而化之存乎德。夫四教,一德之門也。
天地之間,一感一應而已。陰陽之屈伸,萬化之往來,人事之酬酢,感與應而已矣。妙感應者,其唯神乎!
惻隱之時可以觀仁,羞惡之時可以觀義,辭讓之時可以觀禮,是非之時可以觀智,動靜之時可以觀心。心一而已,無間動靜。
陰陽皆有其精,日月各得其貞。陰之月,其水之光乎!陽之日,其火之光乎!日月之光相有而不相受,其盈虧遲速之間,陰陽之性為然。
張子將歸省,求贈言。明子謂王子曰:「夫贈言者,莫大乎講學矣。」張子曰:「學孰為大?」對曰:「辨為大。」曰:「辨孰為大?」對曰:「儒釋為大。」曰:「孰為儒?」曰:「知釋之所以為釋矣。」曰:「請問所以。」曰:「儒有動靜,釋亦有動靜。夫儒之靜也體天,其動也以天,是故寂感一矣。夫釋之靜也滅天,其動也違天,是故體用二矣。故圣人體天地萬物而無我,釋者外四體六根而自私。是故公私大小判矣。」
天道無己,天非他,即人物而在耳。故有己之心,謂之棄天。
夫君子之去也三,其處也三。明義合道而去,上也;輕世信道而去,次也;年至知止而去,又其次也。修道而處,上也;恬退而處,次也;慕逸而處,又其次也。
道德蘊於中,享之為富貴,施之為功名。是故富貴不離於道德,周公樂之也;功名不離於道德,伊傅樂之也。
伏羲而上,天下渾渾,不假文字而道自明;伏羲而下,天下囗囗,文辭[愈]囗而道或窒。孔子曰:「予欲無言,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堯舜之書,精一執中之外,語道之言寡矣。
德性用事者上達,血氣用事者下達。
夫觀道者如觀星矣,一人指之,不若十人指之之明矣。濟道者如濟舟矣,一人操之,不若十人操之之易也。烏呼!應子其略去支離而歸諸統會可也。夫觀穹天者以一隙,可謂之明而不可謂之天。觀滄海者以一勺,可謂之水而不可謂之海。易曰:「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非明於道者,其孰能識之?中庸曰:「知者賢者過之,愚者不肖者不及也。」賢知,過用其心者也;愚不肖,不用其心者也。過用與不用其心之不足與於道,故必有用而不用之機,睹天地自然之體,勿忘勿助,然后可以獨得斯道之大全矣。
君子之學,反己而已。反己則見其不能不愧於天,故不怨;見其不能不怍於人,故不尤。
嚴子陵非為高者也,其與魯兩生皆王佐材,如用之,禮樂其可興乎!是故抱天民之志,不可以小成也,故逃囗囗多囗囗修不可以詭俗同器也,故違時以獨善。獨善不可以忘世也,故應物以觀兆。見兆不可以茍從也,故全身以遂志。是故懷仁輔義,崇德致用,道斯修矣。道德以崇,禮樂具矣。炎祚重光,豪杰攀附,時見可矣。久要同游,觀由察微,叵同器矣。物色幣聘,感其機矣。咄嗟諫議,兆斯決矣。耕釣富春,志正終矣。其處也龍蟄,其出也云游,其去也鳳翔。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獨立而不為離群,見世而不為隨時。彼得湯武之君,則伊呂何尚焉!圖讖之惑,狂奴之鄙,其如禮樂何哉!此子陵所以見幾而作乎!吊囗辭曰:悲宇宙之無窮兮,而生人之多艱。慨興亡之交迭兮,而天運常好還。奕舉措之恒舛兮,一子以之亂盤。惟岳王之死忠,死其所也。惜在軍之君命,猶執義之罔堅也。何有宋之忠厚兮,而輾轉亡(子)[於]海堧也?自古莫不有喪兮,繄獨使百世有余嘆也。盍背城而守戰兮,萬一幸氣力之猶存也。惟國君之死社稷兮,何逐逐極地而窮天也?胡群公之忠耿耿以蹇蹇兮,不能濟主於艱難也?豈大運之既去而莫留兮,人勝天而則然也。彼胡元之誠夷兮,昧此三恪而舍旃!存宋祀於囗之一九也,宜國祚之不昌兮!嘻猗哉!繄我明之表大忠而顯慈元也,揭日月而中天兮,扶綱常於既顛。
學心問:「無相寺詩云:『無相中間真相在。』默識處正在此否?」曰:「有無之間,亥子之半,最可玩。」學心曰:「虛明神妙,生生不窮,其在茲乎?」曰:「然,此吾儒與釋異處。」
湛子約言卷之五
天地第九
記曰:「人者天地之心。」人如何謂天地之心?人與天地同一氣,人之一呼一吸與天地之氣相通為一氣,便見是天地人合一處。氣之精靈中正處即心,天地無心,人即其心。諸生切己思省,精神命脈皆在於此,豁然有悟,便是自悟爾本心,即自得爾天理,即便如此存存不舍,終日乾乾。涵養將去,久則有諸己,是便謂之信。由是充實,到了圣人,還是這元初天地人同然之心。夫人與天地同心同體,參贊位育,與天地配,而乃自暴自棄,豈不可哀哉!
人心本來之體與天地萬物一也,故知心之本體則知天地萬物矣,知天地萬物則知心之本體矣。知心之本體則知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