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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 歸有光集
  • 佚名
  • 4987字
  • 2015-11-25 10:32:55

張子房教四皓以羽翼太子,其事近正,而終于傷父之心。申生徘徊不去,其心則恭,而陷父于殺嫡之罪。故成而為惠帝,不成而為申生,皆非也。惟泰伯不可及矣。孔子所謂以天下讓者,國與天下,常言之通稱也。茍得其讓,奚辨于國與天下也。茍盡其道,奚擇于君臣父子也。讓其自有之國則不信,而求其讓于所未有之天下,舍家庭父子之愛,剿百年以后君臣之事而為之說,是孤竹不為賢,而必箕、潁以為大,歷山不為孝,而必首陽以為高,諸儒之論之謬也。夫先意承志,孝子之至也,泰伯能得之,故泰伯之所為,乃匹夫匹婦之所為當然者。夫惟匹夫匹婦以為當然,是天下之至情也。

忠恕違道不遠

天下不求道于有,而求道于無。求道于無,而道始荒矣。求道于有,而道始存矣。求道者,非求其無也。求其無者,非求也。蓋道根諸心,心所自有,奚庸之他。故求道于有者,求諸心之謂也。自堯、舜、禹、湯之跡遠,文、武、周公之學荒,世之論道者不勝其說,而求道者不勝其涂,汶汶紛紛,孔氏之門辭而辟之,日不足也,而為之說曰忠恕,則足以近道。夫天下方苦于道之難求,其說宏遠恣肆,窮天極地,嘵嘵焉唯恐其言之不詳,萃其終身之力,白首有不得其源者,而孔氏之徒一言以蔽之,何其言之簡而功之徑也。

嗟乎,道固然也,非孔氏之徒為之也。天下之患,在于不知道。知其物而后能取之,知其途而后能由之,知其的而后能射之,夫然后取之而獲,由之而至,射之而中也。不知其道而求之,何怪其言愈多,力愈勤,而愈不至也。嗟乎,亦取之心而已。謂道為遠人,而心亦遠人乎?天命之謂性,率是性而為道,心即道也。舍心以言道,則為荒遠,荒遠非道。舍道以言心,則為形軀,形軀非心。道也者無所不盡,而心者道之舍也,故曰:天聰天明,照知四方;天精天粹,萬物作類。可以為堯、舜、禹、湯、文、武,可以作禮樂,可以齊萬物,可以一天地日月四時鬼神,前之而莫測其所以始,后之而莫既其所以終,游乎無窮而莫知其方,此心之所以為心者也。

心以會道,而私或漓之;心以通道,而私或間之。心失其所以為心,故道失其所以為道。《詩》曰:“視爾不臧,我思不遠。”嗚呼,亦反之心而已矣。忠恕者,反諸其心,淳漓去間之道也。性者則無事乎此矣,下焉者可勉也。匹夫懷千金之璧,途而失之,烏得不從其途而求之也?物我之未融,形骸之未化,不能與天地萬物為一體,融而化之,體烏有不一乎?故自圣人以下,未嘗不勉勉于茲也。為人子者,以父之心為心,則何患乎不孝?為人臣者,以君之心為心,則何患乎不忠?居乎前后左右者,而以前后左右之心為心,則何患乎上下四方之不均?故忠恕,非有所增益之也,求吾之心也。翳去而目明,垢去而鑒明,私去而心明,心明而道在是矣。故曰:“心之精神是謂圣。”故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神而明之,言此心也。愚智之障去而圣賢可為,中和之性流而禮樂可作,形骸之窒通而萬物可育,天人之界徹而天地、日月、四時、鬼神可一,孔氏之學,何其簡而易、徑而要也。

抑此所謂忠恕者,先儒以為學者之忠恕耳。嘗試推之,程子之言曰:充拓之,則天地變化,草木蕃,天地萬物一也。宇宙會合,由忠恕之故;宇宙澆漓,由不忠恕之故。秦漢以來,上下之分嚴,君臣之情塞,失均于貧富,奔命于征求,駢死于誅罰,匹夫匹婦,不獲自盡者多矣。長人者,可無意于斯乎!

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

道散于天下,而君子會諸心,而猶有待于外者,理一故也。夫心,無待于外者也,待于外,非心也。何者?勢有心跡之判,而理無內(nèi)外之殊,道通天下之故,而心極宇宙之量。天下信心而疑耳目,其說是內(nèi)而非外,自謂其心之大也,而不知心之大而拒于其外,則有所不包。天下徇耳目而遺心,其說則徇象而拘跡,自謂其用之妙也,而不知用之妙而沮于其內(nèi),則有所不達。合外以為內(nèi),而后知心之大也,由內(nèi)以為外,而后知用之妙也。

子思子曰:“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學者疑之,以為德性所以為內(nèi)也,問學所以為外也。事于外則苦于支離之弊,專于內(nèi)則馳于玄妙之歸。大者窮極高虛而無所底止,小者役役焉汩沒以終身。外之于內(nèi),若是其相戾也。德性之與問學,若是其相悖也。尊德性之與道問學,若是其不相侔也。嗟乎,夫孰知子思之言,合內(nèi)外而一其散于天下者而會諸其心乎?今夫人之所以為人者,何為者也?茍徒形骸而已耳,飲食動作而已耳,則與夫聁飛蠕動者,奚以異也?而乃超然異于群生,為萬物之靈。而天下之尊,莫尊于人,則以其德性之尊而已。二五構精,造化萬有,皆同于天而會其精于人。人而會其精于心,至清而不滓也,至純而不瑕也,至貴而不敵也,至富而不倫也。得之而為德,生之而為性。德性之有,貫乎天地矣,冒乎群生矣,紀乎萬用矣,磅礴乎無端無紀,而周流乎至靜至正矣。故謂之降衷,謂之明命,謂之受中,謂之立極,皆取尊名焉。尊于天而賤于人,與之者之重而受之者之輕,是橫奇寶于道,而委圭組以逐屠沽也。折枝之命,受之者不敢委;抱關之位,居之者不敢懈。而況吾受諸天而不偶然者,而褻天棄天而甘心焉,謂之何哉?故君子欲以盡其為人者,其道在于尊德性,而其所以致其德性之尊者,其詳在于問學而已。

尊德性者,非以專于內(nèi)而不兼乎外;而道問學者,非以徒騖乎外而忘其內(nèi)也。德性不離于事物,則尊之者不離于問學矣。散于天下而一于心,尊吾心則天下之理會;不出乎一心,而不外乎天下。道問學則天下之理熟,萬者熟而后一者純也。《易》曰:“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書》曰:“安汝止,惟幾惟康。”圣人以為深于志,止于心,足以已矣,而必幾焉康焉。研審而不遺,思惟而不怠,誠以辨于務而深可達,審于幾FF康而止可安也。使百九十二之爻無用于揲,則所謂受命如響者果何物?而一日二日之幾,不兢兢焉,而堯、舜之道或幾乎息矣。故知者,德性之通也,通天地萬物與人焉,盡精微焉,知新焉,所以通之也。行者,德性之體也,而體天地萬物與人焉。道中庸焉,崇禮焉,所以體之也。雖其戒謹恐懼以立天下之大本者,固不待于物感事變之交,然而知崇禮卑,窮理踐實,要之亦不失吾高明廣大之體,以究其溫故敦厚之功而已矣。故曰:“智周萬物,而道濟天下。”周物而不過乎性之智,濟世而不外乎性之仁。天下之理,無出于德性之外,而道問學,所以盡尊德性之功。射藝之游,非拳捷之逞也;灑掃之末,固精義之學也;徐行之微,固堯、舜之道也;經(jīng)史之業(yè),非亡羊之路也。本末源流,一以貫之矣。舜之命曰“惟精惟一”,虺之誥曰“制事制心”,孔之教曰“博文約禮”。精以歸一,義以全禮,博以致約,千圣相傳之秘,其在茲乎?

吳文正以為,道問學之功有六,而尊德性之功一而已矣。斯言可謂發(fā)越無余矣。由是而言,則知外德性以為問學者,徇知化物,世之所謂博洽之學、雕蟲之技、傳經(jīng)之家,若司馬遷、劉向、鄭玄、王弼之流也;外學問而為尊德性者,馳空入幻,世之所謂頓悟之習、玄牝之學、明心之說,若關尹、老聃、瞿曇、鳩摩之屬也。

自漢以來,出彼入此,吾道不墮如發(fā),至關、洛數(shù)子者出,得子思之緒于殘篇,亦已燦然指世之迷途矣。然議者猶謂新安、金豨之異旨,德性、問學之專門,徒泥鵝湖是非之辨,而不知相里勤、五侯各立門戶之非。嗚呼,德性吾所有也,學問我所事也,為之而自知之矣。不知論此,而徒欲起大儒于九原,辨聚訟于兩家,乃所謂“道在邇而求諸遠”也。噫!(此首第一行,疑有脫誤。)

六言六蔽

天下之理,盡于學矣。而天之所與者,不可恃也。何也?限于氣也。限于氣則有所偏,徇其偏而不求至其中,則往往遂其性之所近,其偏者日以重,而其不能者終懵焉而莫之知,卒以自陷于偏飗邪遁之歸,而不適乎大中至正之矩。其美也,祗所以為蔽也。天之所與,果可恃也哉?故夫求至于中者,莫如學也。疏之則通,拭之則明,矯之則直,砥勵之則精密,培養(yǎng)之則成遂。夫物則亦有然也,而況于人乎?況于學乎?

學也者,以明理也。理明則德全,德全則氣不能為之限,夫是之謂能成其天。故氣質之用小,而學問之功大。糠秕瞇目,則天地為之易位。彼美質之為尤物也,豈直糠秕之謂哉?今夫仁、智、信、直、勇、剛,是六者,世之所美也。夫人而能好之,則固可以謂之君子,而世之所指稱者,若是焉亦足矣。圣人曰,是六者皆有蔽,惟好學為無蔽。非六者之足恃,而好學者之足恃也。夫豈以六者之不美哉?天以是理全畀于人,固不以人人殊也。是故有溫良慈愛之懿,有辨別剖析之明,有真實無妄之誠,有順理無罔之心,有強毅果敢之氣。殘忍之不足以勝吾仁,眩瞀之不足以勝吾智,詐偽之不足以勝吾信,回互之不足以勝吾直,懦怯之不足以勝吾剛勇,其性則然也。然而氣之參錯不齊,而五行之分數(shù)有多寡,則恃其偏重者而勝焉。偏而好,好而不學,則蔽。蔽于有余,而不能以自裒;蔽于不足,而不能以自益。“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信者以執(zhí)滯用,直者以攻訐用,剛勇者以強戾用,彼固以沾沾自喜,而不知去道也日遠矣。是以圣人不恃乎天而求備于人,不恃乎天,所以去其蔽;求備于人,所以全其美。

皋陶言九德,皆以其氣質之性,而濟之變化進修之學。而夔之典樂,亦不外乎“直溫寬栗”之數(shù)語。晏嬰曰:“以水濟水,誰能食之?琴瑟之專壹,誰能聽之?”馬或奔踶而致千里,謂其能偃然以就吾之鞭策也。調習之不訓,泛駕之不止,則百里之不致。昔夫子之門,固皆天下之英也,參之魯,可以謂之確;柴之愚,可以謂之厚;師之辟,可以謂之文;由之喭,可以謂之直。而夫子則謂之魯焉而已矣,愚焉而已矣,辟且喭焉而已矣。略其所美,而稽其所蔽,美者不足恃,而其蔽者深可憂也。是以君子知天之所以畀吾者,恐恐焉若有所負也,汲汲焉不能自已也,退退焉不敢自謂已足也,我惟理之求而已。于是有探索考究之學,于是有沉潛默識之功,于是有省察克治之力,于是有去偏救弊之術,于是有深造極詣之方,于是有消融渾化之妙,過者以損,不及者以益,夫然后有以得其理而無所蔽。

愛人,仁也,而惡不肖亦仁也。不可罔,智也,而可欺亦智也。踐言,信也,而變通亦信也。無隱,直也,而委曲亦直也。無所不伸、無所不為,剛勇也,而有所不伸、有所不為,亦剛勇也。惟好學,故仁;惟仁,故智;而信、直、剛勇皆舉之矣。若一元而司四氣之運,若中央而觀四方之至。有六者之用,而無六者之蔽。是六者性,而我無加焉;是六者質也,而矯克振勵之功為不少矣。

大哉,學之道乎!夫子與子路蓋每每言之,而伉直自用,卒無改于冠雞起舞之習,去就不明,汶汶以沒,悲夫!美之為蔽,乃至于此。自昔聰明絕異者為不少,而卒自叛于道而為天下之罪人者,其始皆由于質之美。蓋以其聰明絕異之資,而自信其不該不偏之見,以成其偏倚詭僻之行,則將何所不至!故曰:老子有見于屈,無見于伸;慎子有見于后,無見于先;宋子有見于少,無見于多;墨子有見于齊,無見于畸;莊子有見于天,無見于人。有所見而有所不見,此美之所以為蔽也。由是言之,椎魯樸鈍,非學者之患也;聰明絕異,學者之深患也。

圣人之心公天下

圣人能順諸天下之理而已矣。天下之理不容于偏,故圣人之心亦不容以有偏。夫惟不容以有偏,而后足以盡天下之理。大哉,圣人之心乎!人皆曰圣人之心有是非,吾則曰圣人之心無是非;人皆曰圣人之心有好惡,吾則曰圣人之心無好惡;人皆曰圣人之心有褒貶,吾則曰圣人之心無褒貶。因物而有是非,是非者,圣人之明;因明而有好惡,好惡者,圣人之情;因情而有褒貶,褒貶者,圣人之言。言生于情,情生于明,明固緣諸物而已。天下之物,固有可是非之理,固有可好惡之理,固有可褒貶之理,取而進之不加增,抑而退之不加損,稱之為善而非譽,訾之為惡而非毀。圣人順因其理,無所于是,無所于非,無所于好,無所于惡,無所于褒,無所于貶,遷移變化,進退伸縮,惟其所遇,不可端倪。曰是非、好惡、褒貶云者,吾姑以是觀圣人之心之著而已,非以為圣人之心泥于是也。何者?順因諸理也。理故一,一故無所不公,而彼區(qū)區(qū)有為之應跡,固其所謂塵垢、秕糠、糟粕、煨燼云者,而奚足以芥蒂于圣人之心也哉?

今夫理之散于天下,其是非、曲直、可否、輕重,隨物而在,無不分明。其遇于情而偏之也,天下之物于是而始不得其平,天下之心至是而始不得其公。專而不咸,隘而不宏,藏匿而不化,膠固而不解,紛擾焉而不釋,日以其情與天下相角。執(zhí)其先以應其后,舉乎彼以該乎此,攻其瑕而忘其堅,愛而不知其惡,憎而不知其美,強立而不返,終其身焉,其于愛憎取舍,若枘鑿焉不相易也。是何也?以情勝也。情勝則有我而無物,其不能公天下之心固也。夫天下之物,以天下之理處之而已,而曷容有我于其間哉?故惟無我而后為圣人,而后其心能公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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