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兄體素清 ，夏月病溫，延診，金麥倫翁偕往。據(jù)述昨午先寒后熱，頭痛汗出，熱灼不退，口渴心煩，夜不安臥，形倦莫支。就榻診之，脈虛浮大而數(shù)，視舌無胎，撫如干版。予為之駭曰∶此證乃春溫兩感，至危至急。仲圣云∶發(fā)熱而渴不惡寒者，為溫病，發(fā)汗已身灼熱者，名曰風溫?！秲?nèi)經(jīng)》云∶冬傷于寒，春必病溫。冬不藏精，春必病溫。既傷于寒，又不藏精，同時病發(fā)，謂之兩感。凡傷寒瘟疫，熱盛舌干，亦須至一候之外始見。今病才一日，舌即干涸，足征腎水素虧，冬傷于寒，邪伏少陰，暗吸腎真，劫其家寶，故一見發(fā)熱，津液無以上供，舌即干矣。熱論篇云∶傷寒一日，巨陽與少陰俱病，則頭痛口干而煩滿，斷為兩感，不可救藥。比類而推，殊難著手。爰用熟地一兩，當歸三錢，料豆五錢，玉竹五錢，甘草一錢。疏方訖，告邁翁曰∶予生平治少陰，先潰于里，太陽復感于表，傷寒春溫兩感危殆之候，初起悉宗景岳新方，理陰托邪，往往獲效，無如此證津液既涸，再投姜附，則陰立亡。故但師其意，以廣期前輩風溫湯佐之。雖一時之權(quán)宜，亦經(jīng)營之慘淡耳。邁翁曰∶善。

遂服其藥，熱減神安，舌稍轉(zhuǎn)潤，再加沙參、麥冬、女貞、石斛，更進復脈、左歸漸次而愈。

安波按∶形倦句不妥，蓋外感一病，人人皆倦。

鄭晉康兄，僑居潛口，設帳汪宅，予因其居停延診。晤間云∶舍弟抱恙，便托一看。予問恙經(jīng)幾日矣，曰昨日起病，發(fā)熱至今未退。予曰∶此感證也。汪宅去伊芳家不數(shù)武，即與偕行。

途次談及時下患感證者頗多，須驗其舌。若初起舌苔膩濃，則受邪深重，纏綿難愈。既至其室，病者出房就診，令其伸舌，干涸無苔，形如鏡面。予曰殆矣。晉兄驚問所以，予曰∶適言感證輕重，須驗舌苔濃薄，不意令弟舌毫無苔，光明如鏡，初病見之，甚非佳兆。晉兄云∶子言感證苔薄病輕，今舌無苔，反以為殆，此曷故耶？因?qū)㈥僖晠巧袝r兄病情向說，即照所用治法，疏方付之。并告之曰∶服藥應效則吉，否則難救。渠以予言為過，另更他醫(yī)，日甚一日。挨至六朝，勢已沉篤，予言果驗。欲復相招。恐予不至，乃札托家 生兄勸駕。予曰∶非不肯往，奈彼病本重，即服予藥，亦難必效，況復稽遲，內(nèi)經(jīng)論兩感之危，在于六日，今已屆期，盧扁再世，亦無能為。 兄曰∶固難如此，但渠昆仲與吾交契，今急而相求，且屈一行，以全吾之友誼耳。勉為呼輿。將及門，其疾已革。

安波按∶兩證舌俱無苔，外感固屬陰候，但亦須問其平日舌苔無苔否。倘若體質(zhì)如是，不在此例也。

門人問曰∶叔和序例云，寒毒藏于肌膚，思肌膚淺近，豈容邪棲數(shù)月，而病始發(fā)與。答曰∶喻氏云，寒邪由肌膚而入，辛苦之人，邪藏肌膚則有之。苦膏粱之輩，冬不藏精者，其寒邪且有藏于骨髓者矣。程扶生云∶藏于肌膚，當云藏于骨髓。周禹載云∶逆冬氣則少陰不藏，不藏，寒邪得而入之，傷于肌膚，伏于骨髓。合三條而觀之，謂傷于肌膚則可，謂藏于肌膚則不可。又問曰∶序例又云，至春變?yōu)闇夭?。喻氏謂變字下得怪誕駭人，周禹載言變字大妙，未審孰是。答曰∶內(nèi)經(jīng)論伏氣為病，如冬傷于寒，春必病溫，春傷于風，夏生飧泄，夏傷于暑，秋必 瘧，秋傷于濕，冬生咳嗽等條，未言變也。又如夏暑汗不出者，秋成風瘧，亦未言變也。其有稱變者，如高粱之變，足生大疔，逆春氣則少陽不生，肝氣內(nèi)變，逆之則傷肝，夏為寒變等條，乃謂病之由此變。彼如實證變虛，熱證變寒之類，始可言變。若春溫則本冬傷于寒，至春病作，流異源同，似未可言變也。經(jīng)又云∶秋陽傷于濕，上逆而咳，發(fā)為痿厥，曷不一宗經(jīng)旨，曰至春發(fā)為溫病，豈不韙乎？又問曰∶經(jīng)云冬不藏精，春必病溫。然則室女童男，曠夫嫠婦，皆無溫病乎？答曰∶經(jīng)語渾融，在人之意會耳。蓋冬不藏精一語，亦指天時，非專指人事也。試觀天明則日月不明之句，義可見矣。夫一日之中，早明而夜晦者，即藏精也。一歲之中，春生而冬藏者，亦藏精也。使入夜不晦，入冬不藏，人物能無夭札疵癘乎，軒岐于此分定兩例，曰冬傷于寒，春必病溫，冬不藏精，春必病溫。但寒乃冬令之正氣，人知畏避，受病尚少，冬陽開泄，天暖而雷，乃為淫氣，受病殊多。此雖予之臆說，然揆其理，似當不謬。又問曰∶劉松峰謂《內(nèi)經(jīng)》冬傷于寒，春必病溫，云笈七簽改作冬傷于汗，蓋言冬時過暖，以致汗出，來春必病溫，冬日嚴寒，來春并無瘟疫，以其應寒而寒，得時令之正故耳。以汗易寒可乎？答曰∶此創(chuàng)論也，似亦近理。但《內(nèi)經(jīng)》格言，豈容率改耶。

家生兄怔忡治法

兄恙抱怔忡，久而不愈，每發(fā)心旌搖搖，頭暈神倦，輾轉(zhuǎn)不安。予診之曰∶此煩勞郁傷，心脾肝三經(jīng)病也。方定黑歸脾湯，去木香，加白芍柴胡，合逍遙散，間參以麥冬、五味、柏子仁、丹參、牡蠣之屬。疾發(fā)雖輕，然猶未斷， 兄憂之。予曰∶神者伸也，人之神好伸而惡郁，郁則傷神?？资ザ?，首揭說樂，佛家般若經(jīng)，首稱自在。莊生著南華，首標逍遙，游情志中，病未可全憑藥力，務須屏煩頤養(yǎng)，方能除根。如言閑散半載，服煎藥兩百劑，至今疾不復發(fā)。

安波按∶郁則傷神一句，妙極。蓋心有悒郁，則事事肘掣。雖有樂境當前，變?yōu)槲吠尽?

汪靖臣兄乃郎冒暑瀉甚欲脫亟挽元氣一法

靖兄乃郎，年甫四齡，稟質(zhì)向虧，夏冒暑邪，發(fā)熱便瀉。幼科僉用清散消導之品，服至匝旬，熱瀉如故，形疲氣餒，食入作嘔。醫(yī)稱邪滯未凈，仍用前藥，乃至食粥瀉粥，飲藥瀉藥。更醫(yī)以為脾虛，投六君子湯不應，始來逆予。兒臥幾上，闔目無神，脈細如絲。予曰∶胃氣告竭，慢驚欲來，不可為矣。靖兄曰∶固知病久屬虛，然昨服六君補藥，亦無靈效何也。

予曰∶病有倒懸之危，一縷千鈞，焉能有濟。考古人制六君子湯，原為平時調(diào)養(yǎng)脾胃而設，非為救急拯危而設也。且閱方內(nèi)并無人參，僅用錢許黨參，數(shù)分白術，而市中種術味苦性烈，與蒼術等，不能補脾而反燥脾。復有二陳消之，茯苓利之，欲求撥亂反正之功，真蚍蜉之撼大樹矣。靖兄曰∶然則治當如何。予曰∶非真人參不可。蓋參者參也，與元氣為參贊也。

魚一刻無水即死，人一刻無氣即亡，兒質(zhì)本薄，瀉久氣傷，加以醫(yī)藥重戕胃氣，經(jīng)云∶食入則胃實而腸虛，食下則腸實而胃虛。今腸胃通為一家，幽門闌門洞開不固，飲食入胃，不使少留，即從腸出。倉廩之官，廢弛厥職，此誠危急存亡之秋，惟仗參力，急固其氣，氣不奪則命不傾。然須獨用，始克見功，古有獨參湯可法也。靖兄聞言大悅，即懇立方。專用人參二錢，令分兩次，米水煎服，熱退瀉稀，次日照方再進，便瀉全止，啜粥不嘔，更制八仙糕與服而痊。

又幼女外感咳嗽誤藥釀成肺痹急證

歙俗信神，無知之徒，將神廟簽詩，混編藥名，鄉(xiāng)愚患病，輒往求之，呼為神藥，貽害甚多。靖兄外貿(mào)，幼女在襁褓中，時值冬寒，感冒外邪，發(fā)熱咳嗽。其妻誤聽人言，往求神簽。

藥用貝母三錢，女流不諳藥性，即市煎灌，咳嗽頓止，以為神驗。少頃忽痰涌氣促，頭仰胸高，徹夜攪擾。次早迓予，視其兒身熱肢冷，口張鼻扇，啼聲如鴉，乃姑告其所以。予曰∶此肺痹大證，危期甚速。夫肺主皮毛，皮毛受邪，肺氣閉塞，因而發(fā)熱咳嗽，不為疏解，反投寒斂之品，且單味重用，為害更烈。經(jīng)云∶風寒客于人，使人毫毛畢直，皮膚閉而為熱，病入舍于肺，名曰肺痹。孩提弱質(zhì)，焉能堪乎？辭不舉方。友人譚萃升翁，代懇試施一匕，以圖僥幸。予思病既瀕危，藥非精銳，料難應效。方用麻黃、桂枝、杏仁、桔梗、橘紅、半夏、姜汁，并囑服藥豎抱，旋走，勿令臥倒。如此一晝夜，始得咳嗽出聲，痰喘略定。知其痹象稍寬，但病勢過重，藥雖見效，未便驟松，麻黃昨用三分，令其減半，余照原制，再進一劑，汗出膚潤，熱退喘平。更用六安煎，加桔梗，臥穩(wěn)嗽稀。予曰∶痹開病去，大局無虞。古云小兒勿多服藥，蓋兒質(zhì)薄弱，臟腑嬌嫩，藥多恐傷真氣，今可停藥，乳哺調(diào)之，自然恢復。果如予言，識此為鄉(xiāng)愚信求神藥者戒。

安波按∶神藥胎害，不可勝道。余見病傷寒服簽內(nèi)人乳斃者兩人，可不戒哉？

黃曙堂翁乃郎頭痛忽變痙厥續(xù)見數(shù)證皆不治

頭痛久而不愈，名曰頭風。頭風多害眼，方書固已言之矣。尚有一種突變，神迷肢掣，不可救治之證，前賢未經(jīng)道及。曾見曙翁乃郎，年約十歲，頭痛時發(fā)，予因他事過其家，見兒號泣，詢之，翁告之故。出方藥皆辛散之屬。予曰∶此由先天不足，木失水涵，風陽上冒，辛散不宜。翁求方，疏歸芍地黃湯付之。翁惑旁言，遂置不服，仍請原醫(yī)看視，以為前藥尚輕，更增細辛 本，一夕痛劇而厥，手足螈 ，急來延予。予曰∶肝風動矣，不可為也。翁懇拯援，勉用熟地、黨參、麥冬、阿膠、炙甘草、麻仁、棗肉、茯神、白芍，合復脈湯，參入牡蠣、龜板方諸水介潛之法，不驗辭之。更醫(yī)無功，遷延數(shù)日而歿。續(xù)見仇姓稚子及方氏女，證同皆不治。推詳病機，證屬頭痛巔疾，下虛上實，治當上病下取。醫(yī)昧病原，恣行辛散，以致變幻，其理顯然。凡諸痛厥可治者尚多，惟此證一經(jīng)神迷，即莫能救，此其故豈所謂甚則入腎，內(nèi)奪而厥，則為喑痱者與。初集載有鄭氏婦一證，予雖為治愈，然亦幸也。

安波按∶肝風肝厥，發(fā)逆以后，此風盛行。大抵感乎日久人情矯柔造作的致，何則，當發(fā)逆熾張時，人且謀食療生之不暇，豈有怒發(fā)沖冠之患乎。

家秀翹兄肝郁痛傷胃氣詳論病機治法

秀兄年逾五旬，向在維揚貿(mào)易，患病數(shù)月，延醫(yī)多人，愈療愈劇。因買舟載歸。望其形容枯槁，行動艱難，診脈弦勁欠柔。詢其病原，據(jù)述舊冬少腹癰起，漸次痛連中脘，時作嘔惡，彼時納谷雖減，尚餐爛飯一盂，交春病勢日增，即啜稀糜亦吐，形羸肉脫，便秘皮枯，藥餌遍嘗，毫無一效。邇來更加惡聞藥氣，入口即吐，君將何以教之？予曰∶醫(yī)之審病，如吏之審案，審案必得其情，審病須明其理。推詳脈證，其病機已了然心目矣。按弦為肝脈，諸痛屬肝，厥陰之脈，循少腹，究緣平日情懷不適，木郁失條，少腹因而致痛。然肝為將軍之官，臟剛性急，醫(yī)投辛香溫燥，希圖止痛，肝陰被劫，怒木益橫，沖胃為嘔，此肝為受病之原，胃為傳病之所。醫(yī)多藥雜，胃氣益?zhèn)?。夫胃為水谷之海，氣血俱多之?jīng)，既不安谷，氣血從何生化？膚無血潤則枯槁，腸無血潤則干燥。陽氣結(jié)于上，陰液衰于下，欲走噎途，豈區(qū)區(qū)草木所能回枯轉(zhuǎn)澤耶。經(jīng)云∶諸澀枯涸，干勁皴揭，皆屬于燥。燥者濡之，治法固無難也。無如濡潤之品，恒多凝滯?，F(xiàn)今胃氣空虛，嘔吐惡聞藥氣，焉能強進？考古人治血氣兩傷之候，先當益氣，氣為血之帥也。但益氣藥品殊多，首推人參者，以其能回元氣于無何有之鄉(xiāng)也。再考東垣云∶胃中虛熱，谷氣久虛，而為嘔吐者，但得五谷之陰以和之，則嘔吐自止，不必用藥。謹擇參米飲一方，氣味沖和，諒當合轍。于是每日用人參二錢，陳米水煎，果受不吐，服至匝旬，餐加色轉(zhuǎn)，再合參乳湯，守服兩月，便濡膚澤而起。如此大證，只此二方，并未別參他味，藥簡功專信矣。

安波按∶病久屬虛，故人參能受，不然肝無補法之旨，竟置于無矣。

別駕菽田何公仆婦子癇

吾郡別駕何公，續(xù)遷甘肅，眷屬仍居郡城。宅中一仆婦，重身九月，偶患頭痛，醫(yī)作外感治，其痛益甚，嘔吐汗淋。至二鼓時，忽神迷肢掣，目吊口噤，乍作乍止，何公少君六吉兄，當晚遣力相召，曉造其宅，六兄告以病危之故，入視搐搦形狀，診脈虛弦勁急，謂曰∶此子癇證也。勢雖危險，幸在初起，當不殞命。六兄曰∶昨夕倉皇，恐駕到遲，故近邀女科一看，亦言證屬子癇。然服藥不效奈何？出方閱之，羚羊角散也。予曰∶此乃古方，原屬不謬，不知子癇疾作之由。因子在母腹，陰虛火熾，經(jīng)脈空疏，精不養(yǎng)神，柔不養(yǎng)筋，而如厥如癇，神魂失守，手足抽掣。其病初頭痛者，即內(nèi)風欲動之征也。醫(yī)家誤作外風，浪投疏散，致變?nèi)舸?。至羚羊角散，方?nèi)惟羚角入肝舒筋，當歸、棗仁補肝益血，茯神安神，甘草緩急，與證相符，其余防、獨、木香、杏仁，俱耗真氣，苡仁下胎，多不合宜，豈可以為古人成方，漫不加察耶。于是仍以本方除去防獨等味，參入熟地、沙參、麥冬、阿膠、芝麻，養(yǎng)陰濡液，少佐鉤藤、桑寄生，平肝熄風。頭煎服后，其搐漸平，隨服二煎，搐定頭痛亦減。

六兄喜甚，予曰∶病來勢暴，今雖暫熄，猶恐復萌。囑再市藥一劑，盡今晚服盡，搐不再作，方許無虞。次日復診，痛搐俱止，神清脈靜，納食不嘔。方除鉤藤寄生，加白芍、玉竹、女貞、石斛，逾月分娩，母子俱得無恙。

安波按∶論證一端，總在靈機活潑，隨癥變化，不可效尾生之見，至死不悟也。