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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要是那小妖精從窗口鉆進來,很可能會掐死我!”我回答說。“我可不想忍受你那些好客的祖先再來折磨我啦。杰貝斯·布蘭德哈姆牧師是不是你母親方面的親戚?還有那個小妖精,凱瑟琳·林頓,或者凱瑟琳·厄恩肖,或者不管她叫什么吧—她一定是個給偷換了的孩子[8]—可惡的小妖精!她告訴我說,她已經流浪了二十年啦。我毫不懷疑,這是對她罪孽深重的應有懲罰!”

剛說完這幾句話,我就想起那本書上希思克利夫和凱瑟琳兩個名字的聯系,我把這事全給忘了,這才醒悟過來。我為自己的疏忽感到臉紅,不過,我沒有進一步顯示我察覺了自己的過失,而是急忙添了一句:

“其實,先生,我前半夜是在—”我說到這里又頓住了,我是想說“看那些舊書”。那樣一來就會露餡,表明我不但知道印刷的內容,而且知道手寫的內容。于是,我當即改口說:

“在念叨刻在窗臺上的名字。這是個單調的差事,旨在催眠,就像數數一樣,或是—”

“你對我這樣說話,究竟是什么意思?”希思克利夫窮兇極惡地吼道。“你怎么—怎么膽敢在我家—天呀!他這樣說話是發瘋啦!”他氣得狠敲自己的額頭。

聽他說出這話,我不知道是表示憤恨好,還是繼續解釋好。不過,他似乎大為動情,我便起了惻隱之心,繼續敘說我做的夢。我向他申明,我以前從沒聽說過“凱瑟琳·林頓”這個名字,后來看得多了,也就印進了腦子里,當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它就以人的形象出現在我的幻覺中。

我敘說的時候,希思克利夫慢慢退到床后面,最后索性坐下來,幾乎全給床遮住了。但是,從他那急促不勻、時斷時續的呼吸中,我猜想他在極力克制極度強烈的情感。

我不想讓他看出我察覺了他內心的沖突,便繼續穿著梳洗,發出很大聲響,隨即又看看表,自言自語抱怨夜太長:

“還不到三點啊!我本想賭咒說有六點了。時間在這兒停滯不前啦。我們昨晚一定是八點鐘就睡了!”

“冬天總是九點睡,總是四點起床,”主人抑制住了一聲呻吟,說道。從他胳膊動作的影子來看,我猜想他從眼里抹去了一滴眼淚。

“洛克伍德先生,”他接著又說,“你可以到我屋里去。你這么早就下樓,只會打擾別人。你那孩子似的喊叫,早把我的睡意趕跑了。”

“我也睡不著了,”我回答說。“我到院子里走走,等到天亮就回去。你不必擔心我會再來打擾。我現在已經根治了交友尋樂的毛病,不管在鄉下還是在城里。一個理智的人,能跟自己做伴就足夠了。”

“愉快的做伴!”希思克利夫咕噥了一聲。“拿著蠟燭,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吧。我馬上去找你。不過,別到院子里,狗沒拴住。也別去堂屋—朱諾守在那兒,還有—不,你只能在樓梯和走廊那里溜達溜達—你去吧!我過兩分鐘就來。”

我依了他,走出了那間小屋。到了狹窄的走廊里,我也不知道通向何處,便又站住了,無意中目睹了房東的一樁迷信活動,這很奇怪,他原來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樣有見識。

他爬到床上,擰開窗子,用手一拉,一股熱淚奪眶而出。

“進來吧!進來吧!”他哽咽道。“凱茜,快來吧。噢,來吧,再來一次!噢!我的心肝寶貝,就聽我這一回吧!凱瑟琳,最后一次!”

這幽靈顯示出幽靈素有的飄忽無常,就是不肯露面。但是暴風雨卻狂嘯著卷進來,甚至撲到我站的地方,撲滅了蠟燭。

他那席瘋話激發出的悲哀中夾雜著極度的痛苦,我出于憐憫之心,也就沒覺得他的舉動荒唐可笑。我走開了,既為自己偷聽了他的話而感到生氣,又為自己敘說了那荒唐的噩夢而感到懊悔,因為正是我的夢導致了他那場悲痛,盡管我不明白個中緣由。

我小心翼翼地走下樓,來到后廚房,只見一堆火撥弄在一起,便點燃了蠟燭。

這里沒有一點動靜,只有一只帶有深色斑紋的灰貓,從灰堆里爬出來,乖戾地喵了一聲,算是向我致意。

爐前擺著兩條圓弧形的長凳,幾乎把爐子圍起來了。我在一條長凳上躺下來,老花貓跳上了另一條。我們倆都打起盹來,不料有人闖進了我們的棲息所。來者是約瑟夫,他從天花板的活門里放下一架木梯,我想這就是他上閣樓的通道吧。

他朝我在爐柵里撥弄起的火苗狠狠瞪了一眼,忽地一下把貓推下板凳,自己坐在那空出的位置上,動手把那三英寸的煙斗裝上煙。我出現在他的圣地,顯然被視為無禮的冒昧行為,根本不屑一顧。他一聲不吭地把煙斗塞進嘴里,叉起胳臂,噴起煙來。

我讓他自得其樂,不去打擾。他吐完最后一個煙圈,深深吸了口氣,便站起身來,像來時一樣,板著臉走開了。

接著,有人邁著輕快的腳步進來了,我張嘴想說一聲“早安”,可是沒有問候成,嘴又閉上了。原來,哈雷頓·厄恩肖想在屋角找一把鏟子或鐵鍬去鏟雪,嘴里輕聲祈禱著,每碰著一件東西都要發出一串咒罵。他向板凳后面瞥了一眼,把鼻孔張得大大的,覺得對我就像對我的貓伙伴一樣,用不著客套。

從他的準備情況看,我可以走了。于是,我離開了我的硬板凳,準備跟他走。他看出我想走,便用鏟子尖戳戳一扇內門,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噥了一聲,算是告訴我:我要是想挪動位置,只能往那里走。

那扇門通向堂屋,女人們已經忙活開了。齊拉拉著一只大風箱,把火苗吹上了煙囪。希思克利夫夫人跪在壁爐邊,借助火光看一本書。

她把手遮在眼睛前面,擋住火爐的熱氣,仿佛在專心致志地看書,只有罵仆人濺了她一身火星,或是不時推開一條愣把鼻子往她臉上湊的狗時,她才會分分心。

我驚奇地發現,希思克利夫也在那里。他站在爐火邊,背對著我,剛對齊拉發過一頓脾氣,那可憐的女人不時地停下活計,撩起圍裙角,發出一聲氣憤的呻吟。

“還有你,你這個沒用的—”我進去時,他正轉過身沖著他的兒媳發作,使用的無外乎鴨子、羊之類的無傷大雅的字眼,不過往往又用破折號來代替。

“你又耍無聊的把戲啦!別人都在掙飯吃,你卻靠我的施舍過日子!丟開你那件破爛,找點活干。你總是在我面前煩我,我一定會跟你清算這筆賬的—聽見了沒有,該死的賤貨?”

“我會丟開我的破爛的,因為我就是不肯丟,你也會強迫我丟開的,”少婦答道,一邊合上書,丟在一張椅子上。“不過,你就是罵爛了舌頭,我也是除了我愿意干的事以外,別的什么都不干!”

希思克利夫舉起手,說話人顯然知道它的分量,連忙跳開到一個比較安全的距離。

我無心觀賞一場貓狗爭斗的場面,便快步走上前去,好像一心想到爐邊去烤火,并沒意識到打擾了他們的爭吵。他們兩人都還顧全體面,沒有再爭吵下去。希思克利夫把拳頭插進口袋里,省得忍不住又要動手。希思克利夫夫人噘著嘴,走到遠處的一張椅子那里,并且遵守諾言,在我逗留的余下時間里,就像一座雕像似的,始終一動不動。

我也沒有逗留多久。我謝絕了跟他們共進午餐,等天一放亮,就趁機逃到了戶外。外面的空氣既清新,又沉靜,還像無形的冰一樣冰冷。

我還沒走到花園盡頭,房東就喊住了我,說是要把我送過荒野。幸虧他來送我,整個山脊像一片波濤滾滾的白色海洋,外表的高低起伏并不相應地表示地面的凸凹不平—至少,有許多坑凹給填平了;還有那一道道的山岡,一座座石礦的殘跡,也從我昨天走過時腦子里留下的圖像中,給統統抹掉了。

我還曾注意到,在路的一邊,每隔六七碼,就豎著一塊石碑,一直延續到荒野的盡頭。石碑都豎立著,涂上了石灰,以便天黑時用作路標,同時也是為了防止遇上眼下這樣的大雪,將路旁的沼澤和堅實的路徑搞得混淆不清。但是,除了這里那里露出幾個黑點之外,這些石碑全都不見了蹤影。我自以為準確無誤地順著彎彎曲曲的路徑行走,我的同伴卻不得不一次次地告誡我向左或向右拐。

我們很少交談,他在畫眉莊園入口處站住了,說我到達這里就不會再迷路了。我們只是匆匆地鞠了個躬,算是告別,接著我就憑著自己的能耐,繼續往前走去,因為門房那里還無人租住。

從大門到田莊,距離是二英里,我想我卻走了四英里:時而在樹林里迷了路,時而又陷進雪坑里被雪埋到脖頸,這種苦頭,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到。總算還好,不管我怎么亂跑,我踏進家門時,時鐘正敲十二點。這樣一來,若照從呼嘯山莊到這里的通常路線計算,恰好是每英里走一小時。

我附帶租下的女管家及其下手們跑來歡迎我,七嘴八舌地嚷嚷說,她們對我已經完全不抱希望了;大伙都猜想我昨晚一定沒命了,正琢磨著應該如何去尋找我的尸體。

我叫他們別吵了,他們不是看見我回來了嘛。我渾身都凍僵了,步履艱難地上了樓,換上干衣服以后,踱來踱去走了三四十分鐘,才恢復點熱氣。我又來到書房,像只小貓一樣虛弱,就連仆人為我生起來的暖烘烘的火爐,給我端來提神的熱氣騰騰的咖啡,我也差一點無法享受。

第四節

我們人是多么自負的風信雞啊!我本來下決心斷絕一切社會交往,而且慶幸自己運氣不錯,終于找到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我這懦弱的可憐蟲,與消沉和孤獨抗爭到黃昏,最后不得不降旗投降。等迪安太太送來晚飯時,我借口想了解一下我住所的情況,便叫她趁我吃飯時坐下來談談,真誠地希望她是個地地道道愛絮叨的人,或是激起我的興趣,或是催我入眠。

“你在這里住了很久了吧,”我開口說道。“你不是說十六年了嗎?”

“十八年啦,先生。女主人出嫁時,我跟過來伺候她。她死了以后,主人留下我來作女管家。”

“原來如此。”

接著是一陣沉默。我擔心她不是個愛絮叨的人,除非談論她自己的事,而那些事又激不起我的興趣。

不過,她雙拳放在膝上沉思了一會,紅潤的臉沉浸在冥想之中,突然失聲嘆息道:

“唉,打那以后變化有多大啊!”

“是呀,”我說,“我想你目睹了不少變遷吧?”

“不錯,也目睹了不少傷心事,”她說。

“噢,我要把話題轉到房東的家世上!”我心里暗想。“這倒是個開場的好話題—還有那個漂亮的小寡婦,我想了解一下她的身世:她究竟是本地人,還是更可能是個外鄉人,乖戾的本地人都不愿意跟她親近。”

我抱著這個想法,詢問迪安太太:希思克利夫為什么會把畫眉田莊租出去,自己寧可住在一個地點和住宅都差得遠的地方。

“難道他沒有錢好好整頓一下這份房產?”我問道。

“可有錢啦,先生!”迪安太太回道。“誰也不知道他有多少錢,而且年年都在增加。是啊,是啊,他有的是錢,完全可以住一幢比這好得多的房子。不過,他很小氣—手很緊。即使他有心要搬到畫眉田莊,一聽說有個好房客,他就絕不會眼睜睜地放棄這個多進幾百鎊的機會。很奇怪,一個人孤單單地活在世上,居然還這么貪錢!”

“他好像有過一個兒子吧?”

“是的,有過一個—已經死了。”

“那個年輕女人希思克利夫夫人是他的遺孀啦?”

“是的。”

“她原本是什么地方人?”

“噢,先生,她是我已故主人的女兒,凱瑟琳·林頓是她的閨名。我把她帶大的,可憐的東西!我真希望希思克利夫先生搬到這兒,那我們倆又可以在一起了。”

“什么,凱瑟琳·林頓!”我驚叫道。可是,轉念一想,我又斷定那不是我夢見的幽靈凱瑟琳。“這么說,”我接著說道,“我那幢房子的前主人姓林頓啦?”

“是的。”

“那么,跟希思克利夫先生住在一起的那位厄恩肖先生,哈雷頓·厄恩肖,又是誰呢?他們是親戚嗎?”

“不,他是已故林頓夫人的侄子。”

“這么說,還是那個年輕夫人的表兄弟啦?”

“是的,她丈夫也是她的表兄弟—一個是母方的侄子,一個是父方的外甥—希思克利夫娶了林頓先生的妹妹。”

“我看見呼嘯山莊正門上方刻著‘厄恩肖’。那是個古老的家族吧?”

“非常古老,先生。哈雷頓是他們家的最后一代,就像凱瑟琳是我們家的最后一代—我是說林頓家的最后一代。你去過呼嘯山莊嗎?請原諒我這樣問,不過我想聽聽她怎么樣了?”

“希思克利夫夫人?她氣色很好,也很漂亮。不過,我想不大快活。”

“唉,我看不奇怪!你覺得主人怎么樣?”

“一個相當粗暴的人,迪安太太。難道他不是這樣的性格嗎?”

“像鋸齒一樣粗暴,像砂巖一樣堅硬!你越少答理他越好。”

“他人生中一定有過坎坷,這才落得這么粗暴。你了解他的身世嗎?”

“就像一只杜鵑的身世,先生—我全都了解,除了他生在何處,父母是誰,以及當初怎么發的財。哈雷頓像只羽毛未豐的籬雀似的給推出去了[9]。在這全教區里,只有這可憐的孩子,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騙的!”

“好啦,迪安太太,行行好,給我講點我鄰居的事吧。我覺得,我就是上了床也睡不著。因此,就求你坐下來聊它一個鐘頭。”

“噢,當然可以,先生!我去拿點針線活,然后你要我坐多久,我就坐多久。不過你受寒了,我看見你哆哆嗦嗦的,你得喝點粥去去寒。”

這位好心的女人連忙跑出去了,我又朝火爐跟前湊了湊。我覺得腦袋發熱,身上發冷,加上大腦神經一激動,幾乎達到發昏的地步。這倒并不使我感到不舒服,而是叫我覺得有些害怕(現在還在害怕),唯恐昨晚和今天早晨的事會產生嚴重的后果。

她不一會就回來了,帶來一缽熱氣騰騰的稀粥和一只針線籃子。她把粥放在爐旁的鍋架上,又把椅子往前拉了拉,見我這么容易親近,顯然感到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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