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德

人主所當(dāng)學(xué)者四，帝王精一之傳，一也；治天下大經(jīng)大法，二也；古今治亂之跡，三也；天人感格精微之際，四也。精一之傳，道所在也；大經(jīng)大法，法所在也。治亂之跡，事也；天人之際，理也。道與理治內(nèi)，事與法治外，內(nèi)外交修，學(xué)問之道備矣。性之所具雖美，加存養(yǎng)之功則益瑩。故匡衡曰，陛下雖圣性得之，猶復(fù)加圣心焉。今侍從日講，古所云常伯之職也。昔四輔既備，成王鮮有過事。漢成帝時為經(jīng)師者，朝夕入說尚書論語，金華殿中又詔親侍之臣，皆受經(jīng)于碩師，既無作輟之期，又非隨牒而遷，故在君側(cè)者莫非端士，入君耳者莫非善言。孟子一暴十塞、一傅眾咻之喻，適可正明代經(jīng)筵之失，但其語太直，廷臣不敢顯陳，人君取而書諸講幄閑，亦圣德之助也。朱穆曰，人君不可不學(xué)，當(dāng)以天地順道漸漬其心。天地之氣以正而和，以邪而乖，君德亦如是。君德既正，和氣盈于兩閑，人則相親相愛，物則并茂并育。君德不正，乖氣盈于兩閑，人則相戕相害，物則弱肉強食。故為君之道，必使正氣充于人心，則太和洽于天地。置輔建親，所以佐助居正之業(yè)；聽言納諫，所以匡扶不正之失。執(zhí)大本，長庶物，與元同體，故稱元年。秉直心，杖大義，常行正道，故稱正月。不以人之情欲害其天德，使純健之體無所虧損，故稱體天行健而自強不息也。王者無外，其命既出即無不成之事，故王者之令不可輕出，當(dāng)以義為質(zhì)而又協(xié)諸輿情，所用器物皆無虛設(shè)，必象天地四方，或以色象，或以形象，要使色皆正色，形皆正體也。清廟盡飾，以茅屋存古。大路致美，以越席示儉。事天則欽翼祗栗，承親則溫恭敬順。臨朝則端正儼恪，享下則嘉惠和悅。物有其則，禮有其文，所謂威儀也。時當(dāng)豐美則交于萬物者亦當(dāng)稱其富厚，故天下已治，不可不興禮樂，使茍且粗疏，鄙僿傖儜，舉世觕然無溫文之度。否則奢侈僭擬，恣情極欲，舉世蕩然，無法制之守也。修省變異，自有經(jīng)義。不可齋醮祈禳，開淫祀之端；縱囚肆赦，決僥幸之竇。時巡省方，順天而動，不可因嬖幸之請，輕法駕之尊。使若輩張威郡邑，攬權(quán)道路，綱目書巡行二十九皆譏也。雖曰人君不可以我累物，故以勞居逸則無為而治，以逸居逸則叢脞而亂。桓公有憂中國之心，江人黃人不召而至，迨其震而矜之。叛者九國，不可如齊之桓公、唐之玄宗，慎始渝終，因致禍亂也。勿受嬖幸默進(jìn)，勿為嬖幸征發(fā)。凡節(jié)儉約省之事出自君心，考諸圣學(xué)，毅然為之，不可與臣下商略。謀及臣下，則從道不堅，不勝慫恿之言矣。慎己所獨向，察眾所共疑，為民害者忍而除之。賢之既得者，稽天以用之，百姓無知犯法者，罪己以訓(xùn)敕之，敬慎所未見，竦懼所未聞，或刻盤杅，或銘戶牖，不可愛幸用于所惑，曲意留于非正，使賢智竊嘆，百姓愁苦，朝有小明之悔，野有大東之怨也。廣擇賢才，使盡其謀慮；關(guān)白宰相，使審其當(dāng)否。古人有云，謀從眾則合天心。唐太宗曰，循正而行，自與吉會，不可綜眾事，備畏臣下，使君臣相猜，奸邪并進(jìn)。馴致政令煩多，前后相承，省覽不給，羣下因以生弊，緩急重輕，皆能為害。章雖下而有司不復(fù)，以待賄賂之至也。人君非躬嗜殺也，以攻城得地快心，不恤民之死生離散，即嗜殺也。或畏人不服，而宿兵以威之，嚴(yán)刑峻法以防之，亦嗜殺也。土木之役，玩好之眾，轉(zhuǎn)死滿山谷，流宂盈道路，亦嗜殺也。圣明之君不但無罪之人不以膏草野，天下大定而省刑薄效之心無日忘之，至于若朽索馭六馬，戰(zhàn)兢臨淵谷。以心所感發(fā)之理，通于感所未形；以理所必然之心，矯乎情所欲肆。不惟不忍取敵國之民以益吾民之?dāng)?shù)，亦不必殺一方之民以救天下之民，而后為不嗜殺也。喜怒哀樂不失其節(jié)，是以調(diào)和萬民，燮理天地。若于此或倒置，必天下害氣有結(jié)為世運者。君身喜怒哀樂為害氣所馮，是以當(dāng)喜者怒，當(dāng)哀者樂，不自知而發(fā)悲憫于小物，亦不自知而貽大害于萬物也。不可居心不敬，役于耳目，使精爽或馳而百度失貞也。國語載厲二事，一監(jiān)謗也，一專利也。以專利之心張監(jiān)謗之網(wǎng)，即以監(jiān)謗之威盈專利之欲。然非曰吾敢于為此也，專利則真見匱乏而后專之，監(jiān)謗則真見不道而后監(jiān)之，果匱乏邪？果不道邪？抑操是心而不可饜足、不可容忍邪？必也布利而懼難。布利者，不必推所有以與人，因天地所生之物，養(yǎng)天地所生之人，不曰此吾土地所生，惟吾所用，而以其余予人也。懼難者不必多疑民之不可駕馭，惟以天下耳目助在己聰明，不曰此固非所宜言，是為大不敬，是為大不道而為法所必取也。不可使邪臣窺其意，奸民探其緒，假衛(wèi)巫以大權(quán)，擅榮夷以厚利也。

內(nèi)庭

漢高祖即位踰年而太公名號未定，家令之言以諷諫也。高祖善其言而賜之金，賞其緣彼而禮備于所尊，且以示天下后世之法則也。文王之德所以至于極盛者，上有圣母，其成之者遠(yuǎn)；內(nèi)有贊妻，其助之者深。故祀先宜家，各得其道。閨門之內(nèi)極其和，宗廟之中極其敬。屋漏隱微之際莫非道義，一飯之頃未嘗違仁。倉卒之際，非禮不動也。禮稱一娶九女所以極陽，數(shù)參骨肉至親所以息陰。訟女未可行則待年于母家，所以絕求望、塞非常，自此之后雖缺不補，所以省約燕私、長保期頤也。杜欽舉此以進(jìn)成帝，蓋舉前代之約以正后世之奢，防閑之意寓于不言，使人情安于所習(xí)而不覺其難也。王鳳循故事而不能用，后世途無稱引此說者矣。宮闈之內(nèi)求賢審官于臣下，勤勞分別大小而賞勞之，此女主佐治之事。趨走承業(yè)，小勤小勞也；奉職守官，大勤大勞也。所謂求貴審官者，止此而已。后能辨此，則識度過人，必克贊成帝業(yè)。至于黜陟薦引，則非女主之事，不得以險诐私謁干預(yù)外廷之權(quán)也。總之西漢之時猶有窈窕、德象、女師諸篇為后宮所誦習(xí)。班捷妤賦云，陳女圖以鏡監(jiān)，顧女史而問詩是也。后世女訓(xùn)無聞。椒房無所取則，成帝雖減其用度，而身為侈靡，宮中之寵，后來居上，是必匹婦之說不可勝聽，漢庭之亂不可勝救也。禮以己恕人，故天子之后父母猶得而子之，不奪人親之義也。不使后族與政，蓋有深意。見于經(jīng)者，宋三世內(nèi)娶，故公族以弱，妃黨益強，威權(quán)下流，親者出奔。國家廓若無人，朝廷久空，疾其末者正其本，故春秋舉以為戒，而天戒有螽死墮地之象見于史者。元后寵任諸弟，遂至家國俱喪，東京之事一梁氏壤之有余，故范史云，商恨善柔，冀遂貧亂。皆其事也。解光所奏趙昭儀害嗣之事，皆在哀帝即位赦書之前，故引齊桓誅哀姜、元帝不赦發(fā)長陵傅夫人冢二事以明事關(guān)大逆，雖有詔恩不得原也。耿育之疏其為邪說甚明，史家胡以不刪？大抵朝廷每有一事，必有人焉倡無禮之言為奸人解網(wǎng)，上熒主聽，下亂國法。所云言偽而辯，王法所必誅也。哀帝于此能如叔孫昭子不以豎牛為功，蔽罪趙氏，固云甚善。或姑貸趙氏以全私恩，但將耿育伏罔上之誅，則漢家之事猶可振起。惟沾沾欲報趙氏之德，而忘劉氏之仇，縱邪臣妄說誑亂后世，天下已窺其無能，祖宗亦不享其禋祀矣。班氏詳載育疏以著其案，使萬世共罪之也。

東朝

三王位三公于世子之上，春秋尊世子于三公之上。雖禮之威儀各有宜適，總不若秦漢而后有常尊者，與前星之天象符也。春秋書子同生喜有正也，雖未正位，必舉以禮，明示竟內(nèi)，以定民志，亦重本尊祖之義。天子之子，八歲受之少傅，教以小學(xué)，業(yè)小道焉，履小節(jié)焉。十五受太傅，教以大學(xué)，業(yè)大道焉，履大節(jié)焉。必就學(xué)于外者，尊人倫之師，重先王之道也。及其正位東宮，特置太傅一官，職輔道之事，禮敬如師而不領(lǐng)官屬，官屬則少傅領(lǐng)之，示不臣也。所以張敞才輕，謂非師傅之器；陰侯戚里，終同視陋之嫌。只選文學(xué)之士，必端其心術(shù)，程其器識，望其威儀，熏其德性。坐則誦詩書，行則習(xí)禮容。不習(xí)慘刻之學(xué)，不取浮華之譽，不參比周之黨。所謂承華之闥，更似通德之門、博望之園，直類華陰之市。家丞庶子，并入四科。洗馬后車，俱通大學(xué)。蓋言前后左右莫非正人也。有所欲為之事，必先考諸師傅之訓(xùn)，訓(xùn)所素具而后導(dǎo)其為也；有所欲致之物，必先稽諸肄習(xí)之業(yè)，業(yè)所不悖而后為之致也。恩有相及之序，齒有長幼之節(jié)，以貴德尚賢，為他日用人之本；以上德尊爵，為他日慎名器裁恩幸之本。要使受正人君子訓(xùn)迪，而無疾怒之心；行孝弟仁義恭敬愷悌之事，而皆出乎天性之自然。故易曰黃離元吉，喻子有明德，能附麗于其父之道，順成其業(yè)，是以大吉也。又朝臣不可私侍太子，恐有君老之嫌；宿衛(wèi)之臣不可往來東宮，恐有宮甲之嫌；詹事之官不可罷，恐有儲位不以時定之嫌。其或軍國重事，命太子總領(lǐng)者，臣下奏章仍于御前啟封，太子先閱大綱，從旁參決。予奪可否，仍以父命行之，非謂全不達(dá)御，太子自決也。至于尤不可者，將兵與受方面之任也。蓋太子居外必嬖子，居內(nèi)為國人所窺，皆有二心奪適之事。宮內(nèi)造端、宮外響應(yīng)者，不謀而至，此最危之舉也。秦人嫡子初生，不令人以名，他日或有余子，則擇其勇猛者為嗣。故春秋秦君之卒多不書名，外之也。惟罃?shù)镜脮浧滟Y也。漢元帝之生在宣帝潛邸中，宣帝即位即當(dāng)正東朝之禮，何以霍光秉政，不行此事，遲至光死之后，然后行之？光之不學(xué)無術(shù)不其然乎？晉襄公卒，國無定儲，為大臣者遂欲舍子而他立，人持一議，各右所私，終于不可行而生鄰國之難。雖諸臣謀事之過，亦襄公不蚤建之失也。衛(wèi)襄世子有惡疾，迨公將薨，乃命其臣廢之。自下廢上，鮮不為亂。敬嬴私事襄仲而屬其子，是以嫡子見殺，皆危道也。宋太宗賢君，而立儲一事極其猶豫。大漸之時，幾有齊桓之禍，賴呂端持正，僅得無事。脫遇史彌遠(yuǎn)，將如之何？此臣下所不敢言，人君當(dāng)自觀省者也。

藩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