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歸有光集
- 佚名
- 4135字
- 2015-11-25 10:32:55
今年,天子欲親貢舉之法,思得敦樸有道之士,則一清、子加宜褎然首選,而竟落第。余幸叨薦,而子達就調元城,一清方待舍選,子加以乞恩教饒之浮梁。余與三人俱在京師南薰街,寓舍相近。雖一時聚會,然自此當離析,雖子加與一清無時不俱,而今亦異向矣。念欲如往時下第,舟先后相呼過從,不可得也。
于是陳翁年七十,子加之乞恩為祿養(yǎng)以此。子加將赴浮梁,過吳歸拜其親,余以是序而送之,且以為翁壽云。
送王博甫北上序
吾昆山雖吳之偏邑,而人才在前世知名者不少。如范至能、衛(wèi)清叔,其遺跡至今往往可尋。然欲求其子孫,有不可得者。士大夫之家,能使詩書之澤久而不絕者,蓋寡矣。
宋左朝請大夫王彥光先生,有名紹興之世,迄今而其后裔猶存。當國初,朝廷重貢士之選,州郡學每歲入貢,廷試入太學選,與進士等,高者多為九卿。朝請之后按察司使俊伯,以貢為監(jiān)察御史,高皇帝命署都御史事,親題其名于殿柱。其后歷官陜臬。俊伯孫秀水博士,以布衣游京師,當憲廟時,客樊都尉所,與館閣諸公賦詩倡和,以博士歸老于家。如吳文定公、王文恪公,皆與交善,多為其家文字。博士年九十余,與予外高祖夏太常有姻。予少時,博士以篤老尊行,邀予至舍,出其孫拜之,即博甫也。
博甫為諸生久,家日益落,又不利科試,迄今乃以年資入貢。予昔嘗貢禮部,試奉天門。時張懋恭行歲貢舊法,頗有選為尚書屬及御史者,然流俗終以賤簡,未幾法復變。今少師徐公,每言貢法當復祖宗之舊,尚未有行。而博甫適徐公當國之時,必有峻拔如乃祖俊伯之為者,不然,亦當為郡佐縣尹,或調博士如乃祖秀水之為者。博甫于王氏不絕如線之緒,又將起而振之。夫賢者之后,至數百年而后,人猶有知者。視其余諸公泯沒不傳,則余于博甫之進,為王氏幸多矣。于是博甫戒行,縣大夫為之勸駕,博士先生與諸生為祖道,而予為之序。
賀戚總戎平倭序(代)
國家受天明命,奄有萬方,日月所出入之處,莫不賓貢。其浮海而來者,出于載籍之所未有。倭夷始雖狂狡,卒未嘗不惕息扶服而請獻焉。頃歲乃敢陵斥州縣,浸淫疽食,濱海之區(qū),為其所傷殘者,沿絡萬里。蓋承平之久,禁網闊而武備弛也。天子當寧太息者,十年于茲矣。疇咨海內,妙選守境武略之臣,于是定遠戚公以世胄任驅馳,積功兵間,遂奉璽書,受專閫之寄。
先是,兩浙之氛稍息,而蜚集于閩海莆陽之境,剽掠殘斃,郡邑為之丘墟。去冬復來,攻圍仙游,相守逾月,危城幾不能保。公提兵振旅,呼吸之間,百萬之眾,一時崩藉,遂解重圍。閩人懲往歲之害,人人惴恐,自以公再造之恩,歡呼鼓舞。而余賊奔潰溫陵,公方追奔,期于殲蕩而止。當是時,宜黃譚公以中丞居提督之任,而南明汪公為廉訪使,運籌協贊之力為多,宜其成功之易矣。
余忝東南鄣候之寄,捷書亟聞,私心慶幸,不能自已,是用馳使往賀。蓋江、淮、閩、浙首尾之勢,閩海寧息,則江、淮亦無騷動,非獨古者鄰境相慶吊之禮也。余昔嘗見公談兵,固已窺其胸中之奇。又自以虛庸,繆當重寄,懼不教之兵不足以應敵,方求牜劉之禮,尋古《握奇》《八陣》之法,數千里遣使,有咨于公。公時已調集浙兵,即命使者介馬自隨。夜二鼓,統兵三萬過新嶺,寂然無聲。黎明,遂破賊巢。其神速,古之名將弗過也。使者歸言其狀如此。其號令精明,被羽先登,身當百死,皆所目見。噫,世謂當今無將,蓋伏而未見也。
天子神圣英武,詔書數下,飭勵邊帥,凡任疆圉之責者,莫不人思效命,而有卓然如戚公者出焉。王靈所加,海宇清宴,將書勛太常,被河山帶礪之盟。后之考論中興元功者,非公其誰哉?是為序。
司訓袁君督學旌獎序
今制,御史監(jiān)郡,奉詔條無所不問,尤莫先于察吏治得失,登賢顯能,去其治行無狀者。然率一年更之,蓋其職以巡行糾察為事,馳驅咨諏,懷靡及之志,計一歲中,部內之賢不肖,亦可以周知之矣。
自頃島夷入寇,江海之間,數被侵掠,御史余姚周侯,時按蘇、松,于兵戈倥傯之中,拊循勞徠,甚得民心,民詣闕保留之。至三年,始被命督學南畿。夫三年之間,其于所部吏,知之尤宜詳也。
邇者周侯既得代,之留都,甫視事,即下書郡邑,旌獎賢能。吾縣學博士宜春袁君,獨首被之。近年以來,州郡所監(jiān)臨御史,無慮五六人。他御史旌獎常易得,惟巡按御史,自非為治有聲跡卓異者,率不易得。其得之者,不逾歲而征書至。今周侯臨部既久,復為督學。督學位望,又在諸御史之上,其于教官,臨之尤專,則旌獎之尤不易得。侯之所以有取于君者,宜非茍然,而君之所以得此于侯為甚難,宜乎人之望之而以為榮也。于是泰和王侯以郡丞署縣,奉御史之檄,以羊酒彩幣,至學行事。諸生四百余人,以為此盛典也,不可以無序,列狀來請于余。
余以昔倭賊內訌,孤城幾陷。君與化州張君,率兩齋之士,登陴御守。時縋城請兵,斬馘殪敵,多出于諸生之中。又勸勉士大夫捐金出粟,以給守卒,城賴以全。諸生被掠無歸,棲之學舍,遍于廊廡之間,上其名于督學,賑恤之。常時有司仍踵敝風,于學校多所簡外。君知其情有所屈,必反覆言之,無不得直。士或貧居郊野,經歲不至,亦不以介意。至于人情事變,立談之間,無不洞悉。由此言之,非獨為儒官,施于吏治,亦有余地矣。蓋御史所以獎之者如彼,而諸生所以稱之者如此。夫官無崇卑,以得行其志為樂。袁君之能獲于上下,其于仕豈不裕哉!予是以書之。
贈醫(yī)士張云厓序
技術之事微矣。自司馬子長傳扁鵲、倉公,自后為史者,概取神奇詭怪之說,以附于正史。予頗疑其非經世之要,欲為后世立史法,削去“方伎傳”,庶幾不詭于圣人。然觀《周禮》,周公所以治天下者,無一事之不備,至于醫(yī)師,特令上士為之,下迨于鳥獸,亦有醫(yī)。以是知百家伎藝,皆圣人之所創(chuàng)制,民生之不可一日無者,其為經綸參贊之功至矣。今世醫(yī)亦有官,而四方之為醫(yī)者不少。求如史傳之可紀者,未之或聞。其或有稱于一時,考其實,不迨者多矣。嗟夫,世道之變,豈獨士大夫學術之不古,而伎術亦然,可嘆也哉!
嘉靖己亥,吾族之諸父有病危者,醫(yī)士張云厓起之。圖所以為謝,因命予述云厓之能。予于云厓所治病狀未詳,不能依《太倉傳》例。而獨聞云厓世為武弁,其家在京師,而云厓?yōu)獒t(yī),自軒岐以來百七十九家之言,靡不洞徹,談論滾滾,治人生死立效。正德間,巨榼用事,頗以權力致天下之伎能。當是時,云厓游其門,四方之言醫(yī)者,莫能難也。其后事敗,云厓不與其禍,來居淞江,后乃遷吳門,所至皆有利于人。噫,若求其可紀者,或者其在斯人也。
贈弟子敏授尚醫(yī)序
吾家自唐宣公以來,以文學應制科,常為天下第一,世有顯仕。國朝懲元氏之玩,法令嚴急,士大夫懼罪,不敢出仕。長陵之世,吾祖先以人材舉,猶不敢應命。迨累世承平,則皆以高貲雄鄉(xiāng)里,子弟多臂鷹騎馬,出入馳騁為樂,不思仕進。吾曾祖始以諸生登科,為吏齊、魯之間。先皇帝御宇,余與憲副弟始登進士。然余試南宮久,憲副一試即得之。是時大宗伯王公,諸進士旅見者四百人,公獨進憲副前,問道余姓名,曰:“非爾之族乎?”蓋以余之族姓單,而吳中之歸無二祖也。
隆慶三年,余自邢州入賀。而柏泉叔方為大鴻臚,賜告還。余弟子敏,奉部牒,官尚醫(yī)。蓋于是而吾之族屬知仕進之榮,而子敏以下諸弟,方治進士業(yè)。昔海虞章大理,其父為侍御,而大理兄弟三人皆舉進士,為大官。唯二子不第,亦以資為官。先是,章氏治宅,畚土獲五鱔,其后侍御五子皆橫金帶,協于五鱔之祥,海虞人至今稱章氏之盛焉。吾叔之諸子,殆將似之。以此為尚醫(yī)賀,且祝諸弟媲美章氏。而石塘弟以太學上舍,同在京,其樂有家門之慶,與余同也。因為之序。
贈大慈仁寺左方丈住持宇上人序
大慈仁寺在京城宣武門外,西寺,蓋孝肅皇后以其弟為僧故,為太后時建此寺。憲宗皇帝兩制碑記,順奉母后之志也。
余舍于寺左方丈,見其長老。云:祖師名吉祥,姓周氏。為兒時,好出游,嘗出,不復歸家,家亦不知其所在,太后自未入宮,師已與其家不相聞。久之,去祝發(fā)于大覺寺。然常游行市中,夜即來報國寺伽藍殿中宿。太后意亦若忘之,忽夜夢伽藍神來,言后弟今在某所。英宗亦同時夢,夢覺,相與言皆同。即日遣諸小黃門以夢中所見神言求之。至則見師伽藍殿中,遂擁以行。小黃門白入見,帝、后皆喜。后問所以出游及為僧,時為泣下,因曰:“何如今日為皇親耶?”吉祥不愿也,復還寺。后不能強,厚賜之。英宗晏駕,太子即位,后為太后,出內藏物建大慈仁寺。報國寺故小剎也,今為大寺,其西伽藍殿猶存云。
孝宗時,太后為太皇太后,為立《護敕碑》,碑所載莊田,無慮數百頃。師以左善世示滅,帝遣官致祭。師時所招僧至數百人,迨后慶壽寺毀,僧亦來居于此。僧眾矣,惟今道宇,獨其九世世嫡也。
隆慶元年,余入覲,來見道宇,尚披發(fā)。后三年來,則道宇之師已化去,道宇以年少荷重負,得部札為左方丈住持。于是京城內外凡為其教者,皆來為道宇賀。而道宇之徒師昂,為之請序于余。
余謂祖師脫屣皇舅之貴,而樂世外之教。孝肅皇后在慈宮,二圣隆孝養(yǎng),恩賜無所不至,而祖師淡寂自若。英廟以來,外戚恩澤侯者,不能數世。祖師之賜莊猶存,衣食寺中數百人。此有以見一時富貴之不能久,而淡寂者之長存也。道宇神氣清明,卓為禪林之秀,吾知祖師之傳不墜,遂序之以為贈。
贈菩提寺坤上人序
予昔年讀書吳郡西萬峰山中,舊有《大藏經》在佛閣下,間往觀之,因得盡見所謂五千四十八卷者,而《妙法蓮華經》《維摩詰》諸上品,皆略究其大旨。雖數萬言,不過一二要言而已,而支辭漫說,若此之富。故知佛教之東來,此佛之衰也,摩騰、竺法蘭之徒之罪也。自是數喜與其徒論說空理,求第一義諦,又欲廢五千卷而后止。安亭居昆山之東境,有菩提寺,其長老名德坤者,予數見之,亦以是語之云。
嘉靖辛亥,予因悼亡,為延僧誦經,取其疏觀之,往往懺罪求福之語。蓋布施持戒之說下矣,而又如是,失逾遠矣。因以為亡者之心,與佛之心一而已,即輕舉遐覽,乘云御風,逍遙于兜率之天,豈有所謂三道六趣云者?于是悉取其語而更之,直著此心,達之空王而無怍,使世間果有佛,即其理如是。長老唯唯,率其徒誦數十晝夜,予蓋恍然真見珠宮貝闕生天之處矣。
念長老之勞,無以為報。會是年八月二十三日,其初度之辰,里人相率以花果供養(yǎng),且持文卷謁予為文,以序其事。予不能文也。因思《法華經》第一卷千萬億種供佛及僧,則不腆之辭,為亡者供佛及僧可也,遂序其所以與長老之說。又嘆吾里土瘠民貧,歲荒賦急,流冗日多。菩提寺建自孫吳,于今數千年,佛土莊嚴,廟宇如故,長老之能守其法可知也。于是長老僧臘五十,世壽七十矣。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