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第三期民十七至民二十以后
子、民眾教育勃興中之革除纏足習尚改良風俗,勸導放足,為民教重要問題之一部。辦理者多受專門訓練,理論切合實際,方法亦變換適應,為一般民眾之導師,能深入民間,推行無間。遇有講演游藝,或以譜為俗曲,曼聲歌唱;或以編為鼓詞,播板高歌;更有時編成新劇,現身警世。民眾學校、民眾教育館、民眾茶園、講演所、閱報社,莫不隨時隨地設法開導放足。此項民教人員,江蘇、浙江、河北、廣東均于省縣立有專校,以擴專才,且為永久機關,源源造就。其效率較年開一二次放足大會,事后責成鄉甲長者,效大而力偉。將來民教發達進于極盛時代,即纏足惡習完全禁絕確期,此吾所敢斷言者也。
丑、人禍天災之威迫使纏足為自然的解放
年來水災普遍全國,兵禍、匪禍蔓延各省。男子轉徙四方,婦女流為難民,衣食不足,生死莫卜,遑計足之小大?惟有任其展舒,無心纏束。即其女孩,方厭其追隨之不勇,孰有肯加緊纏使艱于行,而以重攜引之苦者?且即禍戡亂弭,慶返梓鄉,因足小艱行幾瀕險域。驚定回憶,當有深悔我生不辰,不幸賦為女身者。最近龍江失守,馬軍北退,城內婦女競效男裝,免招注視、冀脫倭奴之奸污者,不知凡幾。度此后纏足之風當不禁而自衰,終且不見于今世,僅為歷史上之一種陳俗,于演古劇時偶一見之已耳。
寅、老壯日減使纏足為自然的削除
老媼壯婦,因足骨已曲而不愿解放者甚多。若輩在禁纏條例上僅列勸導之群,不加強制之律,置身社會,終其天年。老壯盡逝,幼少無再纏者,此風逐為自然的削除。
卯、男性對女性之美已易標準,纏足之風亦為自然的滅絕
昔者男性對女性之美,金蓮重于麗顏。女子纏足,自相競尚,諺有“有錢難買裙邊俏”者,其醉心崇尚可以想見。殆西俗東漸,天足大興,一般男子目光驟移,竟有“凡新皆美,凡舊必媸”之風氣。俗必趨時,飾求革舊,命之曰摩登,呼之為時髦。舊有纏足之妻,多成棄婦;纖小難放之足,每致離婚。夫足必忍痛以求小,固夫寵也,結果適得其反,誰愿甘心為之?嘗聞妻以小足見憎于夫者,徹夜浸足于冷水,以促解放,其苦較纏時更倍之。終以有心趨時,無術展舒,其怨母之纏其足也,較以足大而怨母之弛其纏者,同一而弗異矣。吾人試讀《東方雜志》二十七卷《除夕城中的二婦人》一文,則舊式女子之處境,寧不大可憫歟?吾人又嘗見中年婦人放足后,其行路遲笨苦形于色者,亦昌為新式冀悅其夫之心理有以致之也。故足之放否,權實操之男性,女性不過為男性求美標準過程中之試驗品。觀于男性心理之移易,則纏足之習當為自然的滅絕。
辰、交通日便,纏足之風亦為自然的消滅
都市婦女纏足易于促其解放者,以交通甚便,俗尚易移也。將來鐵路興筑,則陬ㄛ亦沐新風,纏足舊俗必且如敝展之棄置者。
總此五因,在近代中之勢域日展,纏足舊壘無術阻御,或且保一衰字而不得,且終須禁絕弗存。惟實現尚須時日,目前雖進行積極,而舊俗仍未可侮,固非一蹴之微所可望于斯境者也。
【參考書報】賈逸君:《中華婦女纏足考》李一粟:《從金蓮說到高跟鞋》(《婦女雜志》第十七卷第五號)
高天明:《纏足之痛史》(民國十五年《新天津報》)
董作霖:《我對于纏足的感觸》(第四年第二期《豐潤教育旬報》)
朱善芳:《纏足和解放的方法》(第七年第三十三期《豐潤教育旬報》)闊斧:《記三十年前北京男女之修飾》(十六年北京《晨報》)
悴民:《三可惜館叢談》(十六年天津《益世報》)
心心:《心有所開隨筆》(十六年上海《中報》)
明明:《纏足干什么》(十七年北京《晨報》)
各省放足運動要聞(十六年十七年《益世報》、《新天津報》、《申報》、《晨報》)
天足考略
徐珂
云鉤落鳳,席上杯飛;香屑眠龍,掌中鞍拓。瘦將魂斷,齊宮則步步生蓮;弱情人扶,唐殿則纖纖如月。紅妝黑獄,作俑何年?碧血朱顏,濫觴此日。則有海東畸逸,城北風流;頭責文工,膚受痛切。雕車問俗,理篋衍以晨吟;玉尺量才,擘蠻箋而瞑寫。傳諸苕玉,目以詞豪;傳在縹緗,資為談助。遂使墮懷一握,姍姍或大踏步而來;從教纏足雙行,落落皆不旋踵而去。《天足考略》者,乃吾友杭縣徐子仲可之近著也。嗟乎!雕題鑿齒,彼獨何人?高髻細腰,我聞如是。馮小憐之畫閣,抱月飄煙;袁大舍之妝樓,啼珠泣玉。猗歟藥石,宛矣瓊瑤;返璞還真,意猶是也。調鉛殺粉,義或取諸。華嚴四照,首詹文字之祥;迷迭三熏,足起幽憂之疾。屬當寫定,謹諉弁言。君如宋玉,詠雄風以自豪;仆慚王筠,賦雌霓而作序。無錫王蘊章。
我國婦女以纏足聞于世,為歐美人詬病久矣。清光緒戊戌,上海士大夫有天足會及不纏足會之設,著書宣講,勸告遐邇。將使全國婦女,未纏者全其真,已纏者弛其縛;助生理之發育,灑國民之恥辱,意甚盛也。天足者,天然之足也。“天足”二字,至是始成名詞。抑知吾國古昔自有天足,晚近以來,亦復所在皆有。徒以人民久習專制,富貴、貧賤階級之見,深入人心。原野編氓,非士大夫所習不及見,或見之而漠不加察耳;且又自居文明,于天足眾多之地輒視為野蠻,轉斥其猶未進化。懷此見者,幾十人而九也,是丹非素,浸成風會。吾聞而憤之,憤富貴、貧賤之不平等至于斯極,庸庸心目中,猶復視貧賤者之尚為人類耶?其與印度之分人民為四級,實無以異也。于是博稽載籍,證以見聞,凡古今之天足可考者悉著于篇。明達君子,或不河漢斯言乎?
古昔婦女之足,與男子無異。《周禮》有屨人,掌王及后之服屨,為赤舄、黑舄、赤舄、黃舄、青勾、素屨、葛屨,辨外內命夫、命婦之功屨、命屨、散屨。是男女之履,固同式也。
《漢宮春色·漢孝惠張皇后外傳》云:“一日,帝至后宮,兩宮人為后洗足。帝坐而觀之,笑曰:‘阿嫣年少而足長,幾與朕足相等矣。’又謂宮人曰:‘皇后々跗圓白而嬌潤,汝輩誰能及焉?’”曰“足長”、曰“脛跗圓白”,天足之證也。
《漢宮春色·漢魯元公主外傳》云:“母呂后,高帝為亭長時,家貧,盛夏治田,母女皆跣足蓬首,汗流浹面,不知其瘁。”足而跣,亦天足之證也。《唐六典·內官尚服》注謂皇后、太子妃青襪舄,加金飾。開元時,或著丈夫衣靴。《唐文皇長孫后繡履圖》所繪,與男子無異。武則天畫像之芳趺,亦類長孫。唐滕王嘗淫府中諸官妻,崔簡妻鄭氏取只履擊王,敗面破額;唐段成式光風亭夜宴,妓有醉毆者,成式賦詩記事,有“擲履仙鳧起,扯衣胡蝶飄”之句。婦女之履可擊可擲,其非纏足者可知。是唐代婦女無論貴賤,固非必纏足也。
《太平御覽》云:“昔制履,男子方頭,婦人圓頭。”《湛淵靜語》云,宋程伊川家婦女俱不裹足,不貫耳。后唐劉后不及履,跣而出。是可知宋與五代貴族婦女之不盡纏足也。
前清康熙元年,詔禁婦女纏足,違者罪其父母家長。時某大員上疏,有“奏為臣妻先放大腳事”一語。后以訐告架誣,紛紛而起。七年,副都御史王熙奏請免禁,從之。此則深可致惜者也。
乾隆間,關內旗人有仿漢族之纏足者。高宗惡其變亂舊制,一再降旨嚴禁。同化之效至此,奇矣。
至見于古之詩賦者,若古樂府有《雙行纏曲》,或疑為纏足之證,非也。曲云:“朱絲系腕繩,真如白雪凝。”又云:“新羅繡行纏,足趺如春妍。”晉陶潛《閑情賦》云:“愿在絲而為履,同素足以周旋。”宋謝靈運詩云:“可憐誰家婦,緣流洗素足。”唐李白詩云;“一雙金齒屐,兩足白如霜。”又云:“屐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詠足而言其白、言其妍、言其素,其不纏可知。“雙行纏”者,乃纏其兩股,非纏足也。是唐以前之俗尚,固猶貴天足也。
清龔自珍好言天足,生平屢見歌詠。有句云:“姬姜古妝不如市,趙女輕盈躡銳屣。侯王宗廟求元妃,徽音豈在纖厥趾?”又云:“娶妻幸得陰山種,玉顏大腳其仙乎?”又云:“大腳鸞文囗,明妝豹尾車。”于舉世披靡之日而言及此,其識見誠高人一等哉!現代天足,為清光緒戊戌以前所已有者。(從略)
京兆之大興、宛平土著,除滿洲、蒙古、漢軍向為天足(其散居各省者亦均天足,惟廣東省城之漢軍纏足)外,貧賤婦女,京諺所謂“小住家”者,亦皆不纏。密云有滿、蒙二族,皆天足。
直隸廬龍、豐潤、易、承德、宣化五縣之滿、蒙二族為天足。奉、吉、黑三省天足甚多。間有纏者,則直、魯、蘇、浙之僑民也。山東德、益都,河南開封,山西太原,江蘇江寧、江浦、六合、丹徒,福建閩侯,浙江杭州,湖北江陵,陜西西安,甘肅寧夏、武成、莊浪,四川成都,廣東番禺,有滿、蒙二族皆天足(以上各縣皆旗軍駐防地)。甘肅回族皆天足,其徙居他省者,亦效漢族之纏足。新疆天足頗多,不僅回族。
廣東、廣西各縣多天足,不僅蛋女、猖女也。柳城、來賓等縣,時有為旅客舁輿之婦女,俗呼曰“八卦轎”。貴州苗女外,亦間有天足,清貝青喬詩注云:“苗女不履不襪,跣足而行。”蒙古、西藏、青海為蒙、藏、回三族聚居之地,故皆天足。
江蘇大江南北皆有天足,惜未普及。
吳下風俗,鄉婦十九不纏足。田中諸事,婦女往往代夫之勞。非田忙時,則倩妝賣俏,雖面黑足污,自有一種搔頭弄姿態度。詳見《天籟按語》。清季麒光詩云:“臨淮道中逢田婦,赤腳蓬頭立高土。”江都西北鄉皆天足,名“黃魚”。清高望曾詩云:“江北女兒賤如麻,未婚先已歸郎家。東鄰新婦才三日,便脫紅裙踏水車。短褲高裙雙足跣,生平未識綺羅溫。”安徽,皖北多天足,如合肥、廬江、巢、無為、天長等縣。
江西,龍南、定南、虔南三縣有與械斗之役者,巾幗尚武,誠特色哉。吉安、贛、雩都、信豐富貴家婦女亦力田。崇義富室嫁女,奩具甚豐,而媒氏必先詢有遣嫁草履若干。故贛省多天足。福建,各縣多天足,有首戴金翠而跣足行市者。閩南更有巫女,劉鑾《五石瓠》云,“閩婦女多不襪。”浙江,浙東無天足,浙西時有所見,丐戶即俗所謂之“墮民”皆天足。
湖北,襄陽農家皆天足,多從其夫耕田。
湖南,天足頗多,不僅與粵接壤之各縣也。沅陵、辰溪、溆浦、芷江、黔陽、麻陽各縣,在科舉時代,生員出應鄉試,其婦輒擔行李以從。四川,僅冕寧、邛崍、大邑、西充、南部五縣有之。然觀清人筆記所載,則蜀中固天足夥多之地也。劉鑾《五石瓠》云:“四川婦人多殊色,稼妝而跣其脛,無膝衣,無行纏,無跣,如霜素足,曾見于大市中,不以為異。”邱煒菱《菽園贅談》云:“蜀江古號佳麗地,故多瑰姿殊色。獨至裙下雙鉤,恒不措意,居恒輒跣其足,無膝衣,無行纏,行廣市中。聞之初頗尚弓彎,自流賊之亂,慘遭荼毒,故至今群以為戒。”(注:張獻忠屠四川,刖婦人纖足聚成山尖以為笑樂,破襄陽時亦盡斫城中婦女之纖趾也。)以上不標縣名之省,以各縣皆有天足也。
【附錄】
纏足之始,世人率引“金蓮”、“新月”故事為證,則以齊東昏侯之潘妃、南唐李后主之宮嬪娘,由是人多效之。又有謂始于唐太宗時者,則見于宋車若水《腳氣集》。又謂始于五代者,則見于陶宗儀《輟耕錄》、張邦基《墨莊漫錄》也。實則周、秦始有一二,自漢、晉以至唐、宋,日漸增益,至元、明而大盛,乃遂相沿成俗,以天足為貧賤人之專有物矣。抑又聞之,唐有官妓,教坊樂部,粉黛成列,凡遇宴會,輒令歌舞自效。繼以舞時足巨非美觀也,乃繞帛使纖,便于回旋行進,則窈糾容與而益增儀態矣,于是士大夫悅之。良家婦女乃以為取媚男子之道在是,而富貴之家為尤甚,則以逸居無事,務為修飾,但求得充男子之玩物已也。久之群相仿效,浸成風尚,以至于今(今上海婦女服裝無不取法于[A106][A107],亦其例也)。蓋纏足之事,起源于唐,滋蔓于宋,而大盛于元、明。若由唐以上溯前代,僅有一二為特殊之妝飾,不能以少數而概全體也。《史記》云:“臨淄女子彈弦纏縱。”又云:“今趙女、鄭姬,揄修袖,躡利屐。”曰“纏”、曰“利”,可知其非天足矣。
史游《急就章》云“ヒ角”,注:“ヒ謂革履,頭深而兌(兌與銳同),底平而薄者,今俗謂之跣子。,薄革履也。角,當其角,舉足乃行。”革履有角,其足之小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